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李潇潇之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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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洲边界有几处城与凡间联通交易，仙凡混杂，繁华异常，舶云城便是其中一座。
“李肃肃，你看什么呢？想给哪家姑娘做衣裳不成？”时建看了眼李肃肃手上的布匹，“这种料子可不便宜，是从凡间运来最好的丝绸。我们这种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人，不仅买不起法衣，连凡间的料子也得拣着穿。”
毕竟修仙者从事生产的少，更别提像凡间那样几乎每家每户都全心全意地投入生产。没有数以亿计的凡人的上贡，也没有瀛洲这幅景象。
“我知道，这是夏国的丝绸，名为珠光缎。”
曾经这种丝绸在仓库里堆积如山，换走了他的姐姐。李肃肃以为自己已经将这份回忆埋得够深了，可只是看了一眼，便勾得他心痛。
“前几日瀛洲不是发了消息出来，从此之后入门须得有三灵根吗？想想真畅快啊，你家那老祖宗，费尽心思培养他那孙子，甚至不惜折损了你这个本来的天才，现在连瀛洲的大门都踏不进去了！”
“我知道。还有，我不是什么天才，只是上品三灵根，在舶云城看着还行，在瀛洲根本不够人看的。”
“当年要不是你们本家被分家给斗下去了，你这三灵根的本家大少爷，本该是这舶云城的明星。我说，他们这般对你，你于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不如自己另寻出路好了！”
“......再等一年。”
再待一年，他便二十岁了，按照他与家主的约定，他可以去见他的姐姐了。
“请问是李家的李肃肃少爷吗？”一个秀美的少女捧着一个木匣走到了他的身边，巧笑嫣然，“我家公子有话对你说，可便移步上楼？”
李肃肃看这女子只是凡人，衣着不俗，腰上佩戴着瀛洲的令牌，乃是瀛洲内门人物的侍从。自己何曾结识此等人物？他仅仅犹豫了一下，便跟随双桃走入了茶室。
茶室二楼的包厢内，李肃肃看见一个白衣黑发的青年端坐在榻上，他的身旁跪坐着一位貌比花娇的侍女，正在洗茶，热水与茶叶接触的一瞬，茶香蒸腾而上，盈满了茶室。
“前辈。”李肃肃拱手恭敬道。
“你的姐姐，李潇潇，她已经死了。”白明微说了第一句话。
“...你说什么？”李肃肃当即失态。
“十年前她就死了，她死前说，她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的弟弟，将来如果有机会，便将这封信送给他。”
双桃打开木匣，一封发黄的书信呈现在李肃肃面前，被他一把抓起。
【幼弟亲启：
此信不知何时能被你看见，又或许一辈子都到不了你手。自到凡间，便知再无回去的可能，舶云城于我而言，如天堑一般。于你，又何尝不是呢？若是你看到了此信，一定要郑重地感谢送信之人。我办不到的事，居然交给了一个孩子去办，让他来完成我的私心。
你问问他的名字，若他叫白明微，那你就好好看看他的相貌，如果他已长大成人，身体健□□活幸福，那便替我说一句“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很开心”。你呢？过得可还好？我想是不好的。我被嫁给的是夏国白家，名满江南的富商白天都。他为求子孙后裔能登修仙之道，重金将我求来，但并不喜我的相貌性格。因而我在府中过的也只是平平淡淡的日子，远离李家，居然得了几分清静。
我不喜欢白府的人，但是有一人例外，那便是白府的长子白明微。他有顽疾，言行谈吐迟钝缓慢，府中无人过问关照，只有一婢女侍奉左右，不离不弃。我观察了几番后，发现他心有沟壑，赤子诚心，乃是一块璞玉，便起了怜惜之心，加以庇护教导。我和他相处着，将他养大，才觉得日子过得有些盼头来。
李岩以我姐弟间的情分威胁我们，我灵根全毁，已是一个废人，为了保你我答应了李岩的请求，嫁给了白天都。在白府，我依旧日日挂念着你，转而一想，于你又何尝不是呢？我如今已失去了价值，被放任在白府，却能成为李岩拿捏你的抓手。
此时我已怀胎三月。我的身子本就有亏损，大夫人不喜我，又很想得到这个孩子，或许我在诞下这个孩子之后，就会不久于世。
我等不到再与你见面的那一天了，也看不到你长大是什么样子了。若我仅仅是死了也就罢了，可就算我死了，你也不会知道，我会一直成为你身上的抓手。所以，其实这封信，我想说的其实只有一句话：弟弟，我已经死了，你去做你自己吧。
你记住，我唯一挂念的亲人，只有你。我的孩子如果他身怀灵根，或许将来会与你相遇。彼时，你不用讲什么情分，认什么亲戚，就当作是陌生人好了。嫁给白天都本就是被迫之举，我对这个孩子没有感情，更别说他将来由大夫人教导长大，会成为一个什么样子。你若是因为血脉就将对我的感情寄托在那个孩子身上，为他付出，那才是让我痛心。他不配你为他做哪怕一件事。
这样的话我也对白明微说过，那孩子心善，虽然面上不曾表露出一丝感情，但我知道他的心比任何人都要善良，他比任何人都要为他人着想。他不会弃那孩子不顾，我却担心他将来会为那孩子所害。
我们一家，皆为李岩所害。你在李家，李岩不会让你成事。你若没有那个能力，过好自己的生活便好；若你羽翼丰满，我也赞成你以眼还眼。我原本以为人活着是最重要的，可我现在觉得，活出自己那一口气才是最重要的。所有，只要是你决定去做的，我都赞成。
李潇潇】
“姐姐...姐姐...”李肃肃的指节发白，“你居然已经走了十年了！李岩，我必给你扒筋削骨！”
他一手捂住青筋暴起的额头，散落了额发，嘴里发出细碎的呻/吟。
白明微伸手探向他，发现他灵力流转乱得不像话，他的灵力进入李肃肃的身体，稍一探索，便发现了根源所在，有一股力量附在了李肃肃的经脉上，如寄生虫一般啃食着李肃肃的灵力与经脉。
他正欲为李肃肃抽去，被李肃肃一把握住了手腕，喘着气说道，“不要。”
他一只眼睛在额发的遮挡下，另一只眼睛透过手指的缝隙，向上看着白明微，透出一股发狠的力量。白明微知道他在忍耐痛苦，转而用灵力压制住了那股力量，使李肃肃得以平息下来。
“姐姐的信里提到了你，这个名字，几天前就已经传遍瀛洲上下来了。”李肃肃再拜道，“见过道祖。”
“你既然知道了李潇潇与我的关系，就不必如此拘束。你怎么了？”
李肃肃没有立即回答，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宁静。
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是他知道，这短暂的一问一答，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白明微是道祖，只要他开口，就能解决他的一切问题。
“恳求道祖为我与姐姐报仇！”
“这件事我定然会做，不如说这件事是我找你的原因之一。你怎么了，这么凄惨的模样？”
“五年前李岩的孙子中毒，在李岩的半强迫下，我为他祛毒，这毒便到了我身上。我知道道祖出手，便可平息一切。但这场复仇的戏，我要自己导，所以我要留着这毒，也请道祖暂且沉默。”
李肃肃迟疑了一下，“还有，姐姐让我见到你了后说一句，见到你这个样子她很开心。”
出门时，双桃撑开了伞，接住了倾泻而下的雨。
雨顺着伞的骨架而下，形成了围成一周的雨帘。
李肃肃在雨中回首，看见白明微站在伞下，正看着他，他仓忙转过身去，又一头扎进雨中。
姐姐啊，你留给我的这份机缘，让我怎么把握呢？
姐姐的那句话，居然让传说中的无情道祖，都露出了微笑。
可李肃肃不知道，白明微没有在看他，只是在看这雨。反倒是双桃，在透过他找李潇潇的模样。
这场雨，下得太应景了。李潇潇死的时候，也下着雨，大夫人执意要把她的尸体丢出去，她的尸体被草席裹着，被雨淋得个透湿。
穿着蓑衣的仆人费力地抬着李潇潇的尸体，她的尸体滚落在板车上，草席扫出一道泥水，溅落在仆人黑瘦的手上。
白明微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双桃在他的身后赶着撑着油纸伞，伞将她与他各遮了一半，倾泻而下的雨帘将他们两人都淋了个透湿。
双桃知道他想护住李潇潇的尸体，但他总是太慢，总是太缓。
“明微，我知道你不喜欢参加这种宴席，但这次我也在，一切有我。”
“当我打出这个手势的时候，你就念出那首诗，时间会刚刚好的。”
“我快要没有价值了，你不展现出你的价值的话，就会和我一样。”
“我知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没有什么想要的，就算是现在这种日子，你也过得下去。但是，为什么你这样好的孩子，却要受人间这样的苦呢？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的灵根被摧毁得太早，我还未寻到我的道便来了这里。我原本以为，我到了凡间就成了一团死灰了，但我遇到你后，我觉得，只是追寻一件有意义的事情，也能称为道。就因为没人能形容道，所以道可以是任何东西。守护你，教导你，便是我的道。”
“明微，我快要死了，之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就当下而言，我比你更有能力，即使我算计好了，也只能是这样的结局。所以对我的死，你不必留任何遗憾，更不必想‘如果那时我怎么做了，就怎么样了’。你若未来真的有了这般伟力，这世间又何止一个李潇潇呢？”
那个夜晚，只有双桃看见白明微的泪水与雨滴一起淌落在脸上，白明微痛恨自己没有力量，痛恨恶人太嚣张好人总命短，但李潇潇的话让他得到了一丝清明。
即使一生坎坷，百般苦难，李潇潇始终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与良知，一直到死都没有违背，用最后的人生庇护了白明微。甚至可以说，李潇潇死前想通了一切，她不为自己人生中的每一个选择而后悔，因为她都是出于本心做出的选择。
白明微做出了一个选择，即使前世的他死了，即使李潇潇死了，他这一世依旧要从心而动。
心在哪？心中自有良知处。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李潇潇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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