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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回门(下) ...

  •   说话间前头绿蜡厅里已摆上酒宴,薛琅挽着苍耳去了。

      “琅儿,怎么还不来给为父请安?”

      薛琅迈过门槛时,脚步顿了一下,这还是重生以来她第一回见着生父。她最先学会的称呼不是父亲,而是“薛米”。

      薛琅无法忘记的是三岁时一个睡意朦胧的清晨,她在堆金砌玉的绣楼醒来,赤脚跑进小花园,穿过游廊去寻她母亲,被一人截停,拉着手上上下下打量,“你是我的琅儿?”

      “薛米,放肆。”有家丁呼呼喝喝,拉开了父女二人,那时还没忆及显赫家门的落魄乞儿,见着薛月容还得恭敬称呼一声大小姐,连小姐闺房也是不能轻易进的。

      两世为人的薛琅,忽然没那么怨恨父亲,停顿不过一瞬,眉眼带笑地上前去规矩地行礼请安,“薛琅给父亲请安,愿父亲过往随风,平步青云。”

      “好了,入席吧。”孙寻古井无波的脸上难得动容,迎着大夫人难看至极的脸色将薛琅扶起,这一餐饭吃得可谓是其乐融融。

      薛琅不禁陷入思虑,父亲常年来堆于她们母女俩的冷待,是否有着十年仰人鼻息的报复呢?母亲在世时不是常说,读书人尽是一般的小心眼子么,钻起牛角尖来,比小女子耍小性儿难缠多了。

      用罢饭,薛琅挽着苍耳在游廊溜食儿,见赵厝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便道:“行了,今日醉香楼开张,你别跟着我了,你不是同人约好了么?”

      “你怎么知道的?”赵厝一脸被识破的羞赧,早跟孙珏商量好的说辞全无了用武之地。

      “我会看相,行么?”薛琅没好气道,同苍耳越走越快留赵厝一人在后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莫名有种难言的痛快。

      薛琅径直去了书房,孙寻虽受用与这孽障女儿的服软恭顺,薛琅却也没打算轻易翻过这篇儿去。

      “来了?”孙寻却是早有预料似的,端坐书桌前,头也不曾抬。

      “是。”薛琅抿抿嘴,深吸了几口气,道:“父亲大约知道琅儿所求为何,我也不必多费口舌。”

      孙寻搁下笔,叹了声长气,“到底是在薛家就养定了性儿的,一时难改啊。”

      薛琅腹诽,你孙家养出的女儿个个都是好的不成,孙掌珠可也视江家为狼虎窝,谋算要我助她出逃呢。

      “父亲说的是,薛家女儿性情难改,却也不必撕破脸皮闹得不像。”薛琅定定神道,“我只为一项,母亲生前置办下给我的陪嫁里,少了样攒金珠的玉石簪子,我在夫家不必为吃穿发愁,闲来无事,清点物品时却少了这一样,本也不值个什么,只那簪子是母亲少时带过的,我这做人子女的,已然无处尽孝,记起了一项,便得收回一项,天长日久的,收回来的多了,也不算辜负母亲一片为我的苦心。”

      孙寻沉吟良久,道:“大夫人出身簪缨世家,断做不出那等宵小之事。”

      “我可不敢疑心到她头上去。”薛琅笑道,“女儿不孝,婚事匆促,偶有纰漏亦不是没有可能,父亲当个事儿记挂着,如今琅儿出了门子,便不多扰了。”

      说着,她站起来就要走,迈出门槛时,脚下又绊了回,勉强扶住门框稳住身形。

      “你这般嘴脸,我以为你母亲还在世上。”

      “是么。”薛琅无声笑开,“虚活一十六年,不辱门风,那便是薛琅的福气了。”

      薛琅整整衣裙,道:“父亲别记错了,我母亲是进孙府大门的那天就死了的,孙家的财力,养不起她。”

      “孽畜子。”

      她听到父亲在身后乱骂,掷出一物来,正落在脚边,薛琅拾起来,却是她说的那枚簪子,对着日光一照,闪耀着孙寻看不上的珠光宝气,她咧开嘴,笑得更欢。

      “孽畜生孽畜子,天经地义。”

      “你……”孙寻气得跌坐在太师椅上呼呼喘气,奋力掷出一册书,正中薛琅后门心,她也没恼,拾起来见是本《孝经》,头也不回地嚷了句,“谢父亲赐书,琅儿定好生读过再来请教。”

      出了孙家也没人相送,薛琅在这里既非爱女又非香客,反倒占了个来去自如。

      上了马车,苍耳便问道:“小姐,咱们这不是回赵府么?”

      “不忙,答应了人家的事儿,总得替人了结,薛家这么多年招牌靠的就是说话算话四个字儿。”薛琅道。

      轧轧行了半个时辰,她们在一家茶楼后院停下。

      苍耳伸手扶她下车,边拧身仰头望向那座三层半的小竹楼,又见这后院也丛生着翠竹森森,一阵风吹来“沙沙”作响,此外再无人声,煞是清幽,连苍耳也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姐,咱们为何不走正门?”

      薛琅负手望向二楼半开窗处,一头戴长帏帽,烟胧雾罩娇怯万分的身影,谁能想到苍耳就是因她而死的呢?

      默立半晌,她握了握苍耳手臂,“我知你是个谨慎的,待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别做声,此番咱们要见的是大长公主的独女江流儿,那可是个蒲苇草编就的美人灯,熬着一点子心火活着,咱们气儿喘大了,不是给她吹熄了,就是惹火烧身,都是个死不足惜,明白了么?”

      这一番话给苍耳唬的一愣一愣,“哦”都不出声,只不住点头,表示了解。

      薛琅憋着笑,这时就有人过来引她们上楼,她心想孙掌珠的手脚真是快,不过是午膳时嘱托她的话,这时就给办妥了,看来她的确是离心似箭啊,也不知道她那位吃斋念佛的婆母,内里又是怎么一番不可见人的光景,竟折腾得儿媳要逃。

      整个二楼都无闲人,绕过四扇屏风,江流儿坐于竹桌前,温煦阳光撒了一身,已然除下帏帽,明眸善睐的一双眼,莹莹生波,走进了才看出病弱之气萦绕眉间,脸颊消瘦,樱唇无色,引人叹惋。

      “嫂嫂。”立于江流儿身后的正是赵良月,她们果真如传闻中的是个“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薛琅冲她点点头,自去江流儿对面坐了。

      “想必长姐跟你说了我为何要见你。”

      江流儿淡淡一笑,“说是有法子治我的病?”

      薛琅环顾一周,见除了她们四人,余下不过是素常跟着江流儿的丫鬟医女,心里便有了计较,“看来你并未知会长公主殿下,可是听闻我名声不好,信不过我的话?”

      江流儿但笑不语,却是赵良月开口道:“嫂嫂说笑了,谁不知道江南薛家的名气,天上龙骨,地底黑玉都寻得来的,找个把名医圣手,又能是什么难事?”

      薛琅“嘶”了一声,“江小姐如此年纪,莫不是就此放弃了生机,不肯再做努力了么?”

      “我一出生,乳母就是喝着苦药哺喂我,至今过甜过辣都碰不得,却最不怕苦怕涩,想是身子孱弱不堪,舌头也叫苦药泡坏了,母亲为我所做出的努力,几与上天入地无异。”江流儿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似叹似笑道:“没有把握的事儿,何必给母亲知道,没得又是一场空欢喜。”

      “嫂嫂不知道,流儿一直想见见你呢。”赵良月怕她伤心,打个岔道,“一直听了不少传闻,能够见着真人,她可是高兴得今日药都没剩呢。”

      “是么。”薛琅握着茶杯,内里五味杂陈,想来这久病确是消磨心气,对于痊愈一事还比不上薛琅这人更能提得起她兴趣,说她看得开好还是看不开好呢?

      “就算是这样,不是也要绝了我对梁二的念想么?”

      “你……你说什么?”江流儿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波澜,到底是年纪小,藏不住事儿,“你没有证据,不能随意攀咬我。”

      “我可说了什么没有?”薛琅笑道,“不过是听长姐说起,大长公主预备年底给江小姐说门亲事,中意的人选里正有他梁二呢,莫非只是殿下一头热,江小姐对他并无别样的心思咯?”

      薛琅敲敲茶杯,看向赵良月,接着道:“如此说来,我也不是全无机会,新婚夜你哥醉成烂泥,实在没有趣味,或许梁二会有趣些呢?”

      “你已为人妇,如何能再有此种想法,你……”赵良月脸红成猪血色,“果真传言不假,你就是个不知羞耻的。”

      “你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敢去买欢情酿那样的东西,赵家的家风也不过如此么。”薛琅含笑,自顾自添茶,想到什么好笑之事,噗呲一声乐了,“怪道如今我嫁了你哥,人人说般配。”

      “你……”赵良月气急败坏,指着薛琅骂,来来回回不过是“羞耻廉耻”,实在没有新意。

      薛琅顾着江流儿这个金贵的病秧子,怕自己一开口给人气厥过去,今日这趟就白来了,不止护不住苍耳,连自己也得折进去,沉气任她骂去,又喝了盏茶,她才住嘴。

      薛琅看了她一眼道:“欢情酿的方子是薛家传出的,转了几道手,传给何人,都有记载,若是在别的地方还不好查,帝京能配出来的只有两家,城西的凤林阁和上阳街的桂香坊。”

      赵良月脸色白了白,却仍强撑气势,“我买这酒也是为了你能安分,以后闹出些什么赵家陪着你一道儿丢人,就是闹到母亲跟前,我也是不怕的。”

      “你既知道我的作为关乎赵家名声,怎么想不到你自己的作为亦是关乎赵家名声呢?”薛琅心里对这小姑子倒有两分赞许,想孙家的大夫人许是气不过孙寻在江南当了多年的上门女婿,任由薛琅长歪,她只知长女嫁得高门大户就了无遗憾,家里另外两个庶女的婚配前途全不在乎的。

      薛琅灵光一现,孙掌珠在江家待不下去了,不知有没有这个原因。

      赵良月的声音将她从沉思里拉出来,“我行得正坐得端,在外行事有礼有度,从未出丑逾矩,何来牵累家门?”

      薛琅默不作声,从袖中摸出一本账簿,翻到一页,递过去道:“你自己瞧瞧,这是不是你身边细坠儿写的?”

      “这……”赵良月惊道:“不可能,她怎么敢背着我去借五百两黄金的帐?”

      “自然不是你借的,敢碰欢情酿那种东西的有几家生意是干净的,这就是你不经事,这种东西怎么能叫个小孩子去买,随便买通你哥身边的小厮去办,也不会叫人讹上。”薛琅一唱三叹,做足了苦口婆心的腔调,

      “你信不信,现时你将那小丫头叫来,她人还在梦里,不知道自己为何只签了个名字按个手印,白得了对儿镯子不说,还将小姐要的东西神不知鬼不觉买来了,她一准儿觉得差事办的漂亮呢。”

      赵良月尚在怔愣里,江流儿先转过弯儿来,“这便是他们的手段,日后拿出来,姑娘家顾及名声必然给凑出这五百两,吃了这暗亏。”

      薛琅摇摇头,“能凑出来银钱便是万幸,还有那凑不出来的,她们的下场,不敢想哟不敢想。”

      说着意有所指看了眼赵良月,见她止不住浑身乱颤,快要站不住,也不好太过,清清嗓子道:“这事儿我既给你压下来了,就不会日后发作毁你声名,毕竟我如今入了赵家,同你是在一条绳上。”

      同赵良月在一条绳上,就是同江流儿在一条绳上,就是同大长公主在一条绳上,有了这样的羁绊,苍耳的小命一时无忧了。

      薛琅收回账册,凑过去“嘿嘿”一笑,道:“那么,江小姐,你可要听听我的治病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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