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精神病院写小说》越北疆

1、《山鬼》

　　xxxx年 10.5

　　无聊。

　　xxxx年 10.7

　　上课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真糟糕。

　　在众人的簇拥下醒来的时候，大家的脸色明明都像蜡像馆里的雕塑一样可怕，却还用奇怪而恐惧的目光打量我。

　　真糟糕，我知道，有什么要改变了。

　　［好可怕，xx君为什么怎么喊都喊不醒，简直像尸体一样！］

　　［他是不是有什么病啊？既然有病为什么不去医院，还来上学啊？］

　　［他会不会有一天，就趴在桌子上……］

　　我注视着他们的千篇一律的神情，不用动脑，就能揣测出他们的思想。

　　并没有新奇的东西，令人失望。

　　xxxx年 10.10

　　我退学了。

　　xxxx年 10.11

　　我不是“睡美人综合症”的患者，但D医生还是戏称我为“睡美人”。

　　他是一位优秀的心理医生，而我是他的病人。他在诊断书上写下很多我不懂的专业术词：

　　【情感缺失，精神压力大，自我认知模糊，与社会和人群易产生脱离感，高功能反社会人格。】

　　【睡梦是患者的温巢。】

　　D医生总在阳光清澈的早晨来到我的病房，拉开窗帘后向我微笑：“早安，睡美人。昨天有做一个好梦吗？”

　　我却看着太阳，想着阴郁的念头。

　　…………

　　离地三米高的墙上有一扇小窗户，阳光从那里射进来，映得室内一片敞亮。

　　“是在写日记吗？”年轻男人从书桌对面探过头来，阳光把他的五官照成刺眼的空白。浅色系的头发，穿着白大褂，就连拿着笔的五指也是白皙修长的。

　　医生整个人色彩单调的像一团白光。

　　“不，是小说。”少年没有抬头，他回答问题的声音毫无起伏。

　　“有什么区别吗？”医生做出那样不礼貌的动作，只是为了吸引少年的注意力罢了，一发觉不奏效，就识趣的重新做回了自己的座位。

　　“小说是虚构。”他的回答还是那么简短精准，仿佛对世界吝啬语言。

　　“xx君不愧是天才。”医生笑眯眯的夸赞，就仿佛会写小说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

　　“精神病院很无聊对吧！”他往手边刚泡好的咖啡里加了几块方糖，边慢悠悠的用勺子搅拌液体，边提议：“要试试把梦见的内容写成小说，然后发表出去吗？”

　　少年停笔抬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他的瞳孔里一点光都没有，像一间没有窗户的房子，少年就坐在房子中间，静静的看过来。

　　“即使对你的病情没有帮助也无所谓的，对吧？”医生并不胆怯，他对非正常人表现的怪异显露出非一般的包容。

　　“反正无论做什么，都是无聊且没有意义的事情？你既然是这样想的，那写来打发时间不也很好吗？”医生直视少年，等待回答。

　　少年怔怔的盯了医生一会儿，像是在考虑这个提议的合理性。但医生很清楚，他那双瞳孔只聚焦了不到三秒，就恢复成涣散的状态。

　　事实上，少年清醒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

　　终于，他轻轻阖了阖眼睛，黑色的眼睫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合拢又张开。他低头把日记本上那张写满无聊的纸撕了下来，然后揣着笔走出医生的办公室。

　　医生知道，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期待您的作品。”他将甜的齁死人的咖啡一饮而尽，在装模作样后，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干呕了几声。

　　“不愧是xx君。”他发出意味不明发称赞。

　　…………

　　少年在纸页雪白的日记本上，写下第一行字：

　　卷一《山鬼》

　　神明不可与人类结缘。

　　写完，他放下笔，端端正正的躺回病床上，闭上眼睛，等待睡梦的来袭。

　　……

　　他在睡梦里醒来时，发现自己好像站在一辆火车的车道上。车厢两边站着隐隐绰绰的人群，所有人都离他很近又很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还没有完全清醒，他看不见所有人的脸。唯有一点，异常的让人无法忽视。肉眼可观，他的视野拔高了很多。

　　“阿阳”青年人很好听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没有意识到那是在喊他。因为某种原因，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听不到任何人喊他名字的声音。“xx君”，代替那几个字的是令人头疼的强烈耳鸣声。

　　耳鸣带给他仿佛世界突然空白的痛苦，让他对原本熟悉的名字产生了抵触情绪。在这种抵触里，那几串毫无意义的字符被他遗忘的很快。

　　“阿阳？到这来。”青年语气温和的又重复了一遍。

　　阿阳？喊我吗？他有些茫然的扭头，视野中的世界在此刻突然清晰起来。

　　脚下是摇摇晃晃的车厢，眼前是生锈铁制的车顶，灰蒙蒙铺满污垢的玻璃车窗，还有不远处有站有坐的黑色鬼影。

　　原来不是看不见脸，而是因为这些人形的黑影本来就没有五官这种东西。

　　青年穿着黑色的和服，衣摆和袖角都绘着红色的花纹。他端端正正的坐在车厢的靠椅上，膝盖上放着一把被绷带绑的严严实实的武士刀。

　　他束着一头很长的黑发，额头前的刘海留的很厚，遮住了半边的眼睛，透过缝隙可以看见他的右眼上遮盖着一道符咒。

　　唯余一只的细长丹凤眼是血液般的赤色，他的神情淡定，口吻温和中透露着一股不可反驳的强势气息。

　　在看见青年的那一瞬，阳自然而然的明白了什么，就像在故事的开场前通读了一遍旁白一样。他了解了最基本的信息，比如两人的身份，以及他们所处的地点。

　　阳，一个武力值很高的大妖怪，而的场静司则是一个平成年代的除妖师。阳是他的式神，而他们现在正在完成委托回家的途中，并坐上了一辆真正意义上的灵车。

　　的场静司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看着一如既往茫然而沉默的妖怪，在起身去威慑车厢内其他鬼怪的下一秒便忘记了自己的目的，目光散漫地开始四处打量和发呆。

　　这个式神的记性不好，这是的场静司早已经习惯的事情。所以他立刻出声把对方叫了回来，“阳是的场静司的式神”，这恐怕是这个妖怪唯一不会完全忘记的东西了。

　　阳听话的在黑发的除妖师身旁坐下了。几乎在他坐下的下一秒，的场静司就把他膝盖上的刀递了过来。

　　‘物归原主’，对方的眼神里表达出这个意思。阳接下刀后，才注意到青年人挺直的背后绑着一把破魔弓，弓上雕刻的符咒和他眼睛上的很是相似。

　　的场静司善用弓，这在旁白里有。至于他眼睛上为什么会有符咒，这个旁白里没说。

　　距离目的地明显还有一段距离，的场静司不知道是过于信任身边的式神，还是对自己的实力很有自信，即使在挤满鬼怪的车厢里，也怡然自得的闭目养神。

　　而本来就一无所知的阳也没有出声的打算，他静静的打量着四周，眼神既像发呆，也像警戒。

　　“嘟——”灵车吹响了汽笛，然后在一片沼泽地前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的瞬间，鬼影被惊动，轰闹了一瞬。新的乘客穿着宽大的黑袍子，脚步无声的上了车，车门立刻关闭。

　　“无脸男。”的场静司的声音很轻，仅能让身边的式神听到。

　　阳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睁眼的的场静司，等再扭回去的时候，却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张骨质的苍白面具。

　　圆圆的面具上只有两个黑洞似的眼眶，无脸男的黑色袍子仿佛连在了身上，袍子里什么也没有，自然也不可能有脸。

　　这位乘客坐在了阳的左边，而他的右边坐着的场静司。

　　阳看着凑到他面前的白色面具，手指摩挲了一下刀柄，却被的场静司按住了手腕。

　　“没有必要。”的场静司瞟都没往那边瞟一眼，他的态度是全然的无视。“这种妖怪存在感很弱，没有什么攻击力。是无法交流利用的底层妖怪。”

　　他眼里对妖怪的冷酷毫不掩饰。

　　阳垂下眼睛，松开搭在刀上的手，强行无视凑在旁边一声不吭，像个黑色的石像一样的无脸男，继续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维持那个脖子连同上半个身体一起伸过来的扭曲姿势太费力，无脸男很快就放弃了把面具凑过来，开始学着阳的姿势，静静坐着发呆。

　　虽然从那张面具上根本看不出来它的神态，发呆也好哭泣也好，那张面具不能代替皮肉，表达它的感情。

　　在陆续几次开车门，让车里的鬼怪上下车之后，阳也借此窥视到了外界的景色。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平原，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但幽暗的光无处不在。

　　“我们要离开彼岸，去往现世了。”

　　的场静司突然起身，他把斜挎在背上的弓箭拿在手里，还不忘提醒阳把披风上的兜帽戴好。

　　“记得不要站在阳光里”，的场静司赤色眼睛里的神色意有所指。会被融化的，他在心里补完这句话。

　　阳却只注意到，他现在居然比站起身的成年除妖师还要高。果然，刚刚觉得视野拔高并不是错觉。

　　一觉醒来，或许没醒，他呼吸到了上层的空气。

　　灵车又发出尖锐的汽笛声，车厢里的鬼怪已经少了很多，无脸男却还坐在原地。

　　在阳跟随着的场静司下车的前一秒，它迟钝的抬起头，用那张不变的白色面具看过来。

　　阳没有看见它身上有嘴，但确实听到了它沙哑粗粝的声音。

　　“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