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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   “九里巷”看上去好像说的是确切距离,实则是在形容虚数。任何一个人只要走进去就能立即明白个中取名逻辑——可能是当年建巷时没规划好,又或者主动为了效率牺牲美观,这条巷子格外窄、也格外长,开了几扇门,但并没设置路灯,探出的瓦檐拦住日光,白天都显得照明不足,夜间更只能靠门缝窗帘间散出的一点光线勉强前行,使实质距离本没多少的巷子显得像要耗费行人半辈子那么长——的确配得上最大的阳数。
      从国中建校起,“流氓趁黑灯瞎火对行人上下其手”“混混堵住两侧索取过路费”“幽深阴巷半夜鬼哭”等一系列真假传闻就在学生间散布得极广影响得极深。校方又总不可能自己掏钱给公路立路灯连监控,最后只能呼吁大家都走成溪河畔的跑酷土路,尽量从源头上避免成为传闻的又一主人公。
      虽说如此,每年都有几个不信邪的学生,或迷糊或莽撞,为了赶时间一头扎进窄巷,最后少了什么也只能自认倒霉——毕竟 “两旁紧闭屋门忽然打开,耶稣基督缓步走出拯救世人”的戏码实在不常发生,传奇正是由于稀缺才被万世歌颂。
      九里巷从未有过监控。
      也正因如此,年轻的见习督察钟尹先生站在石板路中央一脸茫然。他熬了一宿,面色苍白黑眼圈浓重,要不是站在青/天/白/日之下,兴许真会被人错认成半夜嚎哭的迷路鬼魂。
      环卫工相当敬业,第一现场被收拾得相当干净。肉眼检查无血迹,紫外线灯照射无异常,判断被害人与犯罪者均无开放性损伤。足迹早被附近居民破坏得一塌糊涂,检测指纹几乎毫无意义。附近的巷子群落本身四通八达,据钟尹自己知道的,从九里巷到不少地方可以一路避开摄像头,用时甚至超不过五分钟,譬如虹街。就连先前去红顶大楼,他们走的都是这个路段。
      警署会议上简单商讨得出的可能性主要有二:一,嫌疑人就是九里巷原住居民,通过某种手段致使受害者失去行动力后直接将其带入自己居所并实施犯罪。二,嫌疑人是对附近较为熟悉的巷外人士,通过某种手段致使受害者失去行动力后经由其他巷陌将其带出。如果是后者,犯罪者很可能拥有相对便利、封闭性好的交通工具。
      钟尹被安排的是走访九里巷居民的活儿。上午本来许多人都不在家,加上夏天上工早,只有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小女孩儿给他开了门。老太太耳朵很背,能听见门板响已经几乎是耶稣基督显灵,钟尹问一句“某日清早六点多有没有听见异常声响”只被她抓住了一个虚假的关键词“榴莲”。
      “榴莲?什么榴莲异常香啊?”老太太扯着嗓子问。
      张横川看着对方扶额,很不厚道地笑出声。老太太这里明摆着是什么也问不出来了,等到了小女孩儿那里,钟尹连门都没进,反板着脸教训了她一顿:“爸爸妈妈没跟你说过不要随便给陌生人开门?万一我是坏人怎么办?”
      对方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我爸爸跟我说,警察叔叔都是好人。你穿着警服,肯定也是好人。”
      钟尹炸毛了:“穿着警服也不行!《小红帽》里狼外婆还穿着老奶奶的衣服呢!现在有一些人专门伪装成督察诈骗,下次碰见穿着警服的人,一定等父母在家再开门,记住了没有?!”
      小姑娘迷惑地看了钟尹一眼,麻利地把门关上了。于是钟督察(自会议后)一上午的成果就是给空巢老人送温暖,给无知儿童普教育。张横川心疼地望了望年轻督察瘦削憔悴的侧脸,决定再劝对方吃顿好的。

      “反正商圈这么近。”这是他当时的想法。
      钟尹不愧是督察出身,教训吸取得特别快,这次直接面无表情地走向楼层索引开始仔细端详。张横川说是天天闲逛,实际上记忆中唯一一次进入这栋大楼还是半个月以前和钟尹一起,连电梯之谜都是偷听的路人谈话,也颇感兴趣地凑上前:“上次吃的西餐,这次不如换换口味吧?上次说的那个私房你还没试过呢。”
      “楼层高,懒,”年轻督察浏览着布告板上一行叠一行的小字,漫不经心道,“我快饿死了,不想等电梯。”
      最后他们还是信步去了三楼的一家茶餐厅。可能是因为楼层低、价格也便宜,这里的人流比他预想的大上不少,最后两人勉强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张横川刚要坐下,忽然来了个打扮得像站街女的女性,一边涂口红一边把包放在钟尹对面,他只好带着委屈的表情继续站着。
      钟尹瞥了他一眼。他确信自己在那一瞬间看见对方的嘴角稍微勾起了一点儿。
      欺负鬼差没人权啊!张横川内心哀叹。同钟尹待在一起的半个月使他稍微有了点生活气,潜意识中也快要忘却自己和旁人身处两个世界的事实。
      他看向钟尹关闭的手机屏。反射的光影只能被他自己看到,但黑色表面映照出的人像分明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都市青年,五官立体度略高于平均水准,额头因为角度的原因看起来格外大,像个憨憨。没戴眼镜,稍微显长的黑发柔软地蹭在脸侧,唯一标新立异的是头顶长出的恶魔尖角,但也不很显眼。
      他不能被看到,不能被触摸,不能被听见,日复一日穿行在人潮汹涌里,日复一日干着同样的事情。但他看上去和H市“每天在路上溜达”的七百多万人几乎没区别,也会感到无聊、困惑、悲伤、喜悦。对任务人抱有爱心,温和耐心地听他们絮絮叨叨。他永远不会在凌晨五点钟突然袭击偶然路过的行人,再使他们成为一袋枯骨。
      鬼差和人类的差别,难道会比人类自身之间的差异更大?

      黑色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随即发出巨大的震动。正凑得极近的年轻鬼差哇地一声后撤两步,抹了抹额头才意识到不过是有电话打进来而已。唯一听见他狼狈瞬间的见习督察也被带得虎躯一震,条件反射般抓起手机,行云流水地上划:“喂。”
      对面吸吮柠檬水的站街女撩起眼皮同情地看了这位穿着警服的年轻人一眼,目光中无疑透露出“办案期间中午还要被查岗,妻管严真可怜”等一系列心理活动。“妻管严”本人察觉到这层视线,幽怨地向张横川瞥了过去。
      他一脸无辜地移开目光,听见电话对面有男声隐约说了什么,接着钟尹紧绷的嗓音忽然松懈下去:“黎Sir,你要是挑工作时间打电话我也正好划划水嘛。大中午的打过来,别人还以为你是我太太。”
      对面好像笑了几声,声音穿透力极强,连他都听得清晰。随即语气又放缓和不少,张横川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又回转过身。只见钟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一副相当轻松的样子:“好啊,好啊。地点你定,最好简便点好吃点离我租间近点……好,不打扰您日理万机。晚上见。”
      听上去居然还是朋友辈的什么人来找钟尹约饭。太稀奇了,他还一度以为那只手机只是摆设呢。张横川惊异地飘在空中,一边游动一边厘清思绪:虽然看上去独来独往,钟尹到底是个人,是人就会同世界产生联系。可能对方的朋友都是君子之交那一挂,天天梦中神往,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一面。
      对方还是有朋友的。不像他。
      年轻督察看着他变幻莫测的神情,叹了一口气,手机在距离桌面几毫米的地方转了个圈,又被拽了起来,装模作样地按了几个键,又放在耳边:“喂,‘太太’,”钟尹盯住他,他忽然意识到对方是在同自己说话,“刚才有个朋友打电话来请客,今天晚上就不回去吃了。你想问什么快问吧。”
      果然还是个妻管严。站街女满意地收回目光。
      “……”这下他反倒不知问什么好了,只好默认地接过“太太“的身份,“以前没听你说过还有这号朋友。”
      “婚礼上见过的,”钟尹面不改色,张横川脸色通红,“家里的一个熟人,人在财富调查组,聊过几次天,现在反倒和我私交不错。”
      财富调查!你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啊,张横川露出贫穷的苦笑。钟尹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握着手机继续道:“也没什么,就是在H市做点生意。反正无论什么产业将来也有你的一半,这么好奇做什么。”
      “咳咳。”这就有点儿过了。张横川毕竟靠对方劳心劳力减轻自己工作负担,没好意思对其怒目而视,于是强行稳住神色,试图转移话题:“钟督察家境富饶、学业优异,不去H大念个工商管理MBA,反而下到基层与民众共甘苦,赤子心肠可歌可敬。”
      “为人民服务。”钟尹看着他淡淡道。毕竟是寸步不离了半个月的交情,张横川靠直觉也能隐隐感觉到对方提到这个话题时的心情并不怎么样,想了想,心一横,继续当“太太”查岗:“饭局在几点?”
      “七点半,”对方的神色稍微松了松,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黎Sir人很好的,每个月出外勤心中见识也多。反正我自己去你也不放心,来吧,烧烤你不怎么吃,权当听故事。”
      他正打算说不扰你们叙旧,钟尹却戏痴附体般自顾自接了下去,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好,好。那我晚上交接工作后去接你……用不着化妆,黑灯瞎火地谁看得见——不是这个意思。我太太当然最漂亮,”张横川终于忍不住在站街女羡艳的目光中翻了个白眼,看对方胜利地对着手机微笑,顺便逗弄了两下刚好跑到腿边的猫,“好,就这么定了。爱你。”
      已经上任三年自以为经验丰富的鬼差张横川先生觉得自己的三观又碎了。
      而且这次已经粘不回来。

      傍晚七点半。在钟督察耳边念叨了一下午“谁要当你太太我才不是你太太你自己爱去哪去哪我才不跟着”的张横川先生还是飘在对方身后准时出席,成了被好奇心害惨的那只猫。
      电话中的黎Sir已经提早一步在烧烤桌边等候,相当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摆开一排酒瓶,可能是光线或者身材的问题,远远看着确实特别有警匪片里阿Sir的感觉,把一身休闲服穿得像正装一样挺拔。张横川想凑近些仔细观察,又下意识怀疑既然钟督察自己并非常人,身边的朋友怕不是也人均见鬼,犹犹豫豫没敢动,把纠结全都写在了脸上。钟尹瞥他一眼,勾了勾嘴角:“看不见。”
      “啊?啊。”鬼差先生愣了半秒,欢脱地凑上前去。黎Sir果然毫无察觉,冲钟尹询问地一挑眉。
      “一个帮忙查案的朋友,”对方落座,语气慢悠悠的,“职业是鬼差。你看不见他,不过他现在正在你右侧看你额头上的痦子。”
      “??!”张横川吓得角都绿了,转头恶狠狠地瞪了钟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后两步,坐在对方左边的塑料凳上。
      “……真的假的?”黎Sir狐疑道。他跟钟尹很熟,觉得对方不是喜欢开这种玩笑的性格。
      “真的。”钟尹的语气就仿佛在说今天的太阳也从东边升起。
      黎Sir不愧是据说见过大场面的人,挠了挠鼻子就将这个话题带过了,招呼钟尹点了烤串过后随意问道:“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钟尹道。他第一次注意到即使处于炎炎夏日里的好友小聚,对方的衣领仍然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处,背部也挺得很直,清冷中透出几分不近人情,确实像从精英式严格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督察这个职业:“最近本来以为有点转机,今天跑了一天,也没什么收获。
      “这案子沉了挺长时间了,能有转机就是好事。”张横川奇怪地听黎Sir道。第一批烤串在滋滋白烟里上来了,对方拈起几串,朝钟尹一扬下巴:“详细点说说?万一我能帮你参谋一下。”
      “热心的鬼差先生告诉我最近出了个连环杀人案,半年里至少十个受害者,前九人年龄目测在二十岁到三十岁间,身份不明,找不到尸骨,”钟督察却言简意赅,“最近一个死于三天前,是国中的十七岁高三女学生,两天前被发现时只剩部分破碎骨骼。昨天靠监控里积水的反光确定其失踪位置九里巷,今天现场探查加走访发现那里没有监控,没有物证,没有目击——”
      “……我能打断一下吗?”张横川终于忍不住开口。
      钟尹真的停住,安静地望向他。他觉得自己的喉头滚动了一下,连带着嗓音都变得粘连:
      “你刚刚把整个过程从头至尾简述了一遍,没用任何指代性词语,说明黎Sir并不清楚其中任何一个环节。这一点由他不知道我的存在也可以佐证:从昨天看监控到前一刻,我一直待在你旁边,知道你没同他进行过任何有关案情的交流。从连环杀人案开始到昨天看监控的叙述没办法绕开我,除非用上和警署解释的谎言,可是既然你和黎Sir一见面就毫不避讳地告诉他我也在,那在之前也完全没必要撒谎。黎Sir一开始问的不是你刚才告诉他、我们正在查的案子。至于你之前作为挡箭牌的那桩连环杀人案,它在H市惊得满城风雨,先是被你老师接手,后来又无缝衔接了新的负责人。它从没沉下去过。”
      黎Sir也意识到什么,转头盯着右侧的虚空看。张横川轻咳一声:“我逻辑不好,你大致明白意思就行。我想问的只有一件事。”
      “钟尹。”
      “黎Sir一开始问的那句。同我们现在在查的案子有着相当程度的相关性,从时间来看或许是你成为见习督察之后参与的第一个案件,或许也是你始终避而不谈的从警原动力。没有结果、从没被你忘记过、却始终未向我提及的这桩案子,它……究竟是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Chapter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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