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为善》凤尾龙香拨

104、聚散无凭

　　北地乃大历朝与金国交界地，两国在此争斗多年，始终未有胜负。如今有人称这里是金人的地盘，第一个不服气者便是大历朝的皇子赵佑安。

　　“完颜治，你怕是忘了你父王去年因败退守金界，一路连丢两座城池之事。胆敢说这北地是你们金人的地盘，莫非你不知你父王是因何而败？”

　　他当然知晓。

　　完颜治心有不甘的握紧火舞。

　　金人战败败在立国之本动摇，想要与汉人相抗就必须先解决金国内部的矛盾。而他父王便是这矛盾的根源。

　　前不久自己还为此事困扰，遂大胆谋计求助于赵佑安，如今又怎可能与他撕破脸？

　　他沉沉扫了眼与赵佑安并肩而立的佳人，眼神一转，缓下语气道：“王爷说笑了。自王爷去年一战成名后，天下谁人不知王爷美名。治也同天下人一样，对王爷仰慕至极。今日实是误会，没想到治前几日刚与王爷分开，今日却又碰上，还真是巧极。”

　　这最后一句听似一笑带过，却也透着疑虑。

　　聪明的赵佑安岂不知他心里所想。但寻人一事万万讲不得，只能另寻借口打发他。

　　“要说巧合倒也未必。你我前几日商量好的事需要好好筹谋，本王自然要亲力亲为，如此才能达成你所愿。”

　　商量好的事？

　　堂堂大历朝的皇子，有何事需要与金人商量？

　　此时不止白善善愣住，就连躲在大树后面的高涯也一下懵住了。

　　可赵佑安似乎无所觉，紧跟着又道：“咱们汉人有句俗话不知完颜王子听没听过？”

　　“王爷请说。”

　　“所谓人多眼杂。”赵佑安故意压低声音道：“未免有心人撞见，完颜王子还是速速离去为佳，免得坏了你我大事！”

　　完颜治听完连连点头并拱手一礼道：“王爷一诺千金，的确让治诚服。既如此，治就不多扰了。王爷，咱们日后再会。”

　　说完，他快速扫了眼白善善，看上去丝毫不见留恋，一转身，带着金人护卫快速而去。

　　见人走远，白善善忙快步跑至喘着粗气的高涯身边，一边用手掸开散落在他头顶的叶子，一边焦急问道：“师父，可有受伤？”

　　“哼！你忘了你师父姓谁名谁，怎可能被那金人小儿所伤？”高涯嘴里虽不服软，身体却任由白善善托着，未移动半分。

　　扫眼见赵佑安也快步跟了过来，他脸一摆，突然恶语相向：“你这臭小子究竟造了什么孽，怎与那金人勾结上了？”

　　一旁的白善善听得胆战心惊，深觉师父语气不对，可让她更心惊的还在后面。

　　赵佑安倒未发怒，但语气明显更为恶劣：“你这臭老头一把年纪还跑来送死，管那么多做什么？”

　　“你说我管那么多做什么？赵佑安，你要么与我脱离关系，要么就老实交代，别让老子亲手灭了你！”

　　“来啊，咱俩几年不见，你要不要来试试？”

　　“臭小子，你当老子不敢！”说着，高涯起身便要揍人，亏得一旁白善善眼明手快，及时拖住了他。

　　“师父，您不能动手，他是王爷。”

　　“王爷又怎样？怎的，如今你嫁了他就向着他了？老子告诉你，别说他是王爷，就算日后成了官家对我来说屁用没有！老子是他亲舅，他敢杀了老子不成？”

　　恍如晴天响雷，直直劈在白善善脑袋上方。

　　原来……如此……

　　怪不得七年前赵佑安肯冒险替高涯保下她们母女，原来高涯是赵佑安的母族之人。也难怪去年高涯非要白善善嫁与赵佑安，既是这样的关系，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还有那些有关官家、高涯以及赵佑安母妃的耳闻传说，外人始终如雾里看花，分辨不清。高涯与赵佑安母妃既是姐弟关系，那守在北鸣山为亲姐祈福就不足为奇了。

　　原来赵佑安先前并未骗她，他的确与高涯关系匪浅。

　　“臭老头何必多说！我做事自有我的道理，你少来干涉！”见白善善怔在原地，赵佑安忽然烦躁起来。

　　其实他与高涯的关系并非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但这一切经由他人之口说出，总归没有他亲自道来的好。

　　心中莫名有些忐忑，究竟因何而起，他甩头不想理会。但白善善突如其来的沉默倒像一把锋利的刃尖紧抵在喉间，让他不知所措。

　　“你前几日不是讽刺我不关心这老头，现在既已见到人，总归放下心了吧。”

　　“嗯。”白善善轻点下头，后又沉默下来。

　　如今这情况倒叫她彷徨起来，不知该如何称呼高涯才合适。

　　高涯若有所思的在二人脸上来回打转，忽而顿悟，睁大眼问道：“丫头，你不会直到今日才知我与这小子的关系吧？”

　　不然呢！

　　赵佑安咬牙狠声问道：“多大的事，你为何不早一点说与她听？如今她该唤你什么？是舅父还是师父？”

　　“嘁！有何区别！她做不做你的王妃，都是我的徒儿。再说，去年你娶她之时早已言明，事了便将她毫发无损的还我，依我看，如今正是时候。”

　　赵佑安牙齿咬得咯咯响，可恨却一句都怼不出。

　　无视他这一副气到快吐血的模样，高涯仰头瞄向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小人儿，语气空前严肃：“丫头，你来北地铁定不是为了这臭小子。说吧，走这么一遭，你想要的答案，找到了吗？”

　　找到了吗？

　　脑中忽而闪过那个满溢着父亲气息的洞穴，白善善毫不迟疑的点头。

　　“找到了。”

　　高涯明显很诧异。“你本事这么大？七年前的旧案也能寻到根底？”

　　白善善无奈一笑，不觉朝赵佑安扫了一眼。

　　“算是阴差阳错吧，其中也多亏有王爷的助力。”

　　赵佑安俊眉略挑，显然对她目前这个称呼不太满意。“既是一家人，王妃心念之事，本王自当尽力。”

　　一个客客气气，拒人于千里之外。另一个却又以一家人相称……

　　高涯重新眯起眼打量面前古怪的两人。

　　“我恐怕是真老了，赶了这么点路，骨头竟然都快散架。丫头，你快扶我起来。”

　　白善善连忙用力挽住高涯。可扶定站好后，高涯却未迈步，又拍了拍她的肩头，低声道：“那金人狡诈，未必会乖乖离去，我们还是早点离开为好。可现下为师走不动了，你去把马儿牵来。”

　　一旁的赵佑安见此情景忍不住再次抬高眉头。

　　白善善却未有异议，离去时甚至还嘱咐他：“师父就交给你了。”

　　等她走远，高涯才狠狠瞪了赵佑安一眼。“你那眉毛是怎么一回事？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瞧着甚丑！”

　　“哼！我瞧你腿脚甚是灵便，哪需要别人服侍？她来之前你一人住在北鸣山，吃穿皆是自己动手，也没见你请个仆役伺候，如今倒要摆起架子来？”

　　“怎么？你心疼？”

　　赵佑安一窒，忽然放低了声音：“我无此资格。”

　　两人话至此，皆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肩上忽而落下一记大掌，高涯不知何时来到他身侧。

　　“安儿，人事无常，命运天定，你只管遵循自己的内心便可。”高涯似叹似吟，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你故意支开她？”赵佑安侧目，语气已较之前缓和。

　　“没错。”高涯努努嘴，一副洞悉一切的模样。

　　“你当我老了便糊涂了，我告诉你，我比谁都清醒！我虽不知你二人是如何遇上，但猜想你二人定是处了不少日子，你怕是对她上了心。善善是白家后人，又在我跟前习艺多年，她品性良善，聪慧冷静，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说到此，他故意顿了顿，再开口，语气颇为遗憾。

　　“倘若她阿爹尚在，你也盘踞京都，这桩姻缘于你二人亦算上佳。然世事无常，如今她爹旧案未翻，你又决意逃脱京都，再有牵绊，对你对她都是桎梏。你要想清楚，当断则断，未免误了彼此。”

　　赵佑安咬咬唇。“你可知她来此并非为了我？”

　　“我知道。但公主突然不见，京都已然大乱，善善这回惹下了大祸！回去后我得想尽法子保她。而你也脱不了干系，唯有留在此处，以军功护住自己。”

　　赵佑安冷笑。“一切都是熹瑶惹的祸。她人现在好好的待在我营中，一根头发都没少。可就算如此，你以为圣人就不会借此发作，逼我回京？”

　　高涯霎时肃了脸庞。“圣人是圣人，做主的永远是官家。你只要留在此处，圣人就动不到你。”

　　“她已经动手了……”赵佑安忽然睁大双目，目中有暗光涌动。

　　可高涯的大掌却死命按住他。“她使的那些小计俩不足为虑。你好好守住北地，我保你一世无虞。”

　　赵佑安默了默，忽问：“她呢？”

　　高涯知他问的是谁，叹气一声，道：“我得尽快送善善与公主回京。回京后你上书官家，尽早与善善和离。后面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赵佑安抿紧薄唇，用力闭上眼睛，似乎在与谁置气。

　　见他不语，高涯索性把话说开。“你与善善成婚本就是脱身之计，如今计已成，还是尽快解决此事为好。公主出京事发突然，圣人必将善善捏在手心，你若不和离，难免要受她牵累。”

　　“你有法子保住她？”

　　“代价有点大，不过好在我手上有保命符，你不必担心。”

　　听了这话，赵佑安总算睁开双眼，目光跃向远方，深邃而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