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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病愈 ...

  •   “爷,是金人。”

      元六郎俯身检查完潭水边的尸体,抬头很肯定的说道。

      赵佑安牵着马缰徐徐向前,弯腰凝视尸体许久,似是自言自语:“金人怎会使短箭?”

      六郎听了跟着点头,“爷,这箭确实可疑。”

      闻听此话,坐在马上的白善善早已坐不住。她伸长脖子使劲向下望,可赵佑安高大的身子严严实实遮住了视线。

      她想了想,尝试翻马下来。谁知一条腿刚抬起,背对着她的赵佑安忽然回过头来:“你乱动甚?”

      白善善一讶,只得又重新坐直身子。“六郎说可疑,我下来瞧瞧。”

      赵佑安冷笑一声,“瞧什么?杀人利器,你懂吗?”

      瞧不起人?

      白善善面上平静,话里却满是讥诮:“师兄莫忘了你我乃同门。”

      这声“师兄”明显加重了语气。

      赵佑安“哦”一声,显然不以为意。“高涯教你箭术了?”

      白善善一怔,果断摇头。

      “那你下来瞧什么?”赵佑安不再理会她,转过头继续研究地上的尸首。只低低加了句:“坐好了,少添乱。”

      添乱?哼,之前被完颜治困住时怎不说我添乱?没有我,你岂能出的了那水中亭。

      白善善心中愤然,红唇却紧紧抿上。

      此时六郎早已从尸身上拔出那把带血短箭,交至赵佑安手中。“爷,这箭不是咱们营里的,也不像是金人的。我已检查过了,此人全身上下唯有喉头这一道伤口,乃一箭毙命。”

      一箭毙命?

      赵佑安仔细咀嚼这四个字,脑中疑云顿起。

      按理说,杀金人者不可能是金人,况且金人从不用这种短箭,而自己营中箭术精湛者满打满算也挑不出一个手掌。

      赵佑安垂眸仔细打量这把短箭,目光凝处是染血的箭身,上面隐约刻着字。

      他心头一动,待要仔细确认,耳旁蓦地响起一道清亮的声音。

      “这是京都纨绔子弟的防身之物。”

      赵佑安眸光一顿,忍不住回头细问:“你怎知晓?”

      白善善坐于马上,脸上一派得色。“这东西白府就有,我家小弟经常摆弄。因箭身短小易携带,可做防身用,所以备受京都富家公子哥的推崇。”

      赵佑安点点头。

      宫外流行的物事,他显然没她了解的多。

      可不及他再开口,白善善双眉微蹙,又道:“莫非有京都的人来过此处?不知此人与熹瑶公主有无关联?”

      赵佑安并不答她,略一思索,问她:“这种短箭箭身可会刻字?”

      “会,一般刻有主人姓氏。”

      闻言,赵佑安快速觑了眼一旁的六郎。

      六郎会意,忙接过主子手里的短箭,下到潭水边清洗。

      今日云头始终笼罩着荒林,无一丝明媚,像极了此刻三人的心情。

      寻了好几日也不见熹瑶公主的身影,大家早已心知肚明,熹瑶定是凶多吉少。白善善曾与熹瑶一路相伴而行,多少了解熹瑶的个性,她蛮横,一根筋,倘若有人知晓了她的身份,不知会怎么折磨她。

      想到此处,白善善不禁觑了眼立在马旁的高大身影。

      那人面上一派冷静,极有耐心的等着六郎。

      他静默良久,忽而开了口。“你瞧我做甚?”

      白善善面上一红,忙移开视线:“我,我才没瞧你……”

      这人明明背对自己,脑袋后面难不成长了眼睛?

      空气中忽有一瞬静谧。

      那赵佑安却不罢休,缓缓转过头来,映入那道飘忽的视线。“你想问什么,说来听听。”

      白善善略显诧异,咬唇与他对视好一会儿终又问了一遍刚才的疑惑。“这个金人死的蹊跷,会不会与熹瑶公主有关?”

      “现在下定断还为时过早。不过,我早就说过,是人是尸我都不会空手而归。”

      这话答得笃定,似乎在暗示她熹瑶活下来的希望极其渺茫。

      白善善心头忽然一阵烦躁,她转头打量荒芜的四周和被满天乌云遮盖的前路,眼神无来由的空茫。

      嫁入承王府后,她与公主未曾有过深交,唯一一次交集便是这次结伴来北地。可即使相交甚浅,二人却一路共患难、经生死,总归存了点情谊。眼见一个鲜活的生命凋零在这荒芜的北地,她心底多少有些难受。

      “还要去何处寻?找了这么久也没消息。”她缓缓开口,舌头越发苦涩。

      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赵佑安心头蓦地一紧,启唇正要开口劝慰,忽见六郎挥舞着短箭从潭水边奔来。

      “如何?”赵佑安忙正色上前问道。

      六郎看看主子,又转眸瞧瞧马上的白善善,小声回道:“爷,那箭身上刻了个“白”字。”

      什么?

      白善善和赵佑安俱是一惊。两人不约而同看向短箭,目光灼灼。

      天底下姓白的何其之多,本不足为奇,可怎会这么巧,白善善就在此处,白字箭矢也出现在此处。

      似乎心有疑虑,白善善率先打破沉默。“让我瞧瞧。”

      说完,她拽着缰绳晃晃悠悠下了马。

      一旁的赵佑安眉头微拧,下意识伸手搀她,直到她脚跟站稳才从六郎手中接过短箭。

      白善善低眉看过去,短箭约有七八指长,箭头尖而细,清水裹着血色染红了箭身,丛丛白羽泛出诡异的焦红。那个“白”字金漆环绕,经潭水一洗,异常清晰。

      “你刚才说令弟常使短箭?”赵佑安侧眼瞧她,见她粉颈低垂,面色煞白。不自觉柔下声音,“你仔细瞧瞧这支可是府上的?”

      白善善心中早已凉透。那金漆环绕的白字下方明显多刻了一道圆弧,正是白墨的手笔。

      可她如何也不相信,白墨会来。

      她默默思考一番,谨慎答道:“白墨自小腿脚就不利索,如今已不良于行,箭虽然是他的,但射箭之人决计不会是他。”

      这话说得很委婉,但已表明此箭的确出自白府。

      赵佑安定定瞧她,心中了然,启唇反问:“不是他,他的箭为何会在此处?”

      白善善犹豫了下,不甘心的辩道:“若是他,他如何行得千里,从京都跑来?”

      赵佑安淡笑一声,冷声回道:“腿脚即使不良于行,但白府有仆有马,如何不能远行?”

      白善善语塞。箭她识得,的确是白墨的,可她想不通白墨为何会来,所以先前一直替他争辩,可辩到最后自己好似也没了底气。

      白墨从前想区别于旁人,所以白字下方多刻了一道圆弧标记。这标记恐怕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拥有。

      她无奈叹了口气,不甘心的低声自语:“他腿脚不利索,来此要做什么?”

      赵佑安目光一定,忽问:“平日里他与你善呼?”

      白善善不知此话何意,略一犹豫,回道:“善。”

      “那定是他见你离开,出来寻你了。”说完,赵佑安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声音渐渐冷了下去。“哼,若是他,倒解了本王先前的疑惑。”

      什,什么疑惑?

      白善善心头一紧,忙以眼问询。

      可当赵佑安再次开口,却犹如一桶冷水当空泼下。

      “跟了本王五年的盈红你应当见过,先前圣人将她送来,可惜惨死在了来营路上,而她身子底下有个血字。”

      他顿了顿,眼不错珠的盯着眼前女子柔美的面容,接着道:“巧了。正好是个白字。”

      白善善心头一震,面色唰的惨白。

      “你与本王情意不深,本王自不会认为是你杀了她。但会不会是令弟听说此事后,替你不平,一时冲动杀了她呢?”

      *

      阴云密布了一整天,傍晚时分,大雨总算倾盆而下。冬日落雨,凉气本就袭人,又因洞口无遮挡,刺骨寒意越发侵入肺腑。

      洞中人轻手轻脚点燃火折,长指翻飞,没一会儿便将处理好的野物架在了冉冉而起的热焰上。

      “你……”

      身旁忽有轻微响声。一人躺在铺满干草的地上,两颊泛红,唇色亮的惊人。纵使此刻浑身无力,她依旧端着命令的口吻:“你不许撇下我!”

      白墨静静瞧她,复又用手摸摸她滚烫的额头,神色凝重,“公主请放心,我决不独去。”

      听了这话,熹瑶像是放下了心,可辗转反侧许久,又睁开双眼,眼里似是溢出点点泪花。

      “白墨,我难受。”

      白墨拧起俊眉,声音不自觉的放柔:“公主安心睡一会儿,等醒来就都好了。”

      躺在那的人原本有一双盛气凌人的眸子,可此刻眸光黯淡,长睫微垂,再不复往日神采。

      原本两人夺了马,可以加快速度出这林子,谁曾想半路上熹瑶开始精神不济,到最后竟是发起了高烧。想来可能是因为接连几日都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也是,如此金贵的人儿何时遭受过这么大的劫难。

      既然病倒了,自然不能再赶路,白墨只得找了这处还算隐蔽的山洞,暂时歇了下来。那匹马也不能带入洞中,只得拴在外头,可白墨又怕马儿引来金人,遂塞了一块破布在它口中。

      他原本就双腿有疾,撑着双手在地上来回做完许多事后,早已汗流浃背。好不容易安顿好一切,熹瑶的病况却越来越糟。此处荒山野岭,既无人家可寻,又无法一个人出去,该如何救她呢。

      白墨拧眉不语,瞥见熹瑶舔唇,忙重新振作起来,将一大片叶子小心翼翼捧过来。

      还好,今夜下了雨,总归能有水喝。

      “公主,快张嘴,喝点水。”

      熹瑶迷迷糊糊睁眼,不断上升的体温好似要胀上她的脑袋。她只觉天地都成了黑糊糊的一片,别说张嘴,就连睁眼也要耗费不少气力。

      昏昏沉沉中,一道清凉的水源顺着喉咙源源不断流入肺腑,刹那间堆积在嗓子眼的热浪似乎缓解了不少。

      没过多久,又有一双清凉的双手抚过滚烫的两颊,凉凉的,甚是舒服。可那手只一触即过,并不停留。她贪念那抹清凉,用力哑着嗓子开口:“要,还要……”

      “你要什么?”白墨撑着双腿,用叶子重新取回雨水,低着头附耳倾听。

      “要,我要摸摸,脸好凉快……”

      这声音断断续续,却字字清晰。身后忽而一阵风过,一抹可疑的红色缓缓爬上白墨的脖子。

      大雨下了一整夜,直至天明之时,雨势才渐渐收住。

      熹瑶好似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已安全返回宫中。正无聊四处观望时,忽然瞥见寿辰时圣人赏赐的那块白玉。她甚是喜欢,不由移步向前,将那白玉握在手中反复摩挲,甚至搁在脸旁细细揉搓。这感觉冰冰凉凉,真的好舒服啊……

      她不由喟叹一声,猛地睁开双眼。

      一旁端坐的人似乎被她惊到,忙从她手中抽出双手。

      “咦?”

      熹瑶恍恍惚惚,垂眼望望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立马撇嘴不快道:“还我白玉来!”

      “什……什么白玉?”白墨一愣。见她眸色涣散,忙又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这会儿温度下去了,不应该讲胡话呀。

      当白墨的手触碰到额头时,那清凉的感觉立马回来了。

      熹瑶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

      她喜欢白玉凉凉的触感,心念一起,她突然抬手抚上额头上的手。

      当两只手触在一块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熹瑶自是得偿所愿的欢喜,可白墨的脸却涨得通红。

      因着双腿的缘由,从小到大,他几乎与女人绝缘。也不是没有机会去风月场所见识,但他自小饱读诗书,压根看不上青楼里的交易,最多去听听曲,聊慰孤心。而每当父亲提起那些名门大户的女子,他又自卑到尘埃里,连听一听都觉惆怅。更遑论如此刻般与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肌肤相亲……

      “公、公主,你挪开。”须臾,他艰难开口,一颗心猛烈跳着。

      可熹瑶却不管不顾,只图自个儿舒心,一只手紧紧按在白墨手上,就是不放开。

      白墨极是纠结。他虽不良于行,但终究是男子,若想撤开手,只需稍稍使上几分力便行。可低眉扫了眼面庞妩媚的熹瑶,心头似有狂风掠过,胸腔擂鼓大震,那手便鬼使神差般停止了挣脱。

      一会儿就好。

      他默默看她,俊脸虽涨得通红,双目却渐渐柔了下来。

      这是向上天偷来的片刻欢愉,隐秘而卑微,或许能温暖他后半辈子长久的孤寂。

      等熹瑶再次醒来,脑袋已经清醒许多,但喉咙还有些钝痛,发不出声响。

      她转眸四处打量,发现白墨就侧身偎在石壁上,一手托住下巴,脑袋不住下沉,就这样睡着了。淡淡的青灰色凝聚在他眼下,一张俊脸明显比初见时憔悴的多。

      熹瑶本想唤他,可瞧他这副模样,心中又有不忍,绕在舌尖的话语便生生停住。

      先前脑袋虽然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但她记得每次自己难受的快要忍受不住时都是眼前这个男子在看顾她。

      她出生高贵,何曾经历过如此磨难,如今大病一场,恰又逢荒无人烟之时,她很怕白墨会弃她不顾。毕竟白墨如今得了马,想走易如反掌。

      可他还是选择留下来,不仅留下来,还细心照顾自己……

      一时间原本天真无邪的脑中突然思绪纷乱。

      白墨与她初相识,前后不过几日。他为何会守信留下来?

      熹瑶才不信白墨留下来是怕她有一日回了宫会对付他们白家,毕竟空口白话,白墨也不一定相信自己是公主。事实上,他有一千一万个机会可以溜走,但他没有。

      他虽身患腿疾,却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男儿。

      以前别人对熹瑶好,皆因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白墨不同,他对她好,只因她是熹瑶。

      一想到这里,熹瑶情不自禁弯弯嘴角。

      她又细细打量眼前男子,纵使此刻面目憔悴,在她眼里却处处皆好,就连下巴上新冒出的几根短须,也平添了几分男子气概。

      私下又拿他与李沐昀对比,除了腿脚动不得,她惊讶发现白墨好似比李沐昀还要英挺。他与自己年龄相仿,倘若有他相伴,必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熹瑶心神旖旎,一张俏脸无意中粉了颜色。

      白墨醒来时便对上这样一幅画面。熹瑶如海棠沉睡中突然苏醒的神女,眉目如画,粉面生红。

      一时看呆,竟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许久,白墨才后知后觉的抬起手碰了碰熹瑶的前额,心中总算长舒一口气:“公主退热了。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熹瑶异常乖顺,出声虽然嘶哑,语气却很柔和。“就是有些饿。”

      白墨见她与先前判若两人,心头不禁一颤,不知不觉便多瞧了她几眼。

      她静静躺在那,除了面色红润了一些,几乎与先前毫无两致。可白墨总觉得空气中有什么在静谧流淌,与之前又大不一样。

      “昨日野物还剩些,我去找柴火来。”他闷闷扔下这句话,便撑着双腿急不可耐的往洞外移去。

      一夜过去,天已微亮,熹瑶也已退烧,一切看起来都在变好。

      但不知为何,白墨却觉心中更加烦闷。出了山洞,远见天光迷蒙,他深深吸了口气,蹲于巨石之上,撑起双手,翻马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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