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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1
      黑暗里她听见了一支歌。起先是模糊的,微弱的,然后渐行渐近,停留在某个特定的距离之外。她好像隔了一条河看对岸的零落夜色,其间有一座看不见的、由无数隐喻搭成的桥。底下,漆黑的河面上起风了,阑珊的浮光温柔地扭动起来。她觉得一股冷冰冰的雾气包围了自己,潮湿而微微发霉的气味渗到骨头和关节里,长出带刺的藤和恶毒的花,刺痛,辛酸,让她忽然从一种惺忪的混沌里清醒过来。她开始辨认出音乐的调子,演奏乐器的种类,以及歌词的内容:这是一支伤感而怀旧的香颂。
      舞会很快结束了
      我该走了还是留下呢
      乐队开始演奏最后的乐曲了
      我看见你经过我的身旁
      这是最后的华尔兹
      一起的这首华尔兹
      我们的快乐痛苦有着相同的旋律
      这是最后的华尔兹
      我的心无爱地孤独
      这首华尔兹一直持续到永远……
      她站在岸边平静地听。手风琴把调子拉得长而慢,像浅浅的一呼一吸,单薄得有些许的悲凉。唱歌的人有一副冷清而不加修饰的嗓子,有些天真似的一字一字咬得吃力又认真。她的恐惧与不安逐渐被一种甜蜜而忧郁的粉紫色情绪替代了。寒冷走开了,音乐像一口热伏特加温暖并熏醉了她,还产生了一点好奇心,想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一切都很美妙,直到她认出那个声音以后。调子转向了下一行,遥远对岸的歌手也把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她因此开始听出这其中某种隐秘的近乎梦呓的喃喃低语,像一头受伤的兽,垂头徘徊在旋律里,脚步蹒跚,浑身痉挛。它那么粘稠,烦闷,绝望,她像是猛然跌碎了一个美梦的五彩花窗而滑入一个幽暗的深渊里那样,忍不住悲怆地呻吟起来。现在她完全明白他借着这支歌向她传达的信息了。一个古老而艰深的隐喻,她终于弄懂了。它是那座桥的拱心石,是所有问题的答案。而现在,她必须为此采取行动。她心急火燎,一边诅咒着黑暗恼人的阻碍,一边为自己犹犹豫豫的试探感到局促,整个人越绷越紧,头晕目眩,几乎产生出火树银花的幻觉来。忽然轻微地啪地一声,她听见有什么东西清脆而坚决地断了,像一根琴弦似的带着俏皮而富有弹性的余韵。河对岸的歌声戛然而止,她全身像落入了冰窖冻得僵硬。几秒钟的漫长空白,她艰难地闭上眼,明白了一切:那个隐喻断掉了,那座桥也将随之消失,而她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
      她在随后而来的巨大坍塌声里捂住耳朵哭了起来。
      2
      她在一阵短暂的空白里醒过来,像是刚刚从某个地方降落到这里,还懵懵懂懂。她发现自己正裹着毯子躺在沙发上,一扭头,落地门外的阳光明晃晃的,树影的斑驳洒在脚头。耳机里的声音已经消失有一段时间了,她翻了个身摁掉随身听的开关。她在连绵的旋律里睡过去,又被突如其来的寂静惊醒。这样算来,睡过去的不过一个乐章的时间。
      午后的气温仍然很高。她又赖了一会儿,直到再也受不了这种燥热,才爬起来兜着汗湿的睡衣去厨房。有一缕头发搭在眼皮上,弄得她很难受,但她又玩起了乐此不疲的赌气游戏,强令自己不去管它。
      她光着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喝冰葡萄汁。返回客厅时,她随手打开了电话机上的留言箱读取录音。为了一小段完全不受人打搅的孤独的睡眠,她总习惯假装自己不在家。她握着冰凉的玻璃杯,盯着电话听录音带前面一小段沙沙的空白,像个在新季度首次登台的演员一般感到兴奋又紧张。或者是一种面对未知时候的自然的焦虑不安。她听见她自己的声音在说话,语调有点奇怪,就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着她。“您好,我是苏。我现在不在,请听到提示音后留言,我会尽快回复。”一个亲切的序幕,而之后,她则完全把掌控权交了出去。
      大约十五秒之后,传来他的声音:“苏,我打电话来只是提醒你,晚上九点在Naxos,别忘记,也别迟到。乔。”
      她关掉录音,耸耸肩轻笑一下,生动地想着他拨这个显得这么多此一举的电话时的样子,一脸的孩子气,找个借口联系她,或许,像毒瘾。她忍不住被这个想法逗乐了。喝光杯子里的饮料后,她决定利用剩余的时间冲个澡。
      踏进浴室的瞬间,她忽然被某种莫名其妙的懊恼和烦闷攫住了,为了这个不再属于她自己的夜晚和丢失的主动权。放弃的余痛现在才姗姗来迟。她站在持续不断的水流里,用两根手指抚这肌肤上某处的纹路,在等待着这种情绪褪下去的空当里想起了洛的话。她说,我们只有在一件一件细数自己的失败时才变得严酷起来。
      但她没有太多失败可以数。她只是个平凡的二十一岁的年轻姑娘,健康,满足,生活简单,乐天派,待人和善。尽管有时看上去有些刻板,不自然,可能被人忽略。比起洛和她其他的朋友,她还是有足够的资本。
      3
      八点半,苏提前到了酒吧。
      时间太早,她站在门口犹豫着。吧台上只点了几只薄荷色的灯,漆黑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显得苍白瘦削的影子。只有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她经过他们身旁时冲他们微笑了一下,并想象着自己也得到了同样的答复作为鼓励。在吧台的一端她看见杰,他穿着服务生的制服,用白围裙擦着一只高脚杯。
      “乔去拿吉他,贝朗特打电话来,说要迟到。”
      “真忙,”她笑,“这里的闲人就只有我。”
      “一会儿就不是这样了。”他把杯子立好,轻车熟路地往里面倒伏特加,“让洛给你做点小食,要酒吗?”
      “苏打水就好。”
      他抬眼看她,微笑一下。她觉得这里面饱含着意味深长的成分。“刚刚乔还没有离开时,莱来过了。”
      “莱?”她惊讶地一挑眉,模模糊糊地记起在来Naxos的路上看到的某个身影,长衫,胸口挂着银十字。她们一定在一个瞬间错过,但都没有看到彼此。莱在低头祷告,而天知道她在想什么。“真叫人难以置信,她会想到来看一支爵士乐队演出。”
      “还不是因为乔,”他叹了口气,“又是老样子。”
      “她难道不怕她笃信的宗教伤害到他?”
      “他不过是不死而已,又不像贝朗特,恐惧银和圣器……”他笑,“这也是为什么乔打电话让他迟到的原因。”
      她也怜悯地笑笑,想到这之前的一段时间对贝朗特而言并不好熬。现在还不是他猎杀的时候,但饥肠辘辘的滋味也相当难受。贝朗特是只拥有半个法国贵族血统的吸血鬼,体面优雅,善良而讲原则。洛嘲笑他的样子像挨了打为了面子还昂首阔步的偷东西的野猫。
      “何况,莱本身也是不死的。”他补充道。
      “杰,”她一口气喝掉半杯苏打水,杯底子磕在吧台上,不知怎么姿势像个喝醉酒的人要发表什么胡言乱语,“我想,乔还是爱她的吧,否则他不会把她变成自己的同类……你知道,永生有多么痛苦,和记忆,孤独,纠缠不休……”
      “很可惜,对于这一点,你我都不清楚。”他用轻松的口吻说,“苏,我们只是凡人,或许我们可以得到允许和他们分享一部分他们的世界,但永远不要奢望闯得太深。”
      “我明白,我只是希望他们能和解。”
      “会的,只是你要给他们时间。”他又拿过一只杯子,开始调血色玛丽,“乔为他的母亲施行的反哺早已超越了它本身的意义,我们的担心只是多余的。另外,别让乔知道我告诉过你这件事,你知道他不喜欢。”
      她点点头。洛打开吧台后工作间的门端着银盘走出来,和杰打过招呼,又拥抱了她。洛是个泼辣迷人的火红色头发的姑娘,穿黑色紧身连衣短裙,耳环是巨大而夸张的扭曲金属。她给她的杯子添满。
      “猜猜贝朗特现在在干什么,”她笑着说,“挨饿,读着济慈的诗。”
      乔回来的时候正好九点。他背着琴箱走进来,洗得褪色的牛仔裤和凌乱扣着的白衬衫,斜着领带,前额的刘海总是一不小心就滑到鼻梁上,眼神一半是顺从的,疲惫的,另一半则是犀利和玩世不恭。她看他的目光总是贪得无厌。他的出现把周围抽成了真空,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一种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橱窗的视角。她像一个局外人那样,带着点残忍的清醒和置身事外的辛酸看着洛和杰走过去迎接他,目光始终无法移开。但直到他走到她面前,她依然找不到要和他说的话。一个永远十九岁的少年。他们见面时,她总会恍惚地被这种深邃的时间落差吞没,从来不是主动的一方。对此,她觉得很沮丧。
      “乔,下午那通电话……”
      “挺不是时候的,只是为了不让杰失望,”他淡淡地笑,“但忘了你在午睡,抱歉。”
      她被他的态度怔在原地,看着他走到吧台边,俯身摆弄一堆乐谱,猜测着他到底有没有在表面的波澜不惊下动怒。杰说的对,她永远不应该试图去窥探他的秘密,而现在她提前知道了,就必须等着他先揭穿它,事情才能按照正常的顺序发展下去,但她不怨恨他们之间这种巨大的不平等。她觉得内疚,悔恨,像个偷吃了糖果的孩子恐惧惩罚似的忐忑不安。她讨厌这种错误,哪怕只是他无意地瞟她一眼,他荒凉的目光也会让她战栗。果然,他又直起身来,头也不回,口气满不在乎。“刚才莱来过了,”他向来直呼母亲的名字,她猜这只是感情僵化的一个符号,“她吓跑了贝朗特,因此我们只得先自己彩排几遍了。”
      她瞬间如释重负,长长地缓了一口气。他回过头来,怜悯地对她笑笑,宠溺和纵容一个任性小姑娘的模样。她又气又好笑。他的微笑又出卖了自己。他的冷漠和恼怒总是假装出来吓她的。
      4
      他们一起挑了几支歌,走过两场,贝朗特才回到酒吧。他才出现在门口,洛就迎上去和他热烈地拥抱亲吻,不顾刚才她是如何嘲弄自己的恋人的。苏像个小学生一样在一旁带着一点羡慕和好奇看得瞠目结舌。这只是一种单纯的情绪,绝不牵涉到某种关于她和乔的关联和比较,对此她很满意。杰和乔则在另一边偷笑。
      “洛和贝朗特,他们俩很完美,不是吗?”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阿黛尔站在她旁边了。她穿着那件永远怀旧的塔夫绸公主裙,蓬松的卷发按照伊丽莎白时代淑女的习惯编成一把辫子。这个早熟的孩子遗憾地只能以一个游离鬼魂的形态出现在Naxos里四处活动。洛在她死亡的前一刻利用通灵师将她的灵魂从冥界拉回现世,并保存了下来。从此这个九岁的小女孩因为洛的拯救而染上了对尘世的留恋气。没有见过她的人想象不出洋娃娃的俏丽脸蛋和几百年苍凉的心是一种多么绝妙的搭配。好在这里,除了她和杰,再也没有人能够看到她。
      “或许某一天,你就能和你姐姐一样。”
      “才不想,”她撇嘴,仍然十足的孩子气让苏必须时刻提醒自己,阿黛尔作为一只鬼魂要比她老好几十倍,“那是洛,热衷凡人的琐碎事,我只想一个人自自在在的。”
      “自由主义者,”她笑,摇摇头任凭她开始玩那个爬上吧台再扑通一声跳下来的危险游戏,知道即使想接住她,她的身体也只会直接穿过自己的手臂落到地板上,然后毫发无损。她得承认这个孩子的话是对的。在洛的身上,她嗅不出一丝十二世纪在东拜占庭诞生的火鸟的气味,取而代之的是第五大道和带点儿橙花气味的眼影,万宝路,朗姆酒。她作为一个普通人,反倒嫉妒一只妖比她更懂得集敛和收藏尘世的美。而贝朗特,他的金发碧眼,纨绔气的微笑,倜傥,亲切,风度翩翩,是S城的卡萨诺瓦。包括时而变得任性而专横的阿黛尔在内,他也有充足的资本虏获所有的人。除非你知道这是猎杀成功之后,噬饱鲜血的贝朗特。
      “我在剧院街后面找到的那个女人,”他啜着薄荷甜酒,心满意足地向他们讲述着,“当然了,她不是什么正经的女人,为此我在吸食她之后对她说,‘哦,夫人,您的丈夫是整个S城最幸运的男人,可是他却不知道’。你们知道的,我总是抓紧机会说这句话。设想下一次我碰到的是一个天主教徒,谁知到我还有没有时间说了?”
      洛和阿黛尔已经笑弯了腰。她也被贝朗特逗乐了。她不再那么局促不安了。这里仍旧是那间Naxos酒吧,以那座希腊岛屿命名,温暖,昏暗,安静,整洁的爵士乐酒吧。她被熟悉而友善的人事包围,感到一种受保护的感激和安逸,像一座小而坚固的城堡,即便外面洪水滔天,她也可以愉快地待在里面,不知道担忧。她又回到了这里。
      这一切都是美好而顺理成章的,她像一只警惕的兽随时准备跳出来反击所有质疑她的桃花源的人。她和乔在S城里刚刚组建了新的爵士乐队。杰,四十多岁的文雅男人,宽容地为他们提供了Naxos酒吧作为庇护所,洛是他雇佣的服务生,阿黛尔来酒吧时会帮助他们,贝朗特时而客坐乐队献声。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待在一起,冷眼看着匆匆来往的酒客,浮生,流云,但并不倾心。除了她和杰两个拥有感知异能的凡人,其他的酒吧成员都是妖。
      多年无猎妖人出现的S城,只有他们这样少数自由平和的妖在生存,以及一些像苏和杰这样并不寻常的人。从少年时起,她学会了把看到的所有奇异光景不动声色地独享下来,多年以后则成为了一种近乎冷淡的沉默,和习以为常的漠不关心。她想杰大概也是一样。而对于几百年过去的光阴,他们没有心思去追问,也不对未来做任何预测。大家只是在一起,他们就很满足了。
      贝朗特已经在钢琴前坐定了,乔抱起吉他。他们合奏了两个小节,S城里的教堂就敲响了午夜的钟声。杰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阿黛尔和洛笑着向他们敬礼。从现在开始,才是Naxos酒吧每天正式的开业仪式。他们将在这里,为所有人演奏到天明。
      5
      杰酒吧的打烊时间通常在凌晨四点。工作结束之后他们并不急着散去,而是利用接下去的阔绰时间私聚一会儿。并没有目的,哪怕没有话题也好。杰为他们麻利地收拾干净吧台,洛依旧热情地劝着酒。
      “来点音乐助兴的好,”杰搬出老式的黄铜唱机,“昨天在旧货店买的这张78转密纹,瓦格纳,《帕西法尔》,1952年拜罗伊特现场版。”
      “一贯的怀旧情结,杰。”她点头,从阿黛尔手里取过酒杯,转而又笑。她举起托盘也只到苏齐腰处,若没有自己的这双眼睛,她或许也会吓得可笑地昏厥过去,“帕西法尔与孔德里,一种误解。”
      “赎罪的吻,被错当作勾引。”洛接道,“骑士帕西法尔离开圣城外出为垂死的国王寻找圣矛疗伤,女巫孔德里企图向他献吻表示爱意和归顺,却被我们的英雄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得不到王子的邪恶美人抑郁而终。由此得出的结论是,千万别随便拒绝别人给你的吻,否则也会丢掉一次艳遇的。”
      他们又笑作一团。她在恍惚中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没有见过的人,一定不会相信两只妖的爱情这样天真简单,带着些许戏谑感。忽然,他们不再笑了,而是严肃地盯着她。
      “老实说,苏,你有没有想过变成不死,为了乔……”
      她完全明白杰的意思。这是这个小圈子里极少数显得隐忍的主题。她觉得很尴尬,脸上发烧。乔将永远维持他的十九岁,而她会先于他老去,死亡,直到变成灰尘,以及他忘记她。这种原本哀伤的不平等如此强大,她除了屈从早已习惯不再多做考虑,但现在她忽然很想听听他的意见,有关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有关未来的哪怕只是一种的可能性。但他似乎只会微笑。
      “或许现在下结论还太早,”她故作轻松,但事实证明她失败了,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沮丧,“谁知道两年以后会怎么样,也许谁也不记得谁了,又可能我们都有些腻了……如果某种结果对所有人都有利,那么它也是将来我会选择的……”
      “你不想听听乔的?”
      “现在我想的只是,或许我们的乐队需要创作一支新歌。”他笑,“这部歌剧的旋律就很合适。”
      他突然但巧妙地转换了话题,她对此又是感激又是气恼。应该感激他为她解了围,但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干脆地回避她的渴望?难道一定要她逼问出来吗?这不是她的作风,他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才在利用它。虽然有些无理取闹,但她一时半会儿解除不了这种想法的挟持。她被这两种情绪轮流冲刷着,其他人的讨论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洛好心地塞给她一杯新酒,她仰头一饮而尽。
      “我们该厌倦翻唱了,卡朋特,艾林顿公爵……”贝朗特说。
      “那么我们就从这个动机里写出一支歌来,”他爽快地做了决定,“名字或许也该跟《帕西法尔》有关。”
      “孔德里……”她沉着声音喃喃自语,“孔德里之吻……”
      “苏?”
      “或许,我们可以叫它《孔德里之吻》。”
      他低头沉思了片刻,她仍在赌着气,期望他会从她的声调里听出她的不满情绪,或者是待会儿他再抬起眼来时,是不赞同地摇头。但她看到的却是他像被一道光打亮了的变得神采奕奕的脸庞,他当即兴奋地拍板了。她的希望破灭了。
      “为乐队的新歌,为杰的Naxos干杯。”洛用她凝在指尖上的灵力在空中拼出所有人的名字,酒吧以及他们的新作,并点燃了它们。杰拧大了唱机的音量。一个凄厉而幽怨的女声直刺她的耳膜。孔德里,被误解的吻。她被这一切搅得心烦意乱,拼命忍住冲出门去的强烈冲动。大家开始摇香槟为这个构思举行狂欢,她不想做个讨厌的搅局的人。阿黛尔默默地站在她旁边,苏不愿把这看作是她读懂了自己心思的表现。她从她手里接过酒杯,猛地喝干了它。
      她赌气地喝到酩酊大醉,趴在吧台上呓语着睡着了。第二天在自己家里醒来时头痛欲裂。中间某段记忆失却了,但她仍隐约记得乔抱着她离开,用他的机车载着她在凌晨灰蒙蒙的寒冷街道上飞驰。他们走到她公寓门口的楼梯上时,一股汹涌的作呕感压制住了她,她不由得搂紧了他。
      “苏……”
      “孔德里……”她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不顾一切地紧紧拽住他的衣襟,想把嘴唇贴到他的耳旁,“告诉我,乔,如果你是帕西法尔,你会拒绝那个吻吗?”
      “苏……”
      但她闭上眼,蛮横地吻了他,不管他是不是打心底地情愿,也不看他的神情到底有多勉强。他直直地挺在那里,没有拒绝,她胜利了。她笑着松了手,觉得浑身瘫软,只想沉沉地睡过去。在眼皮合上的前一刻,她看到的是他模糊而不胜怜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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