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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回门(上) ...

  •   赵府自然是有头有脸,里子面子都可拿得出手的高门大户。自赵厝亲娘接手管家已十三年,家宅安稳,至少薛琅上辈子在赵家过的两年没见着什么污糟事儿。

      却也有可能是短短两年看不出什么好歹来,何况薛琅被旁的事儿分去了大部分心思,家宅里的不可说是毫不关心,偶有的人事变化没碍着她什么,干脆不往心里去。

      好不容易重来一回,想活得长久些,便得多做 打算了。

      回门这日,赵厝醒得比她还早,她还在半梦间,就被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灌了满耳,“薛琅,回娘家了。”

      ——————我没娘家。

      那一回她这么答道,两人自然又是大吵了一架,回去后薛琅她爹见她拉着脸,叹着气去书房关了整日,大夫人借着这由头斥她不孝,压着薛琅跪了半日祠堂,赵厝却早早去了花楼消遣,当夜未归。

      “起了,起了。”薛琅嗓音还有些喑哑,苍耳听见动静,眼饧骨软进到里屋来,她这个年纪正是渴睡的时候,再怎么聪敏周全,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你要看着?”薛琅拥着被,打个呵欠。赵厝今日倒收拾得齐头整脸,有两分人样。

      “怎么着,怕我看轻了你斤两,老丈人找我算账不成?”赵厝搬了个绣墩子坐着,“你进门才几日,我没那么大本领。”

      薛琅坐起身醒盹儿,她倒不讲究这些,两人到底做了一场夫妻,什么样子没见过?这辈子怕是薛琅刻意退让,捂着没让内里的敌意不忿发散,就没将他那股子混蛋劲儿激出来。

      不过这才几天,有道是洞房花烛夜,人生得意时,大约他终于见着薛琅服软认命的一天,心下怕是痛快得很,往后日子还长,这一时的痛快使得薛琅过了几天清净日子,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薛琅去屏风后换下寝衣,斟酌着穿了套喜庆的,她想上辈子气惨了她爹很有可能是她执意穿了身粗麻衣的缘故。谁叫那身粗麻衣是薛琅她娘亲给做的呢,她牌位下个月就要被接回江南去,活着时没见到薛琅穿她亲制的衣,薛琅那时也不知有没有再回江南的运气,便想穿到她灵前给瞧瞧,哪知惹得她爹一天没吃饭,自己受了回罚。

      虽则着实在她娘灵位前跪了半日,可被罚跪和一片孝心要自己去跪的,还是有差别的。

      “跟来的是不是有个叫碧桃的?”薛琅净了脸,开了妆奁挑拣着。

      “是,她会挽好几样发髻,小姐可要唤她进来?”苍耳问道,一边替她理着衣襟。

      赵厝翘脚看着这主仆二人,忽然来了一句,“怎么你自己的陪嫁丫头都不相熟,亏的我这院儿里是赵家最没规矩的,真遂了你愿进了梁府的门,你猜猜你还剩不剩骨头。”

      薛琅手里动作一顿,睨他一眼,“我又没打正头娘子的主意,哪里就金贵得要人伺候,误打误撞却还是做了正头娘子,可见命里定下了逃不出你手。”

      “就那般看重那张脸,到不惜给人做妾也甘愿?”赵厝打量着她,“梁府也没比你孙家好多少。”

      “自然是赵家更好。”薛琅不愿生争吵,“你的脸也不差,先前看久了不觉得,当作夫君来看么,却也过得去。”

      两辈子,薛琅头回唤他夫君。

      赵厝却是愣在那里,叫人眼睁睁瞧着红了脸,苍耳这时候没眼色,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姑爷可是早膳吃了辛辣之物,快喝些茶水压压,都红到脖子根了。”

      薛琅忍着笑,推了苍耳一把,“还不去给你家姑爷添茶。”

      苍耳应声去了,顺便唤了碧桃进里屋给小姐梳头,端着托盘再进去却没见赵厝人,只剩了个空空的绣墩子。

      等薛琅打扮停当,又用了些吃食,外头马车已备好,赵厝精神奕奕立在那儿,一身簇新的鼠灰色圆领袍,白玉为冠,鬓边斜一朵淡黄色迎春花,见着薛琅出来,随手簪进她发里。

      薛琅错身时不动神色打量他,扶着他手臂钻进车内,脸上笑意深深,从前不觉得,把赵厝当个人看时,面貌品相却也很过得去了。

      她再次默默在心内念那两个字,不过一年而已,怕什么。

      孙家表面功夫做得到位,薛琅这次回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礼待。

      “母亲。”薛琅温声行礼,福身时没错过大夫人脸上的讶异。

      “果真是嫁人了就稳重不少,瞧瞧这通身的气派,再瞧瞧这举止礼节,大夫人不过带在身边调理了几日,就很有孙家小姐的样子了。”说话的这位是肖姨娘,孙府里八位姨娘,这一位最得大夫人心。

      薛琅初时也觉得奇怪,肖姨娘长相出挑,杏眼桃腮杨柳腰,好说好笑,后宅里这般不安分的人,却能被当家主母青睐有加的,或许是薛琅孤陋寡闻,满帝京也只有她一人了。

      “姨娘说的是。”薛琅也不争辩,她不过是脾气差了些,也不是真傻,哪里听不出来肖姨娘踩着自己捧大夫人的臭脚。

      通身的气派是靠着三分好相貌加七分精心打扮撑起来的,礼节是薛琅两世为人,自己悟出来的。

      教养这么个牙尖嘴利,横眉冷眼的庶女。还是个商户家里娇生惯养十年之久,早养不熟的白眼狼,大夫人断不会找这样的罪受。

      薛琅这时候能静下心来,脑子便活络了不少,算是明白了为何肖姨娘能在孙府过得风生水起了。

      她爹爹孙寻自从脑疾痊愈,回归本家,心气就不充足,成日关在书房里,仕途也不大上心,府中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的美人儿也都不大搭理,薛琅她母亲进京就水土不服一病不起,她爹爹似乎也被水乡江南养刁了脾性,在本家待不惯了似的。

      子嗣充足,家主又无心风月之事,肖姨娘这么个机灵人儿可不就鹤立鸡群,大娘子端着架子,不肯背个刻薄庶出子女的名声,有人替她说了她不能说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薛琅陪着大夫人叙了一会子话,盘问的左不过是赵府内院的事,她个新妇能知道什么,“婆母慈爱,哥嫂都在别院小住,还没见着。”,大夫人见什么都问不出来,喝了两盏茶,就道乏了,由肖姨娘扶着去房里歇着。

      过后再没人搭理薛琅,她百无聊赖,挽着苍耳往自己的闺房去,没想到一进院门,见着桂花树下逗狗的赵厝。

      他目光从狗身上移到薛琅身上,撑了不久的翩翩公子架子荡然无存,袖子也卷到小臂上去,靴面上全是泥,目光却意外炯炯有神,一笑起来唇红齿白,尽是少年意气,看不见半点儿心机谋算,竟使得薛琅忽觉得眼前一亮。

      “你就住这儿?”

      “从前跟狗住,嫁了人还是,你说我是不是跟你们挺有缘分的?”薛琅见了他心也不提着了,这话没过脑子就溜出来。

      赵厝果然要跳脚,“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从前怎么说,现在还怎么说,听了十年了还没顺耳,我也是改不了的。”小哈巴狗窝头见赵厝还一副爱理不理的清高像,闻着味儿就往薛琅怀里扑,她从荷包里掏出半块窝头来,小狗吃得欢快。

      赵厝奇了,“我还没见过吃素的狗呢?”

      “那你初一十五吃素的时候叫什么?”

      赵厝脸都要黑了,“你不说话能憋死是怎么着?”

      薛琅瞥他一眼,接着喂狗,“你不是见你老丈人去了么,怎么来这儿了?”

      “话不投机呗。”赵厝走近他,也蹲下,从她手心里掰出半块窝头,沾了他手的那狗就不吃,“欸,这狗……”

      薛琅哦了声,没再多话。

      赵厝盯着她小指儿上一道伤疤愣神,薛琅肤色极白,那道疤鼓起着,像个扭曲的银色月牙。

      “薛琅,你一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在孙家这处偏僻院落里,薛琅逗着狗,满脑子却是江南薛家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

      “我从前的日子很好。”她这么说道。

      薛琅从前的日子的确很好,江南薛家世代做药材生意,上到帝都,下到岭南,几乎找不出不跟江南药薛打交道的医馆,贡上的人参补药,若是皇商哪年没收到品相好的,也是十有八九去往薛家寻门路。

      这样人家养出的女儿,婚嫁之事自然非同小可。薛老爷更是放言,终其一生只会有薛琅一个女儿,薛夫人没福气,女儿三岁时撒手人寰,薛老爷是个痴情种,过后不说继室续弦,连姨娘都没抬进府过,据说老爷房里连个年轻的伺候丫鬟都没有,尽是小厮,粗使婆子这类。

      薛府占地百亩的广屋大院,除了前厅宴客,老爷的居室书房和几间客居厢房外,余外竟都是为月容小姐所用,光是四个请了大家徐来绘图所造的四季阁楼,也不过是为了对应存放小姐的各季衣裙,四季阁楼紧挨着小姐绣楼,就是为了换季转天时,方便小姐换衣,仅管衣裙的丫鬟,就有十六位,这还没算上三十二个管簪钗首饰的。

      这一等的娇奢,只怕是皇家的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可是任谁也没想到,薛家千娇万宠养出的小姐月容,会在十六岁那年挑了个叫花子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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