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甚丑》也无缘

140、结局（一）

　　徐云瑞很明显地听到了谁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

　　他转头去看，发现是章柳。

　　徐云瑞一时无话，在心中暗道，难怪皇帝这么多年都没叫这老头告老还乡，原来是因为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却当真十分好笑。

　　“哦？”白若松倒是没什么意见，他只是看着徐云瑞，一副谦逊的模样：“不知秦王殿下有何高见？”

　　徐云瑞一脸深沉：“先安国公世子，陆大人，是刑部尚书……若说是他以权谋私，那本王还能理解……可，安国公不在朝中任职多年，如何能够插手刑部诸事？”

　　陆正则已经卸任官职多年，这是皇室和安国公府权力制衡下产生的结果。

　　白若松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眼里满是笑意，却还要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秦王殿下说的是啊……”

　　徐云瑞点了点头：“本王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白若松拱了拱手：“可大理寺彻查下来……确实如此！不若秦王殿下亲自来大理寺调阅一下卷宗？下官的确是没有担任大理寺卿的经验，有什么疏漏也不一定。”

　　徐云瑞在心里啐了一口，暗道这白若松不仅不会演戏，还尽给他找麻烦。

　　他在朝中环视了一圈，最终把视线落在自己的大舅兄、太常寺卿叶知玉的身上：“卷宗倒不一定要看，可是……这刑部的事情，的确是要好好查一查。”

　　陆佳行死后，刑部的势力虽然还在陆家手里，但人心浮动，不若以前那样拧成一团，更别提还有不少“思路活络”的人，已经想着如何能够搭上秦王府这条大船了。

　　徐云瑞这样说，刑部的人竟然都像是鹌鹑一样低着头不敢吱声，就连一开始站出来反驳白若松的那个小吏也不敢再做出头鸟了。

　　叶知玉愣了愣，很快明白过来徐云瑞的意思，连忙出列道：“陛下！刑部可不是某家的一言堂！难不成这刑部尚书的位置也是族内传承的么？安国公这么多年忠心耿耿，许是被狼子野心的后辈蒙蔽了也不一定！还请陛下下令，彻查此事！决不可姑息养奸！”

　　徐云瑞暗暗点头，大舅兄是个上道的，却也没有说到点子上。

　　谁也没想到，最后站出来，要求皇帝彻查安国公府的，竟然是二皇子、成王徐永贤。

　　“父皇，儿臣亦有事启奏！”

　　徐永贤出列的时候，朝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了——

　　这个一锅粥，讲的是朝臣们的内心。

　　表面上，这真是比以往所有大朝都还要更安静的大朝了。

　　和陆家有关系的，一个个急得额头冒汗，但陆正则不说话，朝上也没有能够作为陆家领头人的小辈，自然无人敢第一个开口，唯恐像是之前那个刑部的小官一样被当朝驳斥；和陆家没有关系的，也都三缄其口，那些和陆家亲近点的老家伙们更是恨不得当场昏厥过去，也总好过清醒着活受罪。

　　福宝立刻便接过了徐永贤的帖子，低着头将折子递交到了御前。

　　皇帝沉默地接过了折子，一目十行地看完了——

　　“啪！”

　　那折子被皇帝扔到了面前的小案上。

　　陆正则与他多年对手，早就对皇帝的一举一动了然于心，在先前，不论白若松如何指证，他都老神在在，这么多年的大风大浪都过来了，他实在不觉得白若松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有什么好害怕的。

　　可现在……

　　皇帝极其细微的神情，却让他心下一紧。

　　他实在太了解坐在皇位上的这个人了。

　　“陛下？”陆正则第一次主动开口，他试探道：“也不知是何事？”

　　皇帝却不答，只是看向了徐永贤，抬了抬下颌道：“你说吧。”

　　徐永贤行了个礼：“是……父皇，儿臣近日在核对户部账册，却发现……近年来，北域军费的拨出似乎很不正常。”

　　徐云瑞在心下吹了个口哨，暗道这安国公府真是尝到了甜头便不肯撒手了，难不成……时至今日，还与羌国有联系么？

　　陆正则心下一怔。

　　安国公府家大业大，在都城盘根错节，可以说是除了老徐家以外，最为尊贵的一支氏族了；都城外，旁系子弟更是数不胜数，自南海边到大西北，似乎大一点的城镇里都有那么几个自称是“安国公府陆氏族人”的子弟耀武扬威。

　　陆家就像是一张庞大的网，不着痕迹地笼盖在大庆的国土上。

　　而安国公府，就是这张大网上的那只小小的蜘蛛。

　　蜘蛛要吐丝、要结网，甚至还要维护整张蛛网不被人破坏，自然要付出诸多心血——

　　当然，安国公府为了陆氏一族要付出的，除了心血，还有财力。

　　光靠陆佳行几人的月俸当然是不够的，就算是加上那些陆家明面上的生意，也是捉襟见肘，十分拮据。可安国公府诸人过着的，都是纸醉金迷、不知今夕何夕的荒唐生活，就连陆正则本人每天都要两碗药膳养生，其中材料多为血燕、人参、灵芝、冬虫夏草一类，品相极佳，徐云瑞曾经粗略算过，那一碗小小的药膳，价值便超过三金。

　　要维持这样奢侈的开销，安国公府暗中的收入自然不少。

　　徐云瑞先前查证，一来是最简单的受贿，只要在陆家的势力范围内，不论大小官员，每年都要交上自己俸禄的五分之一作为“孝敬”；二来则是陆家势力范围内，或是打着陆家旗号的经商，要按照官税，再交一成给安国公府。

　　这两笔钱财是安国公府最稳定的钱财来源。

　　除此之外便都是那些见不得人的营生，私盐私茶、马匹铁器……这些暗中的交易姑且不说，陆家还常侵占公产私产——

　　大庆最大蛀虫。

　　但徐云瑞委实没有想到，陆家人竟然还有胆子向西北军费下手！

　　徐永贤一开口，反应最大的无外乎兵部和镇北大将军。

　　兵部之前因为季庭生的事情被皇帝好好敲打了一番，这会儿一听徐永贤说军费的事情，兵部尚书便急急忙忙地走了出来，哆哆嗦嗦地开口：“陛下！西北军费一事，老臣全然不知成王殿下是何意！兵部军费调拨，都要经过数道核查，若说是户部出事，与兵部绝无干系啊！”

　　镇北大将军姓李，名为李威赫，他气道：“成王殿下！什么叫做军费不正常？”

　　徐永贤叹了口气：“大将军稍安勿躁……父皇，儿臣仔细调阅了近年来西北的军费支出，发现五年前、三年前、去年，每年都有八万两的‘冬衣费’支出，两年就要更换一次冬衣，且费用如此庞大，儿臣……”

　　徐永贤还没说完，李威赫便气道：“简直就是胡言乱语！西北军士三年前的确更换过一批冬衣，但那是替换了八年前的衣物，五年前和去年，何时拨过衣裳下来？再说！三年前发的那一批也只是每人薄薄的两件棉衣！哪里用得上八万两！”

　　徐云瑞也是手下有兵的人，倒是能够理解李威赫如今的心情。

　　徐永贤苦笑道：“大将军别着急，本王还没说完呢……本王之后便去追查这一笔钱的下落……而后发现……这钱从国库取出来之后，并没有经过户部任何一个官员之手，拿去购置冬衣……反而是交到了……工部尚书的手里。”

　　工部尚书名为陈立奇，是陆正则母族陈家的族弟，从亲缘关系来说，两人算是表亲。

　　其实早在徐永贤开口的时候，陈立奇便已经脸色煞白、两股战战了。只不过陈立奇此人，平日里总是不声不响的，总是会让人忘了还有这么个人——

　　这倒不是因为他老谋深算，而是这个人不仅胆子小，脑子也不比核桃仁大多少。

　　说他出身显赫，那倒的确也是，陈家早二十年也是都城排的上名号的人家，只不过这些年没落了，只剩下了个陈立奇撑着；说他人脉广泛，那自然也能算，毕竟现在的都城，能直接和陆正则扯上关系的人实在不多……

　　但他过得实在很不怎么样。

　　皇帝提防他，陆正则嫌弃他；朝臣都默认他是陆家的中流砥柱，清流鄙夷，权贵哂笑。

　　他当上工部尚书已有二十七年，研制那些“新颖的小玩意儿”的活儿都被太常寺抢走了，平日里都只有些修葺宫墙检查亭台之类的小事，就是大点的工程，他都不敢主动接话，恨不得皇帝直接指了人去负责。

　　徐云瑞挑了挑眉毛，看向了那老陈尚书。

　　陈立奇“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嚎啕道：“陛下！老臣当真一无所知啊！陛下！您知道老臣的！老臣是个愚笨的，平日里连分内的事情都要花十二分的心思尚且能做好！如何！如何有本事，贪下二十四万两的雪花银啊！”

　　徐永贤淡淡道：“尚且不止……不论这离奇的置衣费，西北军士每人每月的口粮费用是五两银，按照规制，需保证三军将士每三天能吃到一顿肉，且顿顿都是米面粮食……但经过考证，不少州府的守城军士还常年用粗糠做饼，十几天才有一丁点的油水荤腥……叫本王看来，每月的花销连一两银子都没有！陈尚书……这文书上，盖得可也是你的章！”

　　徐云瑞简直惊呆了。

　　陈立奇急喘了一声，竟是眼睛一闭，昏死了过去。

　　朝上又是一片哗然。

　　皇帝的神色却是平静如水，他甚至没有嘱咐旁人把陈立奇扶起来，只是看着徐永贤，抬了抬下颌：“转交钱财的户部官员，是哪一位？”

　　徐永贤恭敬道：“前户部侍郎胡邵之……三个月前辞官返乡……在路上，马车受惊，连人带马滚下了山崖……一个半月前，当地的府军终于把他的尸体从山崖下找了回来……”

　　他顿了顿，看向了陆正则：“这故事，倒也是……似曾相识。”

　　徐云瑞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长阳公主遇刺的事情，如今只有皇帝、秦王府、长阳公主府和北威侯府知道实情，就连沈家估计都没有那么明了情况，不管徐永贤相不相信事情是安国公府做的，他现在都直把矛头对准了安国公府和陆正则本人。

　　果然，徐永贤说完，便转身看向了皇帝，一撩下摆跪到了地上，沉声道：“父皇！胡大人殒命在先，姑姑遭人截杀在后；安国公府贪墨军粮军饷，又在刑部工部一手遮天！……儿臣恳请，彻查安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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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写的时候，作者正经历严酷的例假考验……
若有语病之类的，请大家多多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