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云》怨*柳

3、序章2

　　什么叫“找了好久的，不怎么出名的，好漂亮的女习武人”？

　　听到这话，裴鸿雪脑中平地一声雷。这小弟弟虽说是不懂礼数，但也不至于如此直白。再看向一旁的中年男人——华无极前辈，他何故突然找上自己，动机也变得令人怀疑起来了。这么想来也的确奇怪，华山派分明在北方，到洛阳去哪里需要经过这江陵？为何他们会在这里？
　　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气氛尴尬又紧张。

　　华无极抬手撇汗，正开口道：“姑娘且听我说……”隔壁房内就传来一阵嘈杂。

　　是八卦门与点苍派的人上来了。

　　原来他们就住隔壁，难怪华无极让自己跟上来。裴鸿雪心想。而后就见华无极比了个噤声手势。原来，隔壁那帮人对话声虽然叫木板隔了些去，但仍能听清：

　　“敢问这位仁兄，我们少主是中了什么毒？你放心大胆说实话，咱一定不会让你遭报复。”

　　“我看这混账分明只是吃坏了肚子！”

　　“你他娘的吃坏肚子会疼的这般要死要活？再多嘴老子劈死你！”

　　“请各位莫要吵闹。”

　　“……”

　　“敢问……”

　　“几位，商兄今日可是吃了螃蟹？”

　　“好像……确实吃了！好吃，可我们都吃了呀？”

　　“我瞧见房里有吃剩的柿子，想必是商兄吃了许多螃蟹，又吃了许多柿子，这般才腹痛难忍。”

　　“噢。原来如此。不过，这柿子不能和螃蟹一起吃，难道不是连小孩儿都知道的常识吗？莫非八卦门少主，这样的没脑子不成？”

　　“你！……”

　　“好了好了，几位大哥莫急，我留了两副清毒药方在此处，你们为他熬了喝去便是。两日便能好，不打紧。刚好江陵大雨，也无法赶路，不耽搁什么事情。几位，在下别过了，望洛阳再相会时，见得商兄意气风发。”

　　“点苍派在此谢过百草门大公无私，还我点苍派清白。”

　　脚步声渐远。

　　“怎么的，八卦小儿，你们还有什么话想说？”

　　“你们这帮伪君子休的欺人太甚！”

　　“方才你们血口喷人时，怎未想过欺人太甚一说？要我看，今个八卦门不拿出个说法来，我们还不走了！当我们点苍派是什么软柿子，好欺负的不成？”

　　“……罢！爷爷我自断一臂，算是惹上你们这帮天煞孤星的报应！”

　　话音刚落，便有钢刀出鞘声破风而来。裴鸿雪正想出声制止，就见身旁华无极长剑出鞘，横空竖斩，剑气兀的就将屋子隔板撕开一道大口，一瞬群人目瞪口呆相望，一个八卦门弟子手中拿着刀，而刀身已断成两截。

　　“年轻人，休要自伤。”华无极轻抚长须，收剑回鞘。念道：“本次伏魔大会凶险异常，以至于要召集各门各派群雄汇集。这还未交锋，便先窝里斗，若是穿出去，岂不是要丢尽我们正道的脸面！铁血男儿志气凌，怎是你们这般理解的以自伤来出气！”

　　那点苍一人迅速抱拳作揖，“晚辈见过华山派华掌门。”

　　裴鸿雪见华无极回眸：“你们就待在此处。”而后拂袖离去，从正门出去了，迈入隔壁屋子里。

　　他道：“商乾，你作为八卦门少主，以后万万莫再贪嘴乱吃东西。风雪宗诡计多端，可要小心他们下毒害你。”
　　又道：“点苍派几位，切记习剑更修心。刀乃万兵之霸，修其之人难免气性暴躁。可剑乃万兵之君，君子当气量无限，方才能成大事。”

　　点苍派几人齐齐抱剑作揖，朗声恭敬道：“谢过前辈，弟子们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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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事便告一段落。

　　华无极先是吩咐了徐鸿谦去给客栈老板娘赔了修缮费，又换了一间客房住着。那贪亮的大师兄在桌上点起蜡烛，待裴鸿雪坐下，便听华无极开口了。

　　“姑娘，不知怎么称呼？”

　　裴鸿雪淡淡道：“晚辈裴鸿雪。”

　　虽无人问过，那调皮小少年还是跟着道：“我叫谢剑殷。”

　　裴鸿雪抱了拳：“谢小弟真是天性开朗。”

　　华无极十分恨铁不成钢似的，狠狠给了小少年一个脑瓜嘣子。而后才继续道：“裴姑娘，实不相瞒，我这小弟子方才所说属实，我们确实在找一位样貌得体，且尚未在江湖上闯出名气的女侠，要托付一间重要事情。却不想已至洛阳的各路人马中，姑娘家是寥寥无几。或者便已是闻名一方，或者是长相不太合适。我本想去巫苗寨借些人手，但不想遇上这样的大雨，眼下事情火烧眉毛，再不可耽搁，幸得遇见了裴姑娘，看来此番剿魔一战可真是老天爷相助。”

　　裴鸿雪眉毛一挑，“敢问前辈，是何事需要……这样苛刻的条件？”

　　华无极却说：“此事涉及机密要领，若裴女侠不能先确定，可真不好说给你听。”

　　裴鸿雪抿抿嘴唇，想了一会，说道：“只是不知晚辈是否能胜任，但我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因十年前曾于衡山少年英雄会上，与杨崇云有过一面之缘，所以……”

　　那泼皮小少年一下子大失所望：“完蛋，师父，她也不得行。我看你还是强攻进去，抓了那几个贼子拷问合算。”
　　徐鸿谦定定道：“杨崇云人在玉门关，按她地位也不会参与这类小买卖。”

　　华无极笑一声，将桌上一杯热茶双手捧起，正色道：“不是问题，老夫先替华山敬姑娘一杯。”

　　————

　　两张羊皮卷，一张布局图，一张姓名谱。

　　夷陵城内有一风月场红袖阁。明面上卖色，背地里贩人。探子拿到确切消息，说这红袖招和风雪宗有来往生意。第一张，便画的是这红袖招内各处机关暗道。
　　风雪宗内教主慕青衫之下，有两护法四堂主八部众十三太保。然，这帮贼人行事诡秘不定，各大门派探了许多年，到现在也不知其内部全貌。这第二张，便记载了几个已知姓名的人物——教主慕青衫不必多说，左护法杨崇云，右护法谷贤。四堂堂号风花雪月，花堂主李红袖，月堂主秦尹，风，雪二堂不知踪迹。八部众只知其二，夜叉黄剑秋，修罗乾元生，剩下均不知详细。

　　裴鸿雪快速过了一遍，最后把目光落在杨崇云姓名那儿。一瞬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怎的又想起昨夜那个梦来，惊起一阵寒战。就是不知为何唯独杨崇云名字被红墨重点圈起来，心生不解，便疑惑问：“为何杨崇云要被这般做记号？”

　　话音未落，就见华无极面色一凝，周身气场陡然如大山般沉重。且旁边一直安静规矩的徐鸿谦竟然也怒发冲冠，眼圈红染，拳头捏的咔咔作响。接着便听那小少年锃的一声拔剑，恶狠狠怒喝：“兀那妖女杨崇云！要是让我碰见，定要将她千刀万剐！”

　　此时恰逢一道刺骨阴风自窗外杀进，将桌上摇摇烛火骤然吹熄。雨声渐大，炸雷轰鸣作响。

　　杨崇云是做了什么，能让华山派如此记恨？

　　好半晌过去，徐鸿谦才站起身，走去把窗子关上了。复又回来把蜡烛点燃。

　　“让裴姑娘见笑了。”华无极一双乌黑眼眸盯着烛焰，仿佛滔天怒火都在那一方黑水中燃烧。默然道：“这里头任何人都可以活捉，唯独她杨崇云，但凡遇见，格杀勿论。望裴姑娘记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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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了。

　　这雨一直从江上游落到江下游。

　　雨淅淅沥沥地降，从屋檐青瓦片边落下帘幕去，散在地上，又被路过的无情马蹄踏的粉碎。半晌后才重新拼凑在一起，漆黑水面映照出灯笼红光。

　　红袖招门口站着三两妙曼女子，笑声交谈着什么。偶尔有行人要进来，便被她们挡在门外，婉转声儿道：“今个晚上不接客，官人明个再来做打算。”

　　有人不满道：“可楼里分明亮着的。”

　　那女子兰花指捻圆扇拂面轻笑道：“妾身是怕官人您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呐。”

　　这人一听，不得了，赶紧快步走了。

　　又过了会，一辆黑漆的马车自巷角出现，随着车夫低声吆喝，行至红袖招门前。

　　“雨太大，迟了半日。不过，这货色保证能那位爷满意。”车夫跳下车，被灯火一照，竟是那客栈里跑堂的小二。

　　“可让我们好等。”一体态丰腴的女子摇曳身子过去，接过小二递来的姓名帖。打开看了一眼，又瞧了瞧那车厢，问道：“这些个名门正派弟子，会不会太凶了？我可告诉你，这回风雪宗来的是位我们惹不起的大人物。那位爷要是有一点不开心，你我全都掉脑袋。”

　　那小二嘿嘿一笑，“你懂什么。人家缺你们这样的风月女人伺候？正是这些名门正派的女人，干起来才顶舒服，顶有意思呢。好了，趁还有时间，快把人都带去洗洗。”

　　他说罢，跳上车。探出头左右看了看，便招呼了姐妹，把朱漆大门打开了，架着马车进了院。

　　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太太迎上来，喜笑颜开的。“呀，又有这么多妹妹！快让我看看。”她拉开马车门，往里头一瞧，正有四个女人，三个男人。被绑了手脚横在里头。

　　她问道：“这几个妹妹身子可都还，干净呢吧？”

　　这个“干净”，并非是在说姑娘们身上有没有脏东西。而是指，是否仍未经人事。就见那店小二笑道：“那我可不知道，麽麽你待会看看就是了？反正我们兄弟几个可是不敢动她们的。”

　　老太太招呼了几个力气大的，把四个姑娘从马车上抱了下来，并站成了一排。她手里拿着一方小手绢，打湿了雨水，就这么往每个人脸上擦。等到最后一个时，突然讶异惊叹了一声，“这个妹妹长得好标致！

　　那店小二跳下车，瞧了一眼，道：

　　“这个叫裴鸿雪，确实顶好看。”

　　裴鸿雪被解开眼上蒙布。首先映入眼帘的却一个浓妆艳抹的老太太。那老太太喜笑颜开，拉着裴鸿雪的手，把她交给了身旁另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约摸三十来岁，嘴角生着一颗痣，面无表情，扯着裴鸿雪就往旁边冒热气的屋子里去。

　　这是要帮她净身？裴鸿雪哪里想到还有这一出？羞的不行，抬手便挣脱了，突然又想起自己现在得装作被下药失了神智。只好像个小孩一般，痴呆呢喃道：“娘，我……我长大了，我可以自己洗了。”

　　这女人眼里没有一丝情绪波澜，只把裴鸿雪往屋子里一推，又转身去拉别人了。

　　半日颠簸路途，出了不少汗。裴鸿雪把自己泡进木桶里，洗了好一会才把身上黏腻洗去。长叹一声，在心中愤愤想，好个红袖阁，竟然勾结魔教做出拐卖妇女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呸，真恶心！

　　正暗骂着，突然有脚步声冲进来，裴鸿雪捂住胸口，回头一看，竟是方才那老太。
　　“这幺小姑娘怎么的洗这么慢！待会还要上席呢！不是让那死东西来伺候吗！”
　　说罢，不由裴鸿雪应声，抓起精油盒子便往人身上涂抹。裴鸿雪今年已满十九，也不是什么贵族大小姐，哪里习惯被人这样伺候着沐浴？便气得惊叫出声，闪躲到一旁，拿手紧紧遮着自己。

　　那老太气极：“怎么还闹呢！药效不够了不成？快过来！”

　　“……”裴鸿雪蹙着眉，只好挪过去。如雷霆快雨般迅速洗完了后，那老太太便开始往她身上套衣服。只消片刻，就听那老太笑一声，“好妮子，够漂亮，身材也顶好！”

　　裴鸿雪低头一看，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纹路细腻的轻纱烟罗衫，搭乳白蚕丝缎内衬。其余细节还没来得及看清，那老太就拉住她手腕，把她带离光亮处了。

　　走廊是十分暗的，裴鸿雪踉踉跄跄被老太太拉着走了半晌，心里七上八下还没个着落，就被领到个胭脂味很浓的屋子里。那老太叩了叩桌子，亮声吩咐道：“来，打扮打扮这个姑娘。记得妆不用浓，梳个秀气些的头型。”

　　复又掰起裴鸿雪的下巴打量起来，笑眯眯眼中闪过一丝猥琐，说道：

　　“可真是个美人儿，冰清玉洁的，男人最喜欢这种，瞧起来越冷淡，媚起来就越销魂。”

　　另一个女人快步过来，扶着裴鸿雪坐下。一双手麻利地便开始为人梳整发丝。还一面说话道：“可不是嘛！我还记得呢，上一回送来那个武当道姑，差点咬舌自尽那个，唷，说什么誓死不从，一瓶药灌下去送到人床上，可真是好厉害一个妖精，那般样子连我这做女人的瞧见了也难免动春心。”

　　裴鸿雪在心里面暗暗吃惊，夷陵离武当不远，莫非这二人口中受辱那位是武当的道长？怎么会这样，武当派如今是何等地位，受圣上爱戴。红袖招怎么敢冒犯，难不成是不知道？也不知这位道长现在人在何处，如若可以，定要想办法把她一齐救出去。

　　梳好了头发，又配了些玉饰簪子。而后才开始上妆。这女人手法娴熟的很，为人勾勒眉眼时更带三分柔情。半柱香过去，才落下最后一笔。那二人似乎是颇为满意，裴鸿雪心生疑惑，也侧眸往面前铜镜里瞧，可惜什么也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