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是这样子的》海棠青

10、入门

　　“好。”白明微从袖中唤出两瓶丹药与法器，“此药凡人也可服用，有延年益寿，增气补血之功效。”

　　“月仪，此件法器名为‘月轮’，不需灵气催动，你滴血结契后，便可以鲜血驱动，以做防身。”月牙形状的挂坠飘落在了柳月仪手中，被她的手掌托住。

　　“玉卿，此法器名为‘轻影’，可以使你迅捷如影。我想，以你的聪明才智，遇到怎样的困境，只要能逃掉，何愁东山再起之日？”穿着五色琉璃的银色脚链落在了宋玉卿手上。

　　“库内凡人能用的法器不多，我考虑良久，为你们选出了这两件。我想，以后你们便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我不介意你们用我的名字，倒不如说，若在外我的名字能帮上你们，你们就尽管扯上我的旗。”

　　柳月仪握住挂坠的手指发白，她泪溢出来，“此番真是离别了？”

　　“只是暂别。”

　　“笨蛋。”柳月仪骂了一句，“别来哄我。此刻是我更伤心，可你于我之离别，是片刻；将来我与你之离别，却是永恒。我现在端住了，你将来可别掉眼泪罢！”

　　宋玉卿本就身形消瘦，他皱着眉，双眼下是淡淡的青色浮现在惨白的皮肤上，往日他最期盼与白明微见面，也总是知无不言，此刻却不知道说什么。

　　只是在此刻，他想着等白明微回来了。可若之后再与白明微见面，他又怕天差地别的经历会生出一层隔阂来，不能如往日那般畅谈，那样不如就了断在此刻。可是，为了这点心思，就断了，不是自己和自己作对吗？

　　“如今这般已经是最好了，明微，照顾好自己。”他动了动嘴唇，还是说出了这番不痛不痒的话来。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出一番事业。”

　　对上白明微的目光，宋玉卿想起了往日在破旧的木屋里，他慷慨陈词，白明微则是安静地倾听，然后说出一两句鞭辟入里的话来。这两句话，总能让宋玉卿高兴不已。

　　“无论是非功过，能让明微看到，便不算负了。”宋玉卿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白明微轻轻抚上宋玉卿的额头，宋玉卿感到额头一凉，立马摸了上去，那是一片光滑娇嫩的皮肤。

　　“重新开始你的人生吧，玉卿。”

　　宋玉卿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定不负君。”

　　“我只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就觉得满足了，谈什么不辜负我呢？”

　　因为白明微身份变化产生的些许隔阂在几句话后便已消融，三人把酒叙旧，柳月仪弹了好几首曲子。而白明微现如今得以自如控制身体，借了柳月仪的琴，又连弹数首。白明微弹琴，柳月仪便轻声吟着曲儿，宋玉卿拍着竹筐附和，十分尽兴。聚会接近尾声时，宋玉卿与柳月仪眼中皆是落寞，更加放肆快意地喝酒，也如愿灌醉了自己。

　　两人醒来时正躺在地上，身上盖了条薄毯，火炉中木炭已成灰白色，只留下欢庆之后的冷清。

　　白墙上留下了两行灵气刻痕，笔力雄劲，入木三分，写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宋玉卿忍不住笑了，他看到柳月仪露出同样的表情，又别开了脸。

　　“先生。”柳月仪依旧唤他先生。

　　“之后还是叫我玉卿吧，柳大小姐冰雪聪明，不在我之下，玉卿何德何能得柳大小姐一声先生。”

　　“…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坊了是吧？”

　　“玉卿不敢。”

　　“咱们要不要比比，再见到明微时，谁更让他惊讶？”柳月仪看穿了宋玉卿的心思，直接说道，“这听雨阁是我永久包下的包厢，这诗句也是留在了听雨阁，你定是想要拓印抄写明微的诗句吧。如此，你有兴趣吗？”

　　“怎么会，柳大小姐有这意思，在下陪柳小姐就是了。”宋玉卿笑眯眯地看着她。

　　只是一天之内，宋玉卿便判若两人。

　　柳月仪轻笑一声，即使宋玉卿的性格与她不对头，她也有种预感。他们会因为白明微而比他人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只因为这段回忆，他们共享。

　　建在瀑布之上的宫门下，掌事看着坛中的香马上就要燃到了底，而就在他的脚下，一个孩子还有数米就要爬上来了。

　　真是可惜啊，就差了一点点，希望这个孩子不要过于受打击。

　　他正要宣布选拔测试结束，那孩子居然攒了一口气，把鲜血淋漓的手扒上了山顶的岩壁，在最后一点红屑被风吹尽时，翻滚上了山顶。

　　这些从凡间选拔出来的仙苗，往往是最不被重视的一批，灵根质量多为低下，参加选拔时也仅仅刚被教会引气入体，以至于是他一个小小掌事来考核他们。

　　他看着这些躺在地上精疲力尽但开怀大笑的仙苗们，心中却在叹息他们的未来。

　　恐怕他们未来也只有今天是开心的，以他们的资质，进了门也只会是外门弟子。没有天赋，没有资源，便注定他们的修行之路是郁郁不得志的。

　　最后的这个孩子...掌事看了看名册，最低劣的五灵根，居然通过了测试。此子心性难得，属实是被自身条件给限制了。

　　关于此子测试资格的由来，掌事也听说过，心里不免骂那长老无耻。如今他要是知道此子通过了测试，指定又要拿这事来吹嘘自己，真让人讨厌。

　　“仙人，我通过测试了吗？我能进入瀛洲了吗？”

　　梅阴山急切地问道，他的声音沙哑，掌事甚至能透过这声音嗅到他满嘴的血腥味。

　　“最后一名，但终究是过了。你的资质虽差，但毅力远超常人，今后也要多加勉力。”掌事难得多说了几句话。

　　梅阴山的眼睛亮得惊人，他的身体已经绷到了一个极点，精神却亢奋异常，“那仙人，我之后是不是可以拜师了？”

　　掌事皱了皱眉，想到他们都是自凡间来，不曾问过瀛洲的大小事务，说道：“你们都是外门弟子，外门弟子统一安排授课，只有内门弟子才有拜师求道的资格。这些事情，你们成为了外门弟子后，都会知道的。”

　　梅阴山浑身的力气顿时卸下大半，“那，那仙人可知道一人，我不知道他是谁，应该也是门内的仙人，他、他长得非常好看，右眼下面有两颗泪痣，人很温柔...”

　　这些仙苗连门内的人分掌事，峰主，掌门等的职务都丝毫不知，只知道“仙人”“仙人”地叫，掌事一听就头疼，根本不想听梅阴山继续说下去。谁知道这小子看到的是哪个外门的师兄，随便使点神通，就让他大开眼界。

　　“这些你进入瀛洲内修行后自然会知晓。”他敷衍道，正欲安排他们入门时，一只青鸟从云霄窜出，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念道：

　　“掌门传令，瀛洲上下，此日起，修改入门资格限制，非三灵根之上不得入门！”

　　尚且趴在地上喘气的几个少年少女安心的神情凝固住了，他们慌乱而恐惧的目光转向了掌事，等待着他口中说出的话。

　　掌事心中也是一震，但面上表情丝毫未变，拂袖淡淡道：“你们也听到了，这是掌门传令，你们之中三灵根以下的，自行离开吧。”

　　“不，我们明明通过了测试，怎么能这样！”

　　“不能这么对我！”

　　“既然要说，为何不早说！？非要我们千辛万苦爬到了山顶，然后告诉我们我们不行？仙人就可以耍人吗？！”

　　掌事步伐果断，不管身后的哀嚎，就要离去。

　　“仙人！”梅阴山大喊。

　　掌事的背影没停顿一毫。

　　“扑通”一声，梅阴山深深跪下，“在下谢过仙人心如明镜，胸怀大义。不然，以我在香刚刚燃尽时爬上山顶，仙人也可判我未通过测试。仅此恩情，在下定会记一辈子。”

　　“唉。”掌事停下来脚步，转头看向他埋向地面的脑袋，“你这小子，真是命不好罢。罢了罢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在下想问，入门测试本就是四灵根以上才能参与。在下已经是破例参加了测试，是否可算是破例之举入门？”

　　掌事摇摇头，他倒是没想到，听到这个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后，梅阴山居然还能继续思考并努力破局，只可惜这努力实在是太微小了，“原先入门的条件是通过入门测试，而入门测试的参加资格是至少四灵根。长老给你破例给了你参加入门测试的资格。但如今的入门条件是通过入门测试并且灵根为三灵根之上。你要谈破例的事，那得有人再给你破了后一条例才行。”

　　其实，若与梅阴山结缘的长老是其他人，掌事还会觉得这孩子还会有点可能。可那长老是出了名的吝啬小气，心胸狭隘，断不可能再为梅阴山出面。

　　梅阴山也明白这个道理，埋向地面的脑袋不再作语。

　　“你领了补偿就下山吧。以你的心性，在凡间又何愁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呢？”

　　梅阴山的眼中一片灰暗，他走在下山的路上，路是那么远，那么长。曾经为了活下去，为了能有一口饱饭吃，他拼尽了力气，像垃圾一样被别人践踏；在机遇出现后，他不曾松懈过一丝一毫，在累极时，他想着成为修仙者后，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情形；其实他不知道什么是道，他不识字，连那句“朝闻道夕死可矣”也是他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在他眼中，修仙就是道，就是他追逐的未来。

　　他失魂落魄地下着山，向所有人证明，他证明不了自己。

　　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梅阴山回过了神，他刚刚只是稍微想象了一下下山的情形，心中便一片死寂。他资质低劣，身无长物，回去后便是继续在阴暗的角落做些他人嫌弃的活计。

　　像他这样子的人，一辈子也登不上舞台，一辈子都只能是阴暗而微小的存在。

　　不，好想，好想再听到那人对我说一句———
　　他说，我也可以成为主角。

　　梅阴山抬起头，直起身，眼看着掌事马上就要消失在眼前，心中一片寂静，他甚至觉得，周遭都很安静。

　　“我为求道而来，求不得，吾宁死。”

　　说完，他纵身跳下了瀑布。

　　他浑身被瀑布浇打着坠落，只觉得灵魂都要飞出□□，飞到九天之外了。

　　“以那位掌事的修为，他接不到你，不要把所有的修仙者都看得太能耐了。”

　　梅阴山的眼睛被水糊住，睁不开眼，可当他认出是白明微时，一把抱紧了他，他溢出的泪水被瀑布的水流冲刷而下。他跳下来的时候，心中一片死寂，因而一点也不害怕；现在听到了白明微的声音，得到了他的一点安慰，梅阴山便觉得像活过来了一般，疼痛、委屈、害怕都涌现了出来：可更让他伤心愧疚的是，他已经拼尽全力，依旧辜负了白明微对他的期待，他心中又很怪自己。

　　“你已经尽力了，做得很好。”白明微的灵力润泽了梅阴山枯竭的经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