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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番外一 临湖殿里弯弓客 ...

  •   崇徽元年三月初一,月光暗淡,夜间的长安城一如往昔,寂静的很...…
      宫变来的很快,快到李崇系没有费一兵一卒就冲进了玄武门。却无人看见皇宫城门之上赫然一个人影,恍若只在瞬间,宫门关闭。
      天策军中所有邵王一派的亲信已被拿下。
      那城楼旗旌之下,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裴润,以及满城的弓箭手,那寒冽冷箭,径直地指向这皇城中的所有人。
      厚重盔甲穿在身上,腰间佩剑格外相衬,他缓缓闭上眼。
      “言泽。”陆恒上前来,将长安今日局势全部告知裴润,“长安已在陛下掌控之中,邵王府和安阳公主府等已经查抄。陛下命你即刻捉拿邵王。”
      奉皇帝旨意,长安九门关闭,临江王秦云宇的武靖军已经控制了整个长安城。袁天奇、严承业还有赵彻等人已经控制了皇宫各门,只要在今日擒住了李崇系,便一切无忧。
      裴润脸色平静如常,一声轻叹,双眼眯起,却是伸出手按住了剑鞘,“好,叛军已经进宫,如今宫门已闭,我们这就带兵进宫擒拿逆王!”他的声音忽有种彻底的漠然。
      兵戈之声,笼罩整个皇城。
      “邵王殿下!”崇政殿前,裴润从那兵士之中走出。此刻他提剑上前,他素来是皇帝最忠诚的护卫。
      这场宫变,安静的有些可怕,裴润一步一步地走近李崇系,手中剑鞘衬出些许月光,寒气逼人,“殿下深夜带兵入宫,所为何事?”
      “清君侧。”李崇系自以为地说出这么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来,“本王听闻有人蛊惑陛下,为陛下着想,特来清君侧!”
      “殿下,此乃谋反!”裴润大喊一声,他抬头看去,李崇系身后,带着乌压压的精兵,这不是进谏,而是逼宫。
      “裴润,李愥昏碌软弱,自古帝王之位有德者居之,本王也是先帝太宗之子,承继大位名正言顺!”
      裴润本劝他,可几乎是突然的,就在他上前一步时,李崇系哗地一声拔出那剑,月光下的剑刃耀目的很,裴润没有让人放箭,只因他知晓对付一个李崇系,他还是绰绰有余。
      李崇系挥剑向裴润头顶砍来,裴润横举宝剑,用力一推,险险的挡住了李崇系的攻势,李崇系手腕一转,向他臂腕而去,怎料他轻轻一跃,跳到李崇系身后,稳稳落地。就着落地时的缓冲蹲下,挥剑向他的小腿刺去。
      李崇系一转身,持剑由下往上一挑,剑锋直逼裴润,裴润却不慌不忙,不断转动手腕,架开他又快又狠的剑,并不断向后迈步。
      李崇系持剑的虎口被震的发麻。旁人看了只以为是他进攻占了上风,实际上只要他一收势就必死无疑了。
      寒森森的剑锋,便这般贴着李崇系的颈项,它映着耀目的光芒,闪耀着令人心胆俱裂的死光。
      李崇系败了,手上的剑落了地,“要杀要剐,任凭你处置。”哑然一笑,也不理会架在颈上的剑锋,“不过,你以为你们会赢吗?本王劝你识时务些,再过一会,怕是你要求本王了!”
      那剑锋在李崇系脖颈之下划开伤痕,虽只是淡淡的伤口,可咽喉之处,血流的自然醒目。
      裴润仰天长叹一声,轻笑出声:“邵王殿下,可笑你竟还不自知。此刻,长安内外早已被陛下所控制,邵王府和安阳公主府也被查抄,你谋反已然败了。”他说出了这句话来,声音却是嘶哑至极,脸上笑容却依旧优雅,收了那染了李崇系鲜血的寒剑,嗖地一声,还剑入鞘,一气呵成。
      紫宸殿殿门大开,那个年纪轻轻却已经握着这大秦芸芸众生命脉的人走了出来。所有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李愥,好似一夕之间突然杀气腾腾。
      “三弟!”玉阶之上,李愥冷笑一声后喊着李崇系。李愥今日注定要踏着鲜血走上那皇位。
      微风卷起李崇系的鬓发,凉意直透心底,他良久才抬起头来,直视着玉阶上的李愥。
      “邵王李崇系,安阳公主,勾结谋反。朕诏谕朝臣百官,诛逆贼,正朝纲!”李愥这一声,忽的喊出来,玉阶下忠心的万千精兵也喊着这句。那乌压压的一片,沁出寒光。
      诛逆贼,正朝纲!这一声,在皇城内外响起,震耳发聩。
      “放开我,你们好大的胆子!”李苓母女被军士押解上来,她们本是去宁寿宫赴宴的,被拽起来的时候还不知发生何事,直到来了这儿,见着李愥,顿时泪流满面地跪在李愥的脚边,从未见过这等阵仗的她们只能紧紧拽着李愥的衣角。
      与李崇系、李苓交好的亲贵及家眷也都被押进宫,一时嚎啕一片。
      李苓瞧了,更是抹泪求情:“皇兄,有话好好说,我们都是一家人,怎么就……”她这话还没说完,李愥却将她拽了起来,“四妹,是三弟谋反逼宫!朕必须要大义灭亲!”他这话说的尤为冷漠。
      李苓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连忙拉紧了李愥,“皇兄!”声泪俱下,又是胆战心惊。
      李愥充耳不闻,更没有搭理安阳公主。这时,军士将五花大绑的李崇系押到李愥面前跪着,李愥正是满腔怒火无处发,猛地提脚往李崇系胸膛上踹,“李崇系,你结党营私谋反逼宫,你好大的胆子!”这一力道,更是将李崇系踢下了玉阶,着实滚了两滚。
      “启禀陛下,临江王回奏,所有逆党已经捉拿完毕。临江王已遵陛下旨意,将人犯押往大理寺,依律处置。”杨贤从一群兵士中走了出来,到李愥面前拱手行礼。又瞧了一眼李崇系众人,启道:“臣启陛下,逆首李崇系一众,当何以论处!”
      李愥瞧着那下头,缓缓闭上眼,眸色之中,已是果决之意。“杀!”李愥吐出此话时,眼都未曾眨,一气呵成。
      立时,李苓只是跪在李愥脚边,不住地求饶。
      “皇兄!”天心不知从哪里过来的,只见她快步上来,不管不顾,上前拉着眸色通红的李愥,劝道:“皇兄,莫要杀了,我们都是骨肉至亲呀!”
      到了这等地步,天心才想起当日武皇帝对她言说的话。“其实,论起杀伐果断来,愥儿你才是深得朕真传的那个人!”天心看着这样的李愥,想起他刚才下旨杀李崇系时的绝情,只觉得心寒,当一个人登上那位子,只会变得凉薄吗……她真的是看错了李愥,大哥的仁慈宽厚,不过是表面上的,他骨子里就是个杀伐决断,狠辣果决的人。
      李愥负手而立,听她这话,只是大笑不止,良久才道:“骨肉至亲?朕的亲弟弟逼宫谋逆,欲除朕而后快。朕还要罔顾国法,念及骨肉亲情,饶恕他!天心,你觉得如果今日他逼宫成功,他可会顾念骨肉亲情放过朕。”他这话说的极轻,可却有股无人能及的魄力。
      “大哥!”从小到大,天心最亲近的就是自己的大哥,每次闯了祸大哥总会护着她,在她的心中,大哥就是她最强的依靠。
      李愥看着这个站在他身侧的妹妹,叹息道:“谋逆如果都能赦免,那我大秦的律法又有何用?皇爷爷亲手制定的大秦律岂不是一纸空文。”李愥又直视着李崇系,怒道:“更何况,他杀了赵珏,得罪了整个元老亲贵,即使朕赦免他,朝臣百官也不会放过他……”
      “这不过是皇兄的借口。”天心截断他的话,“你只是为了出师有名。”
      李愥苦笑一声,道:“李崇系狼子野心,结党营私,迟早带来倾国之祸。届时,我大秦江山将烽烟四起,兵连祸结,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难道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皇兄,可能你是对的。却不知千秋后世该如何记述今日之事?”天心泣泪如雨,却已没有任何话来反驳李愥。
      李愥眸色黯了黯,转而看向那万千的军士,“朕不怕后世史书说朕手足相残,朕敢做千古罪人,只求能守住皇爷爷和父皇开创的大秦盛世!”
      “陛下如此说辞,也不过是为了皇位罢了。”阶下捆绑着的李崇系冷笑道。
      李崇系微仰起头,乃是他与生俱来的皇室贵气,尽管那寒剑都指向他,他未曾有丝毫害怕,只是笑道:“皇兄,今天你赢了,你自然可以杀了臣弟。只是……李愥,你逃不掉后世史书的口诛笔伐,天下人即使知道你是一个好皇帝,可也洗刷不掉你残杀手足的血。”
      成王败寇,本是宿命,他既然铤而走险,自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李崇系,你还不肯认罪吗?”李愥那笑容依旧优雅清贵。
      “我没有错。我只恨自己命不好,恨皇爷爷和父皇不公。”李崇系斩钉截铁,一字一句说道:“都是父皇的儿子,凭什么你一出生就是储君的人选,我又哪里比你差?”
      “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这是礼法!”李愥低喃着这一句话。
      李愥本就是个杀伐决断的帝王,此刻宇间寒冽之气分毫未失,竟让人不敢直视他。
      “李崇系身为亲王,却结党营私,罔顾圣恩,更视人命如草芥,今竟阴弄甲兵逼宫谋反,罪在不赦。安阳公主母女从逆,一并论处。朕今诏命天下,以国法处之!”
      “陛下英明!”立于阶下的陆恒与裴润即时高喊了一声,后头更是有万千兵士沸腾,只喊着,杀杀杀!这声音若天边雷霆,响彻整个皇城。
      三月初二,午时。此刻皇城内外俱已平静,叛军或诛或降。
      李愥形单影只,迈步走上崇政殿前高高的长阶。推开殿门,依然是巍巍明堂。金阶之上的御座空空荡荡,座上龙首须目肃然,俯视下方,一切都很宁静。
      两扇正门徐徐开启的时候,只有细微的吱呀声响起,轻缓而又从容。殿内一条身影逆光站立,看不清眉目,也无须看清,因为李愥知道那个人是谁。
      “陛下已下杀令,怎么反而把我带到这崇政殿,还亲自过来,想必是还有话要问我吧?”
      李愥迈过殿槛,缓步走到金阶之前,眸色中既有伤感,也有怒意:“你心心念念的唯此而已,朕便想听一下你的说法。因为朕实在想不明白,你我虽非一母所生,却也是同父兄弟,可你为何要结党营私、勾结朝臣、谋逆逼宫……你究竟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皇兄天资聪颖,竟会想不明白?”李崇系在唇边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冷笑:“自幼便有人告诉我,你会是大秦未来的储君,天下迟早是你的。在东宫里,所有人都对你毕恭毕敬,同为太祖皇孙,先帝太宗之子,为何你却能受尽宠爱应有尽有,我却被人当作不存在一般。无论是朝臣还是皇室宗亲,或者是皇爷爷亦或是父皇,他们从来对我不屑一顾。这天下又何尝会有人真正关注过我?”
      李愥失望地摇了摇头,冷声道:“这就是你的理由?你只是为了自己不断膨胀的权欲、贪婪和野心?李崇系,你说朕是为了皇位,那你自己又何尝不是?”
      李崇系面上并无一丝悔意,冷哼道:“自古成王败寇,你赢了,自然能站在这里振振有词地教训我,可是如果当日不是你抢先一步进宫,今日就是我登上这大秦的皇帝宝座,倘若我得了江山,我一样可以开创大秦盛世?”
      李崇系的声音经过大殿空旷的回荡,传到耳中时格外清晰尖锐,李愥轻叹一声:“看来三弟是不服朕,你觉得自己会比朕做的更好……”
      “你说的没错,我不甘心,不服气!”李崇系指着李愥,嘶吼道:“你,李愥……就因为你比我年长,就因为你是嫡出,这不过是你会投胎罢了,论资质论才干我哪一点能比你差?”
      李愥背对殿门而立,语气安宁道:“既然谁也不能断定你我将来谁会做一个好皇帝,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按礼法行事‘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为了大秦长治久安的良策。”
      李崇系冷笑了数声:“好吧,你说得对。皇兄,皇爷爷立你,父皇不肯废了你,并非坚信你能成为一代英主?只是如你所言,因为你生为嫡长,承袭皇位,占着大义名分而已!可你真的不知道吗?皇爷爷是在刀山血海中打下了这大秦天下,父皇也是征战半壁江山才坐稳了储君之位,依此而论,自古江山有能者据之,我如果有执掌天下的机会,谁能断言我一定不如你?”
      “你可曾明白自己究竟输在了哪里。”李愥摇了摇头,语调既悲凉又愤怒:“有人说你酷肖父皇英勇善战,可朕看,你不过是收买人心。为了抢立军功,你不惜想大秦与漠北开战,让北疆再兴战火,若非父皇明断,恐怕这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边关就因你变成一片焦土。”
      李崇系咬唇不答,突然间将发红的眼眸回道:“我那是为了替父皇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李愥的面上终于露出怒意,义正言辞地说道:“父皇的仇是要报,但不是像你一样把万千将士的尸骨,当做进身之阶。父皇何许人,他那么睿智,你是否真心,你以为父皇分辨不出来吗?你心里何曾有过家国之念,于你眼中皇爷爷和父皇一手打下来的江山,他们穷尽毕生所守护的百姓,究竟算是什么?”
      面对来自帝王的怒意指责,李崇系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他大笑了一阵,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刚才你说我收买人心,可是你呢?你没有结交朝臣,暗养死士……我说的可对,陛下?”
      李愥胸中一阵怒气翻腾,冷肃地答道:“如果没有你这些年一直虎视眈眈,朕又何必如此?朕是结交朝臣,可朕没有陷害忠良,朕更没有因私废公,朕只是为了自保,也为了朝廷。我暗养死士又如何,我可曾派他们杀过任何一个无辜之人?可你呢?你杀赵珏时,是否想过他也与你一同长大,一起读书,他何其无辜!”
      “无所谓你怎么说了。”李崇系的眸色越发平静,倒像是终于丢下了心头的重负,“江山终究已在你手中,如何治天下是你的事,臣弟是看不到了。这些年我都没有真正地了解你 ,可如今我终于看清你了。我知道,陛下一定会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可我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念想望你手下留情,倘若……皇兄还顾念一丝手足之情……就请大哥照看我唯一的幼女吧!”
      “你还能叫我一声大哥。”两人终究是兄弟,李愥此刻并没有得胜后的喜悦,叹了口气,阖目应道:“好,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会把她当亲生女儿对待,待她长大后,朕会为她挑选一门好的亲事,并让她以公主之名出嫁。”
      李崇系抱拳躬身以示谢恩,李愥却突然发声:“来人。”
      闻声,杨贤从殿外走进,随后又跟进来一批禁卫,一行人来到李愥面前恭敬地行礼后,杨贤疑惑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李愥面色铁青,眸色如冰却纹丝未动,从头到尾目不斜视,眼底满是恨意,指着李崇系直接向禁卫下令:“把他带下去吧!无须再审了,杀!”
      禁卫领旨走到了李崇系的两侧将他押走。杨贤不愿细看,早已提前将头低了下去,被押解的李崇系走过他身旁,身体略微靠近他,轻声问道:“你会一直信他吗……会吗……”
      李崇系最后的话语轻若游丝,低沉宛如叹息和呢喃,杨贤不敢肯定只有自己听见,但却希望只有自己听见。多智如他,也知道这是一个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浩浩世间,芸芸众生,没有人能穿透时光的雾障,提前看到未来的结局。
      越是追寻,越易迷失。
      命运中唯一可以真切把握的部分,永远只有当时当下,每一个人内心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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