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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璞玉 ...

  •   第一章璞玉:
      1.
      初见他时,他只是个皇子。当然这么说,似乎显得有些托大——只是个皇子。并非因我身份尊贵,而因他原本并非储君之选,可是后来他登上了那个宝座。
      我永远记得那天,梨花落满堂,他于潇潇暮雨中走来,替我撑起油纸伞。
      他说,这便是白家的小姑娘罢。
      我抬眸,除了父兄,第一次有男子与我近身如咫尺。他身着月白色的云纹锦袍,跟大多数富家子弟并无区别,那股子贵气,我很熟悉。不过说实话,我并不喜欢这样的气息。可是,如果说他有那么一丝丝不同,我也是承认的,一种吸引我的清雅。
      就是那份清贵,让我心生属意。
      那时,父亲进京述职,带着哥哥和我回到久违的京中故居,白家府邸,我出生的地方,却不是我长大的地方,想来这也是为什么我不若京中人那般知进退罢。
      前两日刚洒扫完的院子,昨夜才住进了主人,今晨父亲入了宫,而我也早早爬起,一个人偷偷溜出府,去看繁华的京都到底有多繁华。
      人潮涌动。我只觉自己似尘埃。
      倒也没有多愁善感,而是果断把注意力放在采买东西这件事情上。
      从东城到西城,手里满是细软。
      临进官巷前,我却把自己精挑细选的东西都送给了沿边的乞丐,只因不忍流民风餐露宿。
      所以我空手而出,空手而归。
      他大抵是刚刚拜访了家父,得知我出门游玩的消息,见我两手空空,便道:“姑娘倒是朴实无华,着实叫人欣喜。”
      我盈盈一笑,不知如何回答,总不好开口道:其实我买了很多东西,花光了随身的银包,然后又把所有物品都捐赠了出去。因为我觉得,比起自己,他们更需要这些。
      他见我微笑,便也跟着笑了,笑容在暮色中晕染开来,我怔然一瞬,便在春风中沉醉,沉沦在他满怀的儒雅气息当中。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彼时,我以为,但凭那份清浅疏朗的笑靥,他便定是书中所言的君子,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那夜,爹对我说,他是七皇子甫祈。
      七皇子。我思忖了片刻,只道:“甫祈,好名字,若赴任地方做个郡王,想来能造福一方百姓。”
      我虽是小女子,不闻庙堂之事,更不涉朝政之争,但总是知道,官家排行老七的皇子,注定是要外放的。
      爹捋了捋山羊胡子,慈眉善目对我道:“玉儿能如此想,为父很是欣慰,他日七皇子若是南下,你可愿与他同甘共苦?”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点了点头,当然,转瞬我便是一愣,愣神半晌:爹方才说了什么?
      我见父亲喜笑颜开,他说:“其实你从小,便与他订了亲的,缘分果然天定。”
      我顿感云雷翻滚,神色大惊:“我何时与人订了亲,我自己怎会不知?”
      爹满目笑意,幽幽道:“在你尚在你娘亲腹中之时。”
      我惊得不行,忙道:“那怎能作数?”我虽如此说,可慌乱的神情掩不住窃喜,想来都落入了父亲眼里。
      于是很自然地,次日我又见到了甫祈。爹允他带我出府逛逛,临出门前,我又回了趟闺房,往荷包里塞满了银子,我想着,他恐怕要带我去京中奢华之地,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只叫他付钱,更是万万不能的。
      没想到,他竟带我涌入了集市,他也不瞒我,说,每逢出宫,见到贫寒之人,总于心不忍,今日来时,遇一穷苦书生,觉其志远,便将身上值钱的物什都赠予了出去,除了一些碎银和一件玉饰,碎银将将抵一顿饭钱,玉佩是亲娘遗物,要送与他将来的妻子。
      我偷偷瞄向他所指的佩饰,似是一块玉石吊坠,却不像皇家贵胄所用的稀罕瑰宝,于是更加好奇,定睛看去。仿佛被他察觉,他凝眸看我,我脸红了一瞬,觉得潮热,连忙虚掩,轻声道:“母亲留下的,定是世间最好的。”
      他说:“其实,这是件璞玉,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我又是惊奇,想再望去,恰与他四目相对。
      他眸光深沉,继续方才未尽之言:“如你一般,亦是璞玉,未经琢磨,才显珍贵。”
      彼时年幼,禁不住夸耀。我当即面色再度翻红,嘴角微扬,眉眼弯弯。可我心里也有在想,或许我是顽石,亦未可知啊!
      我们并肩前行,走了很久,都没有花掉一分钱。他没有钱,也不甚尴尬,只对我说,若是白姑娘看到喜欢的东西,便告知于他,明日送往府里。
      我摇摇头,咬唇道:“比起京都皇亲,我可能算是个乡下里人,似乎应是想要些什么的,然许是没见过世面,也就没有那么多想要的了,若说我最希望什么——”
      他驻足,往我身边倾了一分,我想大约是因为我声量太小的缘故。
      我继续轻声道:“我愿天下长安。”
      他闻言怔然,良久开怀大笑:好一个天下长安!
      他伸手,捧起我的衣袖,如获至宝:“白兄与我说起你时,我便知玉儿你乃我甫祈良人。”
      玉儿,他这样唤我。
      白玉,是甫祈的良配,我心中念道。从那以后,这个信念便深深植根于我骨血之中。
      便是这个信念,叫我笃定余生。
      那日他送我回府前,我们在临街的巷口吃了一顿便饭,店家铺子打的招牌是“安庆馄饨”。早年随父兄沿东海之境北上,偶然间在当地吃过这种馄饨,小而软糯,口感甚好,至今念念不忘。
      在京中见到,我自然不想错过,于是扯了扯他的衣襟,他见是吃食,便知我意。
      他指着那锦旗笑言:安庆安庆,安而庆之!
      随即,他便抬开椅子,请我入座,而后挥袖与我同席。热乎乎的小馄饨,着实可口,而他也没有嫌弃路边摊贩,我一口一个,他亦跟着大快朵颐。
      兴许真的是天意,他身上的银钱,刚刚好付了那顿吃食。
      后来,当他真的入主龙宸,我却再也没有尝过安庆馄饨。

      2.
      饭后,天色渐晚,甫祈很知礼数地将我送回了府上。他在爹的书房请了个安,没有多作逗留,便离开了。我既高兴又感到有些失落。
      高兴的是拥有与他独处的时光,失落的是他就这么走了。
      我跟爹爹开开心心讲起今日他带我出门发生的事情,爹说:他一皇子,能把身外之物捐赠落难平民,说明他有体恤穷苦百姓的心,能把随身之财赠予落魄书生,说明他有胸怀天下的心。
      我闻言,先是乐开花似的绽着笑容,而后又有些疑惑:“怎个胸怀天下?”
      爹给我解释道:看重读书人本身,却不在意读书人出身,若是君王,定任人唯贤。士人学子,乃将来国之栋梁,扶助他们,便是培养可造之才,他们考取功名,踏入仕途,便可为天下百姓做事,为我大夏王朝做事。
      我恍然大悟,笑道:“听爹爹这么一说,甫祈倒是雄心不小啊。”
      爹回我说:“七皇子有壮志,不过——”爹顿了顿,捋了捋胡子,幽幽道:“玉儿,你二人何时发展到这般亲密的程度了?”
      我噌地一下脸刷红,转笑为怒:爹你胡说什么呢!
      爹学着我的柔声细语,轻唤了一声“甫祈”。我顿感气血翻涌,终于意识到爹的重点在哪里了,想来他已然猜到,我既唤七皇子为甫祈,七皇子定已唤了我的闺名。
      “乖女儿呦,情窦初开呐!”我听见爹放声大笑,笑意很深,还带有坏笑的成分在里面,于是我果断打住,撅着嘴道:你看甫祈他送我回府,跟您问了安之后就离开了,都不多和我再呆一会,是不是说明其实我也......
      “你也什么?”爹问。
      我也不是那样重要啦。或者可能会不会是我比较一厢情愿啊?我将心中的疑惑和沮丧道出。只听爹一句“傻姑娘啊!”又被爹爹拎出来骂傻,于是我抽抽嘴角:那也是随了您的傻啊,还有哥哥的!
      彼时我并不知道,何为“一语成谶”。
      爹哼哧一笑,说:“我白家人就是忠厚,女子也是纯粹,我玉儿果然人如其名!”
      我听爹爹这么夸我,我其实一点儿也不激动,因为我觉得可能是我方才的话把自己放得太低了,所以他想鼓励我,让我在甫祈面前有更多的自信。
      我撇撇嘴,没有回应他的夸赞。爹爹盯着我,一副当真看傻妞的样子,淡淡道:哪有皇子深夜在朝廷重臣府上久留的理儿?
      我听了瞬间一怂,突然替甫祈着急起来:“爹爹,那他只是送我回府,应该不会引起官家误会罢?哦,不对,应该是其他皇子?他们可能会更加忌惮。”
      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问我:“我的玉儿可相中了那甫祈,全心全意?”
      我心想,爹啊,瞧您这话问的,甫祈是皇子,我是,我是什么呢?一个东边来的野丫头啊!这哪里轮得到我相中他与否,他不嫌弃我,我已是万般感慨了。
      我虽没出声,可却因为紧张而攥紧了衣袖,爹说我们从小订了亲,可我却从未听说过这门亲事,大抵是指腹为婚时,他出生了我没出生,所以爹爹和哥哥知道,他也知道,惟独我不知道。是订了亲的亲啊!然而为什么此时我有种做了坏事的感觉,就好像明明是订了亲的亲,我却仿佛和他私下幽会,私定终身似的。于是很自然地,我的手又开始颤啊颤。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爹说。他是笑着说的,他看懂了我的意思。然后我又听爹爹道:“近来都可出门,和甫祈一起,只要守时回府便可。”
      我相当惊奇,以前在东境之时,虽然过得挺潇洒自由,可也没有能够天天出去耍的机会,这简直是浪费青春年华啊!然后我转念一想,唔,莫不是爹爹在给我创造花前月下的契机?如此韶华,当是与心上人共度啊!
      我幽幽的想,露出痴痴的笑。
      爹也跟着我笑,没再多说什么。
      我并不知道,原来,身为东海镇守使的父亲,他的身份还有他的军权,也成为那些皇子争夺的对象,因为在我的印象里,爹爹的职务并不算高,几年难得见官家一面,我们白家在京都似乎也没有太多故交,所以我总想着父兄应该算是徘徊在权力边缘的人物。
      后来我才知道,爹之所以答应助力甫祈,是因为这夜的请安,甫祈向他允诺,定娶我为正妻,无论将来如何,他甫祈此生只有我白玉一人为正妻,绝不会有其他女子可凌驾于我之上。而那些正在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们,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已经有了结发之妻,他们若想借助父亲的势力,我定然会成为他们的妾室。一个东海镇守使的小女儿,成为皇子的侧室,也实属正常,毕竟不是京官朝女。
      接下来数日,甫祈风雨无阻,皆按时守约出现在府前,接我出门游玩。我说“风雨无阻”,倒也不是说有多少风风雨雨,后来的我毕竟也不记得当时每日的天气都如何了,只是他真的很用心,照顾我照顾得紧。也因此,我此前觉得自己出身低微的顾虑也算是打消了不少。如果哥哥知道我有这份心思,定会痛骂我,说我看轻了自己,但我着实谦逊,自认平凡,这个是身边人都知道的,我向来如此,待人谦和,视自己为凡尘。
      甫祈带我逛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我们去的地方大都是我能付得起钱的地方,至于那些价格最为昂贵的酒楼和金铺,他也带我去了一两家,我实在不想他破费,他明白我的心意。可他说,总是要进去瞧瞧看看。
      对此,甫祈的解释是,还赠之礼。因为啊,有好几次吃路边摊的时候,我都抢着付钱,他便没有再和我争。我们把临河两岸的美食都尝遍了,就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小夫妻,随着人流涌入喧闹之中,但却没有沉溺在繁华深处。
      是啊,那时我们,虽未成婚,可却像这世间最为幸福的凡侣。

      3.
      如果说我最喜欢什么,那一定是傍晚集市里摆出来的蜜饯糖水,我特别喜好甜食,东南一带的风味亦是尚此。于是一连数日,我们傍晚回家之时,甫祈都会顺手买两杯糖水,在竹筒里盛着。
      我呢,当然是忍不住路上就开喝了,他倒不急,只是看着我喝。
      有时候,他见我一饮而尽,“意犹未尽”,便会笑道:小馋猫,把我这份也一并拿去罢。
      我通常嘻嘻一笑,寻思着大概他这样的男子也不怎么喜爱甜食,纯属是为了陪我,那我就顺手收了罢。
      有一次,还是这般,手里捧着糖水喝,他看着我,我喝着,就这样被看着看着,我便想入非非出了神,走神的后果很严重,结果就是我把自己呛了个半死,咳个不停。
      甫祈见我连着咳了那么久,似乎担心坏了,一直陪我停在原地顺气,我的帕子弄脏了,他将他的帕子也递给了我。我想我一定丑爆了,满脸通红,憋气,尴尬极了。好不容易止住咳,我将要前行,他却说,我咳了那么久,需要休息。
      我俯身望了望周边,两岸集市灯火通明,铺子鳞次栉比,也就只有岸边通道小白桥——我并不知道那叫什么桥——它旁边的石阶可以免费坐人了。于是我下意识指了指那里,他便牵着我走过去。我想,石阶上有青苔,他一身清贵,怎可染尘?
      可我不介意啊,我自小随意惯了,信步走随处坐。所以,在甫祈坐下以先,我急急拦住他,先在他要坐的地方坐下,蹭了蹭,然后再站起身,请他坐下,接着我再坐到他旁边。
      他讶异地看着我,问道:“这些事本该是我为你做的啊!”
      我本能脱口而出:“石阶上有青苔,你一身清贵,怎可染尘?”
      甫祈闻言,默不作声,只望着我,似是动容,良久,他顺势将我揽入怀中。
      这是我的第一次啊!我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脸红到脖子根了!
      第一次躺在一个男子怀中,除了儿时父兄抱我。
      第一次被他拥入怀中......
      因为是第一次,我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息,在甫祈怀里,我感受到得是他胸腹的起伏,还有咚咚咚的声音,哦,那是心跳啊!我很傻,只是此情此景,哪里容得下我想那么多:怎么可能知道别人心跳的频率呢,那不是甫祈的心跳声,而是我白玉的心跳声。
      因为是第一次,我在他怀里,一开始是慌张失措的,他似乎能够感应得到我的无措,于是他抬手轻轻抚着我的后背,让我渐渐心安,直到随后的适应顺从,我的身体不再僵直,变得柔软。
      因为是第一次,我甚至不知道该怎样调整自己的姿势,一直保持着那个动作,从僵硬到柔和再重回僵硬,我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些奇怪的反应。
      因为是第一次,我根本不懂得如何把控节奏,显得很乖,就那样俯身在他胸前,我竟不知道该在何时起身,心头哪里是小鹿乱撞,到后来我觉得我简直是屏气屏得眼冒金星。
      良久,甫祈的另一只手动了,将我的身子缓缓托起,他大概不晓得再这样下去,我可能要窒息得飘飘欲仙了。
      唔,在我坐正身子之后,终于长吁一口气,好舒服啊!
      他扭头看我呼吸的样子,嘴角扬起,眸里的笑意分明,我们面对面,就差脸贴脸了,想来那时我还是个小女孩,不明白什么是两个人的“唇齿相依”“唇舌交错”。如此近身的距离,算是给了我细细瞧他容颜的机会,然我的心思全然紧绷,丧失了良机,我不敢与他眼睛对视,本能地向上瞥去,然后定睛在他的眉间,唔,好浓啊!
      我的小手也动了,好想抬起来抚摸他的眉梢。我的手指将将抬到半空,他的余光瞥到了我的小动作,很自然地他的姿势跟着变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将手指收拢,拢回了衣袖,就连手腕也跟着不见了。
      然而万事不能两全,手势收得快,神情却跟不上,想来我羞涩万分的面容定叫甫祈一览无余。他看着我,捉住我的衣袖,柔声道:“你想做什么?”
      我哑然失声。
      “还不从实招来,”他吐露英邪的气息“嗯?”
      我闻音一下子慌了,总不好跟他说:我想空手给你描眉罢。
      我本能地别过脸去,却不想被他一把扳住,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变成了糯米团子,明明是他捏我,可我硬是觉得这两块面团是我自己主动放在他跟前叫他揉啊揉的。揉着揉着,姿势竟又变了,我正惊讶于人体近距离的体态变换,他右手拇指贴着我左脸颊,食指和中指微微并拢嵌住我右脸颊,下一个瞬间,我便失去了聚焦,瞳孔没了神,因为无处定睛了——我闭上了眼睛。
      我感到迎面而来的微热气息逐渐变得滚烫,紧闭的唇瓣忽然被撬开,至于它们是怎么开的,我是真的没有印象,似乎就只是随着甫祈的动作而变动。
      很久很久的后来,我明白了,那叫攻略,而我只是在顺服。
      那片刻之间,其实很短,却仿佛定格了全世界,将画面拉得很长很长,就连周遭的喧嚣与临岸的热闹都融为安静的背景。
      我想,大概也只在那时,我们眼里惟有彼此。
      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作亲吻,关于男子与女子的,哦,不,是男子与小女孩的吻。
      那个吻以甫祈轻柔的气息变得急促而收官,大约他也意识到不好意思,占了我天大的便宜——天地良心,彼时我着实不懂何谓男女之间的占便宜。
      我脸上的潮红渐褪,慢慢睁开眼睛,从眼神迷蒙到睁圆了眼睛,直溜溜看着甫祈,他似乎早就睁开了,眼神里压不住的笑意盈盈荡开。我又慌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应该如何应对。后来啊,我想,如果哥哥在场,大约会对着甫祈破口大骂“登徒子”;如果爹爹在场,大概会举刀扬言:调戏良家妇女,看我怎么收拾你!

      4.
      甫祈见我不知所措,他便拂袖搂住我,我更加惊慌:这又是要哪样啊!
      然后下一刻,我发觉自己并没有面临更进一步超出我想象的做法,他只是蜻蜓点水般在我额头弄了那么一下,比起方才已算是相当委婉,而后他拢我靠在他肩头。
      我的脑袋就这样靠着,一动不动,感觉身子才遭完僵硬的罪,脖子又在遭僵直的罪。我想,甫祈肯定是觉察不到我脖颈的变化的。
      他道:“玉儿,你看,今晚的天空是不是格外的美?”
      我听他这么说,第一反应是:啊,我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动动我的脖子了!于是我抬头,开始眯着眼睛捉星星。捉了半天我想起来自己忘记回答甫祈的问题了,连忙叹道:“是啊是啊,京都的夜空果然别有一番风味!”
      嗯,来的这些天,我第一次认认真真仰望京都的星空。
      甫祈笑言,说出了一句我听来很有哲理的言语:“因为人美,所以天美。”
      我之所以觉得有哲理而非有道理——哲理在我眼里的境界远超道理——是因为我感觉这句话反过来说也对:因为天美,所以人美。
      时年涉世未深的我,被父兄保护得太好,自然不懂人心,不知美丽的天空下,有很多善良的人,也有很多作恶的人。因为我成长得太过纯洁,说我如玉,更似清莲,当真是一尘不染,只是我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
      许是坐得时间久了,我本能地伸了个懒腰,洋洋回道:“但愿这美,美得长久。”
      而不像烟花,那般易冷——这句话我没说出口,我真的不喜欢这样文邹邹感伤伤的东西,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何此时脑海里会突然冒出如此不符合我日常风格的字眼。
      甫祈起身,伸手拉起我,长情似允诺:“会的,如你这般,美得永恒。”
      如我这般,美得永恒,甫祈说。
      我怔然,他展臂,忽地将我舞起,我竟随之跳到了他身上,我甚是讶异,自己的身体何时柔软至此,竟然能够爬到甫祈头顶转圈圈!天呐!太浪漫了罢!
      如今想来,那大概是我此生因为人间情事笑得最开心的时候。
      兜完了圈圈,甫祈放我下来,我已然晕头转向,他扶住我,又将我揽入怀中,这次是站着将我紧紧搂住。我趴在他怀里,歇息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中再次倾听起心跳的声音。而后我听他温沉着嗓音:“良辰美景,此地甚好。”这八个字在我脑袋里过了一下,简单译来约是:这相会的地儿,真好。
      我想起之前我还在寻思这叫什么桥来着,于是我脱口问道:“这座桥,叫什么名字?”
      他笑:“鹊桥。”我知道他在胡诌,摇摇头,接道:“牛郎织女只能每年见一次面,鹊桥相会一点儿也不好,爱人应该相护陪伴,相守终生。”
      他俯身看我,亲昵着我的鼻尖:“玉儿,你说,想叫它什么名字?”我被他蹭得痒痒,禁不住笑出声来:“情人桥罢!”
      我们将那桥起了名,叫情人桥,后来我们成婚了,唤它作夫妻桥。
      我不懂相思成疾,望眼欲穿,更不懂两厢怨怪,因爱生恨,我只知:相爱相婚。故是:情人桥,夫妻桥。
      甫祈送我回府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的罗裙沾了青苔和尘泥,一个女孩家,弄成这样,实在有些丢人,这叫我恨不得想钻地缝,可是他已经看了一路了!我便只得硬着头皮道:“阿祈,你会不会嫌弃我啊?”
      他牵起我的手,朝府门走去,随后,我听他道:瞧这月光清亮,我们身上满载星辉,就这样走着走着,便白了头。
      我呆然良久,随后扯了扯他的衣袖,柔声似水:“这算是承诺吗?”
      他扭头回望我,很自然地点点头:“我甫祈与白玉大婚之日,自会宣告天下,此生只你一妻。”
      惟尔一妻,后来,甫祈果然兑现了承诺。然而很不幸,空有正妻的名头,至死未休,死前最后一眼都没盼到他来看我......
      这是后话了,我当然也不会知道,“走着走着白了头”并非出自他之口,而是坊间流行的情话罢了。可我并非属于那种会去看那些画册的人呐!更不是翻春宫图的情男欲女啊!
      甫祈将双臂搭在我的肩头,我满脑子都是他温润如玉的声音,他允下的诺言——“惟尔一妻”。
      这四字金言令我备受感动,我心头一颤,也跟着道:“惟君一夫。”
      甫祈闻言哈哈大笑:“难不成玉儿你还想有两夫?”我惊了一瞬,心想我这回答不是跟你说得同样么?还没等我开口解释,只听甫祈接着道:“有我甫祈在,你啊,谁也抢不走!”
      又在开我玩笑!哼!我撇撇嘴,撒娇道:“别人抢不走,那是因为我不跟别人走,可你断不能因为我不跟别人走,将来就不宠我了喏。”
      甫祈扬眉,英气潇洒:“那是自然。”
      我仰着头,眸子再次聚焦在他的眉梢。他似忽地想起什么,幽幽道:“玉儿你好像忘记回答我的问题了,方才在桥边,你想做什么?”
      听他这样追问,我赶紧抽回自己直愣愣的眼神,羞涩地低下了脑袋。甫祈托起我的下巴,吐露着调笑的气息:“如此害羞,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想......”
      “嗯?”我抬头反问:“阿祈,你想说什么?”
      “想与我入洞房?”他戏笑。
      这句话如雷贯耳,我大惊失色,忙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
      “放心,很快的。”他将手臂环抱在我腰间,弄得我痒痒。
      来不及喊痒,对他说的话,我才更是瞠目:“怎么就很快了呃?”
      “父皇马上便会应下了,”甫祈微微俯首,在我耳边轻轻道。
      我眼见越描越黑,急忙解释:“我只是...我只是想...因为你的眉毛很好看,想要摸摸而已。”
      “只是摸摸吗?”甫祈笑意更浓。
      我算是知道了,我说一句就是给自己挖一个坑,平白种了好几个大萝卜,于是我索性捂住自己的嘴巴,表示禁言。

      5.
      甫祈拉开我的手指,将我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停了片刻,而后将我的手掌翻覆,又用另一只手在我的掌心摩挲了一会儿,借着清冷的月光,府前的烛火,仔细察看我掌心的纹路。
      不是我摸你么?怎么变成你摸我啦?
      我刚想问他,可是话到了嘴边,觉得甚为不合适,赶紧打住。我听见甫祈的声音,循着光影飘忽而来,他说:“玉儿,你的纹路和我的真像,我们都是胸怀天下之人哪!”
      我们都是胸怀天下之人,甫祈说。
      我想,我倒不是志在天下,只是心中确有小老百姓,希望他们幸福安康,当然,我也是他们当中的一分子。因为爹爹和哥哥从军镇守一方的缘故,我自小就想过,倘若某天需要牺牲我去换更多的人,我是否也会愿意?我的答案一直都是肯定的。
      看着那些流民,我便心酸不已,总希望为他们做些什么。
      当是时,我毕竟仅仅是个心怀悲悯的小女孩,尚未经世事雕琢,更未历人间磨难,待到日后,我才终于明白,何谓不惜牺牲自己性命,也要守住必须要守护的东西,我终究,走上了儿时所想的大义,然而从来未曾想到会是那般惨烈的舍生取义!
      我凝眸望着甫祈,柔声道:“我愿与你同心同德,君之所向,亦吾心之所向。”
      甫祈唇角轻扬,反手捉住我的手腕,向上抬去。在这个过程中,他的手指与我的手指交叉而行,最后他将我的指腹紧紧贴在他的眉毛之上。他带着我,我跟着他,抚摸他的眉毛,从眉心到眉梢,温温软软,我心脾如沁过暖和的夏风,又似在东境临岸感受那湿润的海气。
      我的手指划过他的前额,为他空手画眉。
      我并不知道,暗夜深处,人影丛动。我当然不会知道,自打进京以来,我便被盯梢了,而甫祈则一直处于被盯梢中。
      次日晌午,我在府内的花园里晃悠,用了午膳,又懒洋洋靠在秋千上歇息。我将迷糊着,听到路过的侍女叽叽喳喳谈论坊间花边消息,顿时清醒了三分,细细听去,只听她们道某男某女夜间相会的场景和细节。我寻思着,这怎越听越熟悉,我恍然大悟,她们说的某男,不就是甫祈吗?她们口中的某女不就是我么?
      就这么一下子,我热血翻滚,连连又清醒了七分,以至于十分之清醒地跳下秋千,跑了过去,抓住其中一个婢子便问:“你们,在说什么呐?”
      侍女们一见是我,万分惊慌,跪了一片,纷纷告饶。
      我想起爹爹常说的一句话:瞧你那熊样——当然,这句话不是对我说的,是对他下属说的,然后他下属的下属露出的便是眼前这般神情。
      所以,我疑惑,我这熊样,今儿竟这么可怕吗?“你们,”我咳了咳,清清嗓子,又问道:“方才在说什么?”
      侍女们又是一阵求饶,直言自己错了。
      我问:“错哪儿了?”这不是明知故问呐!我是真不知道府里何时多了许多规矩,她们的回答是私下议论主子如何如何何罪何罪当罚多少多少,我忙道:“打住打住。”怎么说得我跟个大小姐似的,而且还是那种甚为不通情达理的,我可从未罚过下人。
      幸亏我及时制止,她们反应得倒也算快,没有继续说下去,再接着说下去,这罪过可大了,不单单是私下议论我了,甫祈可是皇族啊!
      我扶起跪地的婢子,还是同个问题,换了个问法:“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们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其中有个稍微胆大点的,断断续续给我了一个解释,哦,不是,是给我了一个断断续续的解释,我脑袋里组合了一下,连起来大概是这么个意思:七皇子甫祈早年曾与白家小女白玉订了亲之事,一眨眼满京城可闻,而且甫祈与白玉两情相悦,日日相邀,这桩贵人间的八卦趣闻也变得满天飞——我组合完毕,正在头疼,那侍女又补了一刀:包括也特别是昨夜您...所做所行,就是...白家小姐为七皇子空手画眉。
      我:“......”
      天地良心呐!分明是甫祈握着我的手,怎么就变成我白玉堂而皇之为甫祈空手画眉啦?
      完了完了,这可叫我怎么见人啊,丢人丢大了,呜呜呜,我简直想要泣不成声了。
      悲从中来,我挥手叫侍女们下去,想一个人静静,思考一下怎么办才好,要是爹爹回府,我该如何解释?
      我还没来得及静静,我哥就回来了。前些天述职之后,他领了圣上的旨意,前往京郊大营与驻兵交流经验,所以几日都未回府。
      我哥本威风凛凛一人,见到我时,完全失了平日里玉树临风的形象,然而也并非风尘仆仆,他归来,竟是看我笑话的,只听他大声道:“玉儿,你怎这么快就被甫祈那小子拐跑了?”
      那声响的,我连回音都感受得到,我的心都快给震出来了,我忙摆着手道:“哥,快帮我想想办法罢,其他人也便罢了,关键是爹爹啊!”
      “空手描眉——”我哥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继续道:“为心爱的人,倒也不是不可。”
      我:“......”
      “说不定还能成为一桩美谈——”我哥他非但没有雪中送炭,反而火上浇油:“传到官家那里,说不定圣旨马上就到,你呀,改明就成了圣上的儿媳啦!”
      我抬眼瞪他,嘴角抽搐:“所以我现在是要坐等召唤吗?”
      哥哥扒住我的脸庞,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啧啧,我以前倒没怎么觉着,我妹原来如此好看——”
      我刚想骂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比起京中大家闺秀,我就连小家碧玉都算不上,然后就听见他后面改了口:“哦,不,是如此耐看,如玉的女子,就是不一般啊!”
      闻言,我攥了攥小拳头,在他面前晃了晃:“哥哥,几日未见,要不要加一顿一招鲜呐?”
      然而我哥没有像往日那般配合我,心里想的全都写在了脑门上,连带着坏笑:得了罢,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有跟没有有区别吗?

      6.
      我气扁,负手扭头,然后走开,不理会哥哥了。
      这招有效,见我不理他了,他便屁颠屁颠跟了过来,还为我荡起了秋千。
      “说罢,有什么法子过了爹那关?”我开口问道,心里想着:我可不希望爹爹误以为甫祈把我教坏了,可我也不能把白家的脸面丢光啊!
      “爹那关不用过,正好断了某些人想霸你为妾的贼心!”我听哥哥这样说道。
      哥哥如此说,令我不禁有了一丝怀疑,我瞅了瞅他,直视他的眼睛,不一会儿,他便有些做贼心虚地别开,那神情更叫我确认了:“说罢,你和爹爹是不是商量好的,合起伙来故意的!”
      在我对哥哥抓痒挠腮“严刑逼供”之下,他终于供认不讳,只是并非我所以为他们故意诓我向甫祈表露心迹,而是因为,哥哥在京郊大营与大皇子交谈之时,发觉对方有了结亲的心思,然而人家是有正妻的,所以如果不及时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哥哥便赶忙派人回府送信,我爹冥思苦想解决办法,想了好久想起来昔年有约,于是,他暗中与七皇子“眉来眼去”,相聊一盏茶的功夫便将我“投怀送抱”......
      得知如此经过,我很是气馁,我还以为那日与甫祈的相遇,是命里的缘分呢!
      哥哥见我变得沮丧,继续递刀:“玉儿你也不必兴致低落,毕竟想要纳你为妾的不止大皇子,还有其他,也挺多人的,这说明我们家玉儿奇货可居!”
      我:“......纳妾还奇货可居?你怎么不说我这待价而沽呐!”
      哥哥闻言连忙捂嘴:“我读书没你多,跟你功夫没我好同个道理。”
      我相当得郁闷。
      就在我还在担心爹爹回府与我算账的时候,爹爹已在宫中讨旨意了。
      可见他们是算计好了的,知道有暗探探察甫祈与我的动向,顺水推舟做了某些鲜为人知的事情,又添油加醋描了某些不为人知的笔画,将七皇子的大婚摆到明面。
      于是,那些曾经觊觎我父亲官势但是又瞧不上我这个乡巴佬而想要强纳我为妾的皇亲贵戚们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官家对着父亲说:可择日成婚。
      这是爹爹回府之后告诉我和哥哥的。他说,甫祈已经开始准备婚礼了。
      我彻底懵了,这进度怎么如此快呐!一转眼我就要从少女变少妇啦?
      天呐,要入洞房了,我都不敢想象,可我什么都不会啊!我什么也不懂啊!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爹和哥哥忙得飞起,我却寻思着要不要上街买本春宫图参阅详情。
      我把□□宫图的想法跟我房里的小丫头桃红说了。
      来京之前,自小照顾我的贴身侍女木兰生了场病,我考虑到进京路途遥远,难免颠簸,执意将她撇在了东境。到了京里,爹爹便给我新指了一个丫鬟,年龄跟我差不多,她把我当小女孩,我把她当小丫头。
      桃红的本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因为她是买进府里的,所以爹爹叫我给她起名,我本来想着叫她玉兰来着,“玉”和“兰”介于我和木兰之间,刚刚好。可是哥哥说这不行,与我重名了,非得将她的“玉”字去掉,我争不过哥哥,索性取了最寻常的名字:桃红。
      等真的定下这个名字,我感到对这小丫头有点愧疚——从玉兰到桃红,从清雅到艳俗——于是我私下里跟她说:其实你原来叫什么名字,现在也可以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我们以后就用那个名字,我们还可以姐妹相称。
      她忽闪着眼睛,看不出悲喜,只道:桃红挺好的。
      桃红挺好的,行罢,我说:改明我帮你许个好人家,叫你人如其名,笑口常开。
      她笑着回了谢礼,然后就像小丫头那样跟我唠嗑。我俩唠着唠着,似乎真唠出了姐妹情谊,我是这样觉着。不过有一点,桃红不太出府,通常都守在我房里。这让我感到奇怪,她本就是京城这边的人,应该很熟悉这里的环境啊!
      我问她哪里卖画册的比较多,她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欸,我只得硬着头皮红着脸问:“哪里的春宫图比较好看?”
      我见她脸上的神情从正常微笑到笑容僵住,从笑容僵住再到目光诧异,从目光诧异再到嘴角抽搐:“小姐,你在想什么啊?”
      我挠头道:“爹爹和哥哥打算叫我跟七皇子生米煮成熟饭,已经预备大婚了。现在估计满京城都知道甫祈和白玉的——”嗯,我顿了顿,想说私情,但转念想到,我爹之所以立马进宫请旨,就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将私情变成名正言顺,于是我改口:“我们即将入洞房了,所以我想知道应该有哪些流程。”
      桃红闻言神情又是一变,架不住我的“逼问”,终是在古怪的神色里吐出了俩字:花巷。
      我果断踮着脚出了府,迈进集市。
      逢人就问:花巷怎么走?
      一位大叔用稀奇的表情望着我,替我指路之后,对着他身旁的大婶慨叹世风日下,小姑娘已经开始自投花巷了,只听他身旁的大婶幽幽道:这小姑娘算什么呀,东海镇守使白家的女儿还当街挑逗七皇子哪!徒手画眉,啧啧,哪里可有姑娘家的规矩?
      我瞬间石化:......
      见那对夫妻走远,我才缓缓重新迈开了步子,其实方才我也有嘴角抽风骂人的冲动,但是还是忍住了。我拨开腿,朝大叔指路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又问了他人,七拐八绕地,终于摸到了花巷。
      所谓花巷,我寻思着,大约是卖花的铺子集中的地方。等我钻进去之后,我发觉不是那么回事,里面别有洞天,而且姹紫嫣红。确实都是花,全都是美女!
      “呦,这小姑娘不错,白白嫩嫩,细皮嫩肉,多少钱哪?”
      我的目光尚在美女身上逡巡,一醉酒的大爷直直朝我撞来,伸手就要摸我,我整个人都懵了,哪知还没来得及反应跟前,后背遭殃了,我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我腰间窜动,我扭头,见是一只大手,我的头皮即刻麻木了。
      前有狼后有虎啊!

      7.
      谁说人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会本能反击来着,能做到如此的那绝对是有经验。
      他娘的,我惊觉,一个没有任何防御功能的小女孩,第一反应是呆立原地,不是手足无措,而是血流凝固!
      只差那一丁点儿,对,差点我就被前后夹击了,而且还是前摸后拱。幸好有一个老妈子把我从中间拽了一下,淡淡冲我笑道:“姑娘,你可是要卖身?瞧你这般姿色,又是个新人,想来价格嘛,也是上等的,要不要考虑考虑?”
      我愣了半晌,赶紧摇摇头,才知道自己闯进了传说中的青楼,青楼的聚集地。左手边是杏花楼,右手边是春雨楼,大前方挂着天香旗,大后方杵着月桂牌。
      我想,她是在替我解围。我赶忙借着这个台阶往下溜。
      谢过谢过,谢谢解围,溜了溜了,溜之大吉!
      阁楼里的姑娘倚着窗檐吸睛,阁楼外的姑娘跟着人流招揽。
      若知是烟花柳巷,我怎敢独自前来?
      我拎起罗裙飞快略过这些景象,在红红绿绿中寻找卖画册的地儿,桃红倒果真没有诓我,我在巷尾挤脚的地方终于看见了摆画册的,大眼一看,约摸有五六个小摊位。
      这大眼一看不要紧,余光里我好像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很像甫祈的侍从流光,只是,似乎有哪里不对,我想了半天,想起来区别了,衣裳不对!
      我瞧着那身影四周望去,没有看见想要见的人,有些失望,不过我想也是,这流光怎可能带着他来到这里呢?
      我猜说不定是流光今日休假,耐不住寂寞,然后偷偷来做坏事了。
      眼见那身形似流光的男子就要转身,我连忙钻到画册铺子下沿,用好几本春宫图挡住自己,特别是我的脸!
      我保持这个姿势,僵硬了老半天,不知该不该出去。
      良久,卖画册的大叔问我:“姑娘,你这是要卖身给画师么?”
      我当即起身,连连摆手,然后傻笑着掏了银钱,把手里攥着的画册全都买了。
      再用余光瞥瞥,没有流光!
      此地不宜久留,趁机快撤!
      待快回到官巷时,我已上气不接下气,刚要迈向我家的宅子,便听见一个温润的声音从我身后响起:“玉儿。”
      这次我没有石化,而是迅速扭头转身,将画册藏到背后,朝着那人尬笑:“阿祈,你怎么来了?”
      我发誓我这辈子没有露出过如此尴尬的神情,即便儿时画地图也比不上当下。
      甫祈走近我,温和如春风拂面:“父皇允了我们的婚事,我自然要亲自把这好消息告诉你啊!不过来府里前,我为岳父大人备了些礼物,所以迟了些时候。”
      甫祈伸手就要像往常那样牵我,然而此时此刻我却腾不出手来给他牵上一牵,他好像察觉了我这边有猫腻,柔声笑言:“我的玉儿可有心事?”
      我的手动不了,口也不知如何开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干坏事被撞见了,就跟我方才瞅到流光一样。啊,流光!我抬眸:“流光呢?没和你一起吗?”
      “我遣他出去了,怎么了吗?”甫祈的问话有些困惑,可能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我为何会问起流光。我想,果然,甫祈不知道流光去找姑娘了!
      我嘻嘻一笑,问道:“流光是不是也该婚配了啊?”
      甫祈“嗯”了一声,更加疑惑,只听他道:“流光年纪也不算小,但似乎也没有定下情来。”
      我闻言,感到自己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跑路的时候还是干了点事的,比方说翻了手头某本画册的某页,看到某人评论曰:这世间,有多少真善,就有多少假意,有多少幻美,就有多少虚情。
      遥想流光身旁那女子戴着斗笠,毫不留恋地离开,真真是逢场作戏啊!
      我正出神,一个冷不防,甫祈钻到了我身后,捉住了我的手腕:“玉儿在看书啊?”甫祈刚脱口而出,可他看到画册的名字时就汗颜了:“春宫图?”
      他嗤笑,而后又走到我面前,吐露着英邪的气息:“怎得,如此迫不及待,想与为夫圆房了?”
      我感到自己的脸庞瞬间红透,百口莫辩。我以为甫祈会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开我玩笑,他却转了话题:“方才,玉儿可是去了花巷?莫不是碰见了流光?”
      嗯嗯嗯?我心想,原来甫祈知道流光去了哪里啊!
      甫祈将我揽入怀里,突然不明所以问了我句:“倘若有天,你发觉我做了错事,会不会怨我?”
      彼时我沉浸在自己与甫祈的浓情蜜意里,年方不到二八的我竟然鬼使神差般说出一句显得十分有风采的话:“对与错都不必太在乎,你我曾走在彼此的朝朝暮暮里。”
      然而,当朝朝幕幕不再有,我们便死在了彼此的生命里。
      甫祈愣了愣,嘴角再度扬起,如我方才那般嬉笑:“我玉儿果然与众不同。”
      我是认真的。
      不负韶华,不负喜欢,我这样想着。却并不知道,原来流光前往花巷,并不是与情人私会,更不是与之生了嫌隙,而是甫祈在布局。他料定大婚之后,那些人会暗中推波助澜,叫圣上早日将他外放,所以临走前,他就已经预备好了一切。
      步步筹谋。
      我自然也不懂得,另一个道理:人宠你时,千宠万宠,厌倦了,千不是万不是。当下我白玉在他眼里冰清玉洁,将来某天,我只是哀伤地问:我的名字,对你,还有什么意义?
      有人拾阶而上,便有人跌落尘埃。
      我凝眸望着甫祈,有些羞涩:“那要是你发觉我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比如你看我啊,就没有那些大家闺秀的气质......”
      甫祈没等我说完,便是一个吻迎面扑来,我都还没有准备好,全然呆立,待他吻了我,在温柔乡里呢喃:“瑕不掩瑜,玉儿永远是那个值得我甫祈余生真心相待的人。”
      这永远,我以为是很长,很久,比生命的尽头还要长,还要久。所以,我没有想过,究竟是多长,多久。

      8.
      我和阿祈就要大婚了!
      甫祈拜谒父兄之后,三人便开始商议婚事,我在爹爹的书房外踱步,想偷听来着,结果哥哥故意打开门窗,让我无处遁形,无奈我只好朝里面的阿祈呵呵笑笑,然后飞快跑开。
      当晚,哥哥告诉我,下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就那天了。
      我整个人木了,因为距离本月结束,也就剩个那么三五日了。
      我看着哥哥眉飞色舞地讲着方才他们讨论的安排,抽着嘴角道:“停,就这么着急把我嫁了么?”
      哥哥眼眸里浮起一丝笑意:“唔,早点把你嫁出去,你这小螃蟹就不能在白府横行霸道了呦!”
      我闻言甚有怒气,僵着脸道:“放心,我还会回来的!”
      这话颇有腹黑的意味,却让哥哥笑得更欢了。
      我一直都记得他的神情,淘气极了。
      可是后来,哥哥和爹爹相继罹难,这白府,便再也回不得了。
      我绷着小脸,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气呼呼道:“哥哥,你就会笑我,呜呜呜!”
      见我撅嘴嘟囔,哥哥一边嗤笑着一边温柔道:“玉儿啊,即便嫁了人,也依然是我白家最宠的小女孩。要是甫祈敢欺负你,就告诉哥哥,看哥哥不把他给打趴下!”
      我惊了一惊。殴打皇子?
      我想象了某种血腥的画面,欸,这可是大罪啊,皇亲国戚啊!我连忙道:“哥,你说甚胡话!”
      我装模做样地捂住我哥的嘴,“我们还是说说我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吧,第一次结婚,没有经验。”
      哥哥也是满脸震惊,把我的小手扒拉下来:“玉儿,你还打算结几次婚?”
      我:“......”
      “说得好像哥哥我有经验似的。”他又补充道。
      我扭头,简直想撞墙了。
      嗯,我哥还没娶妻呢!忙于军务,身怀家国天下的大男子汉啊!
      欸,我叹息扶额解释道:“有点小激动,口误口误。不过总感觉太快了点,哪里有些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
      哥哥敲着我的脑袋道:“你这是近情情怯。”
      近情情怯,好罢。我思忖片刻,又道:“哥,跟我讲讲春宫图罢,看了几页,没看太懂。”
      我哥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春宫图?”
      我猜他是害羞了,哼唧一下,斜眼睨道:“怎的,哥哥没看过么?以前不都塞在你枕头底下么?”
      我哥脸都绿了:“玉儿你说甚?”
      看着哥哥的表情,我哈哈大笑,笑着笑着,笑抽了,上气不接下气。
      我哥反过来瞪着我,然后捏了捏我的脸蛋,气鼓鼓佯装就要离开,似乎是在学习我方才的模样。我抽出手来强行拉住他,哥,别介啊,你看嘛,我也买了啊。我从枕边抱出一沓小画册,朝哥哥嘿嘿一笑:“坏事一起干,咱俩从小不都这样么?”
      我哥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很是愤怒:“谁跟你一起干过坏事?”
      我讪笑:“比方说,爬墙出府,摸黑回家。”
      哥哥呵呵道:“然后爹爹打我,把你晾一边!”
      我顿感十分对不起哥哥,儿时贪玩,都是哥哥受罪,爹爹舍不得对我动粗。我道:“改明儿送哥哥个礼物,聊表玉儿心意如何?”
      哥哥抬起我的下巴,揉了揉:“这还差不多。至于这春——画册,你还是收起来罢,甫祈会教你的。入洞房的时候,你就会了。”
      我心想,哥哥你这说得好像跟你进过洞房似的。我正出着神,哥哥又抚住我的手,叹道:“玉儿啊,有些话,本不该哥哥说,但是哥哥还是得说,甫祈是个胸怀大志之人,只是不能轻易显露罢了,往后,他恐怕应该是,不止你一人的,这个你得学会接受。”
      我没整明白哥哥是什么意思:“阿祈不是说,只有我白玉一人为正妻么?”
      哥哥扶额,竟不知如何解释,寻思了半晌,才开口道:“将来,他可能会有很多妾室。”
      我也扶额:“玉儿一个人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很多妾室?他养得起吗?”
      哥哥错愕地看着我:“玉儿你关注的重点在哪里啊?”
      我幽幽道:“钱啊!甫祈的银子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皇子也是有俸禄的,哪里有那么多钱叫他妻妾成群?”
      哥哥对我甚为无语,踱了两步,扭头又道:“他有他的心志,为了他那份心志的实现,需要更多支持的力量,那么那些母族可为他所用的女子,可能会被他纳入府里。”
      很久之后,我懂了哥哥的话,对于男子,女人会为他驻足一生,而男人却永远不会。对于女子,男人愿为她停留一时,终究奔向他的野心。
      如果将来,他能入主那个位置,哥哥指了指天,继续道:“他将会有更多。”
      我没大听得进去哥哥的话,只是用了画册里一句话:“别宠妾灭妻就行。”
      我哥懵怔地张了张口,却没再脱口方才的话题,思忖着叹息:“玉儿,你还是太小了点,总之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多和哥哥与爹爹商量。”
      我心想,这是什么鬼话,你们暗渡陈仓把我渡给甫祈的时候,也没有跟我商量一下罢!
      次日,哥哥又来看我,撂给我一本厚厚的大部头,名曰:《仪典》。
      我随手一翻,里面竟有一堆生僻字,为了不暴露我没能饱读诗书的本性,我假意认真看着,边看边好似不经意地说:“其实我觉得,光看没有用,观摩最重要。”
      我哥甚为震惊,一口茶水喷出了两丈高:“玉儿你还想观摩别人跟甫祈大婚?”
      我急急道:“哪跟哪啊我我我...... 我的意思是找个礼仪嬷嬷教教我走过场不就得了么?”
      “哦,原来是懒啊!”哥哥一语道出我的本质。我赶忙吐吐舌头,撒娇道:“哥哥。”这声“哥哥”叫得又酥,且软,还嗲,我哥猛然浑身一缩,鸡皮疙瘩起了满身,双目认真望我:“玉儿,我这就为你去请嬷嬷教习。”
      我嘿嘿一笑,成了。
      我决定这几日,除了学点婚时礼仪,剩下的都交给他们去忙,不然我会一直很紧张。
      坐享其成的感觉真是好啊!府里的人忙上忙下,忙进忙出,我这个即将成为新娘子的主事人却成日里只用跟在老嬷嬷身后晃来晃去。

      9.
      哥哥说婚前暂时不要见甫祈。我说老跟嬷嬷待一块,也烦。
      然后他果断问我:“那怎样不烦?”
      我嘿嘿一笑,“再请个人呗。”就这样,顺理成章哈哈哈。
      哥哥为我请了画师,教我学画工笔画。
      我没有告诉哥哥的是,我撺掇着他给我请画师的原因是因为我想为爹爹和他准备一份礼物,我觉得很珍贵的东西,或许不值钱,但一定颇为珍稀。
      这就是我白玉的性格跟作风。
      那画师来时,裹着氅衣,负着一提箱画具。
      我正从暖阁里探出身子,光顾着盯他的架势,忘记看他长什么样了。我心里想着:这天气,已经冷到这个地步了吗?
      桃红从我身后把我扒拉回去,“小姐,快进来,外面冷。”
      我尴尬地看了一眼桃红,然后在门内等着画师进来。
      他进屋时,没有先看我,也没有行礼,而是轻轻放下箱子,然后脱掉氅衣,停了须臾,抬首问道:“可是这位小姐要跟小生学画画?”
      我用余光瞥了瞥他,因为他的前奏太慢了,把我方才的兴致磨去了一半,这一瞥不打紧,瞥着瞥着就变成了好几瞥,最后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感觉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说他眉清目秀罢,又有英姿飒爽之感,说他英姿飒爽罢,又贬低了他的文人气息,半晌,我弱弱慨叹,欸,词穷了,好一个俊朗画生。
      “是我啊,白家的白玉,要是往后熟了,叫我小白或者玉儿都行。”我就这么一说,想着活跃气氛,尽快熟络起来,方便我做事。
      “小姐说笑了。”那画师眉宇间洋着零星笑意,可一句话回得却实在疏离。
      他的一本正经让我感到有些不知如何接话。我往前走了几个小碎步,没有直看他,而是将目光逡巡在他的画箱:“其实,您不用带这么多东西的,拎来拎去多麻烦啊,你就教我最简单的工笔画,俗称简笔画,就是外堂里那些小娃娃们都能画出来的,画的也是小娃娃们。”
      画师先是一愣,然后神情严肃,再而后又是不解:“白小姐,这都是在下随身携带的宝物,少不得啊。至于您说,您想学什么来着?画娃娃?莫不是白府双喜临门?”
      我听后也是一懵,双喜临门?猛然想到他问的是什么了,我赶忙摆摆手:“不是不是,先生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的水平够画娃娃就行。”
      ......画师怔忪半晌:“那,不如白小姐另请高明?”
      我又懵了,不得不抬起眼睛看他,感到他目光清澈,高远,澄净,肃然。恍惚间,我懂了,估计是我叫他这样清高的画师教我画娃娃,让他觉得很没面子。然而问题是,我懒,并不是个会去精深画技的学生。
      欸,我心里叹了口气,嘴上说道:“先生莫误会,我就要出嫁了,所以想赠送父兄礼物,聊表心意,或许在先生眼里,画得显得高大上,但在我眼里,只要暖萌圆就好。”
      画师沉默片刻,问道:“什么是暖萌圆?”
      我:......这个词我自个儿发明组合的,嗯嗯嗯——“您可以理解为温暖又不失可爱,乖巧又不失活泼。或者换个说法,接地气。”
      “接地气?”画师又是一问。
      “欸!就比方说我们家的地气,那就是很宽松啊,很嬉闹啊,很温馨啊!”我破着脑袋跟一个榆木脑袋解释什么是家庭氛围。
      他揉揉眼睛,挠挠头,似乎懂了些,又好像还是不解。
      我道:“没关系没关系,时间也挺紧的,咱俩赶紧办正事。”我没等他回应,便一把将他拉到书桌前:“拿出最好用的笔,教我画最简洁的画。”
      办正事......
      画师扶了扶额头,木了老半天。
      我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待他坐定,从提箱里拿出宣纸跟画笔,我才突然想起来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洪清。”他淡淡答道。
      洪清,我跟着重复,“欸,咱俩名字怪像的,我叫白玉。”
      他轻声吐着“白、玉”,然后脱口道:“哪儿像了?”
      “都有颜色,都有形容。你是红,我是白。”我这么回答着。
      他打断我:“在下姓洪,洪水的洪。”
      我知道,没事,这不重要。“我话还没说完呢,清,比方说人如清莲。玉,比方说人如暖玉。”
      洪清额头微微渗汗:“原来,姓名还能这样解释...... 白小姐真是,人如其名。”
      我大大咧咧道:“欸,别叫我白小姐了,有点奇怪,小白就行。”
      对话没有继续下去,小洪可能觉得跟我沟通有点困难,索性径直开始教我学画画,最简单的工笔起步,就跟儿时学写字似的。
      我大概就是那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女子。我爹跟我哥早已习惯,至于甫祈嘛,正在习惯中。新认识的画师洪清......
      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适应我。
      接下来连着两三日都是如此,洪清还给我布置作业,叫我勤加练习,我自然遵命,主要原因是做其他事会叫我心烦。
      我认真临摹——简笔画——好几日,于是我从画蛋不像蛋的程度飞速提升到画脸像人脸的水平。
      临近昏礼前夜了,我的画画教程暂告一段落。大婚前,我美滋滋地跑去找父兄,将我画的两件小像交给他二人。
      关于娘亲的记忆是模糊的,所以我尽量把她画得美而精致,至于爹爹和哥哥嘛,嘿嘿。
      我哥惊叫:“玉儿,你画的甫祈也太丑了罢?还有,你把我画得也太老了罢?”
      我愣了一瞬,才意识到我哥把我画的他当成了甫祈,把我画的爹当成了他。我连忙摆手,淡定道:“哥,这是咱家四人的小像,里面没有甫祈。我旁边那人,是你。”
      我哥后退一步,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我瞧着他那模样,感觉也太夸张点了。我又看向爹爹,爹爹只是呵呵笑着,然后发觉到我在看他,于是评论道:“不错,我玉儿画的家人小像很温馨呀,爹爹往后都放在自己荷包里一直带着。”

      10.
      我相当欢喜,听着爹爹宠我的话语,连忙冲他点点头眨眨眼。我深感我爹觉悟性甚强,忍不住拍他肩膀一下,就好像我俩才是亲兄妹。然后我又看回我哥真身,嘿嘿着坏笑,我哥怔忪了须臾,“啊”地反应过来:“我往后都放自己怀里。”说着,他将小像轻轻折了两折,揣进了怀中。
      我爹眼角跳了跳,仿佛在说,臭小子,被你给老子比下去了。
      哥哥感受到凌厉的气息闪过,一个箭步跳脚委身到我身后。
      我挠挠眉梢,甚是欣慰,有父如白重山,有兄如白忘仪,真乃人生大幸。“爹爹,哥哥,爱你们呦。”我直白表露爱意,然后屁颠屁颠就要溜走。
      余光中瞥见爹爹嘴边噙笑,我也乐呵自得,正待我前脚迈出,后脚却被绊住。哥哥捉住我,“别急着走呀,礼仪可记熟了?马上便大婚了。”
      我道:“那是自然。”其实我只懂个大概流程,凡事囫囵吞枣,确实是我的性格。
      两日后,白府张灯结彩,十里红妆。
      我从白府出阁,想来一路上好多路人围观,即便坐在喜轿里,都能感到人声鼎沸,鼓乐喇叭更是震天。
      差点把我给震晕了!本来我是怀揣着极大好奇心,想要偷偷掀帘瞅一眼,结果喜轿摆来摆去,连带着凤冠也摇摇晃晃,这么沉的东西,顶不住啊!
      然后我就只能靠在轿厢角落里,荡开喜帕透透气。
      我已经好几日未见到阿祈了,再见面我已经入了他的府。
      嬷嬷扶着我,进了礼堂。步子迈得很小很轻,嗯,我得端庄大方。其实我全身上下都在抖。
      我不记得我是怎样拜堂了,只知道甫祈牵过我的手,抚着我,耳语道:玉儿,别紧张,我在。
      慌乱的心哪里如小鹿乱撞,简直是白兔狂奔。
      我被引入洞房,静静待着。甫祈还要在前厅招呼贵客。
      我等了好久,倒没有像在喜轿里那样不安生之后再安生,入了府,感觉多了层紧箍咒,无形中把自己圈起来了,我竟然坐到了深夜!
      往常此时,我早就困趴下了。
      我听见开门的声音,“玉儿,久等了。”是阿祈!
      我心里想着,其实也不久也不久啦,坐着坐着就浮想联翩了。
      他声音沉醉,声线依然温润,对我柔声道:“今日你我结为夫妻,永世皆为一双人。”
      永世皆为一双人。
      在他对我的承诺中,红盖头被掀开了。
      那一瞬间,我身体猛然一紧,不知所措,有喜悦也有惊慌,我怔怔地看着阿祈,他也怔怔地看着我:“玉儿今晚好美。”
      唔,我平时难道连美都谈不上吗?好罢,呜呜呜。
      似乎察觉到我的小心思,阿祈又补充道:“玉儿素颜也很美。”
      嘿嘿嘿,这是我想听的,大实话啊!
      大家闺秀比不上,小家碧玉做不得,但我白玉,肯定是有独一无二的美。
      “阿祈也是,温润公子颜如玉。”
      这话从我口中说出来,惹得甫祈哈哈大笑。哼!我明明很认真呐!干嘛笑我!
      “玉儿,”甫祈替我解下凤冠,放到一旁,然后坐在我身旁,“我们——”
      他顿了顿,我寻思,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吗?我这么和善的小家伙。
      我看向他,满眼朦胧。只听他说:“我们该圆房了。”
      “噗——”我心中大惊,虽然的确如此,但是也太快了罢,没有什么前奏吗?“阿阿阿祈,我我我还没准备好呢!”
      我惊慌失措的样子投射在甫祈眼里,他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就好像是在看一只小猫小狗在撒娇。
      嗯,我可能更适合当个宠物。
      甫祈扶住我的肩头,“没关系,我来,你跟着我。”说着,他便伸手解我身上的扣子。
      房内近处的烛光被扑灭了,只隐约留下了外面的灯盏。
      阿祈将我放倒在喜床上,拉上了床帘。
      他速度好快,我都来不及思考。
      他俯身,越来越靠近。
      我感到痒酥酥的。
      仿佛毛毛虫在捉小毛毛虫。
      我全程不知如何应对,只偷瞄着阿祈。
      他闭着眼睛,面庞依旧俊朗,眉若天桥。
      我在不知不觉中搂紧了阿祈,与他同样闭上了眼睛......
      原来,这便是情不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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