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云》怨*柳

1、番外·杨崇云

　　要提起西北有名的势力宗家，除了天下皆知的那几个百年大派，比如华山昆仑崆峒派等，便再就要数那盘踞在玉门关里，二十年前突然崛起的，大魔教风雪宗了。其门内教徒多行恶事，又靠不正当买卖牟取暴利，惹得臭名远扬，百姓嫌弃，武林正道恨之已久。

　　但要说起这风雪宗的发源背景详细，就又如同世间绝大多数其他魔教，神秘莫测的很了。只知其教主慕青衫二十年前陡然修得魔功大成，横扫西北一干正邪势力，更是对正道追杀打压，这才一跃成为了能堪比百年大派的庞大势力。

　　近年来，该教风气愈加败坏，几乎到了无恶不作之境地。甚至还有扩张势力南下至中原的意图。于是武林盟主召集人手与之交锋数次，却都没能落到些许便宜。是因教主慕青衫不知用了何种方法，宗内教徒竟然异常团结。要抓他们领头的，那便都拼了命来和人干。平常正道人士哪有这种舍身觉悟？加之玉门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一时间正道竟拿风雪宗毫无办法。

　　而这慕青衫也不好惹，记仇的很，不论哪派只要曾招惹过她，逮住门中弟子便杀，或是废去武功作为玩物。消遣够了再差人送回去，以此挑衅威胁。

　　真乃江湖一毒瘤也。

　　可自立秋以来，这毒瘤门派竟然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众人欢声笑语，好一副欢喜热闹样子，完全不似其平日里的阴森威严作派。外人前来一打听，竟然是在操办一件好喜庆的事，教主慕青衫甚至吩咐一个月内全宗门上下都不得弄出任何一条人命。就算天大的仇都等以后再说。

　　何等喜事会有如此盛大排面？那便是教主的亲孙女，风雪宗圣女慕晓凤，她的大婚之日要到了。

　　“听闻贵宗喜事将至，黄沙门特地前来献礼。望贵宗此后得福得威，势如破竹，早日夺魁天下第一。”黄沙门三位长老来献礼，毕恭毕敬道。

　　鹤发貂裘的女人倚在张铺了兽皮的大椅上，一手抬根朱红烟杆，豪气十足地笑起来：“天下第一不敢当！只是做点小生意，养活手下千来张嘴罢了。左护法，你带这几位贵客去客房吧。”

　　“是。”

　　一直站在旁边静候吩咐的年轻女子应了一声，跟黄沙门几人抱了个拳，而后转身往客房方向的院落走去。

　　“敢问您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左护法杨崇云吗？”其中一人问道。

　　“在下确实姓杨，但大名不敢当。”年轻女子干笑一声。

　　朱红翻领小袖袍，银白鞘长剑负腰。女子一头长发有些许卷，拿根细绳随意束在颈后。衣料勾勒微圆肩膀落下去线条，在腰身处被玄色腰带系出褶子。交叠下摆一直垂到靴上，偶尔走的急了，便被风吹起，露出里头的白丝锦缎骑马裤来。回首过来与人说话，略垂了眸，一双入鬓长眉轻拧起了，薄唇微动。只消一眼便能瞧出她身上那独属剑客的清冷意蕴。可锋芒却偏又被收敛的很好，不似她主上慕青衫那般豪迈大气张扬的性子，语调放的十分柔，又不失身为待客者的三分恭敬与十足底气。

　　“杨护法真是英姿非凡，风姿卓越。此番又逢喜事，更是锦上添花。”有人夸道。

　　女子闻言，眉头舒展了，灵动一笑，杏眼弯起，连带着旁人也觉得高兴。

　　这便是风雪宗左护法杨崇云。此回大喜婚事的另外一位女主角——将由她作夫方迎娶圣女慕晓凤。

　　双女结姻，旷世奇闻。但放到这魔教，也就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了。

　　杨崇云近日里与老教主一同待客忙的不可开交，却还把教中的大小事宜处理得行云流水。谈吐不俗，又深得各派客人尊敬喜爱，连连赞叹此人天生便是领头的料。可要提起她身世，又觉得膈应了。听说本是逍遥门弟子，十年前刹师叛逃才来投靠风雪宗。

　　她本不受人待见，是入教后为风雪宗出生入死，又有好几回落得千难万险的境地，都被她佐以妙计化险为夷。这才逐渐得了教主重视，带她坐到风雪宗二把手的位置上去。

　　可谓是叛道人之楷模。

　　然而，其实，杨崇云有个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辛苦各位，这些日就在此处歇脚。如若下人们有任何怠慢之处，尽管来与我说便是。”

　　“杨护法客气了！杨护法今日能出面亲自招待照顾我们，已是我等幸事也。来日杨护法若有任何需要，尽管跟黄沙门说便是。实不相瞒，此次黄沙门前来风雪宗祝寿，主要是为了见杨护法您。”

　　“是么，那还真是有劳各位给杨某这个面子。”

　　杨崇云莞尔一笑，抱拳行了礼，转身走出门去。

　　看到周围没人了，面上笑容凝固，逐渐升起愁云一片。

　　完蛋了，名声越来越响了。

　　杨崇云有个不为人知的大秘密。

　　那就是她早就不想干了。

　　为何？因为她其实是武林盟主派来打探风雪宗内部情报的暗棋。

　　卧薪尝胆十整年！终于熬到了盟主决定要对风雪宗发起剿灭的时候了！她也终于能退隐江湖，甚至连养老的住处都看好了——

　　——六个月前武林盟主与她密会后突然暴毙。

　　还在杨崇云难以置信目瞪口呆的时候，二人私下会面这事就传到了教主慕青衫的耳朵里。

　　本以为大祸临头，却不想教主十分高兴极了，拍木椅扶手大喝一声：左护法除我心头大患！

　　手下们接连俯身跪地，齐声呐喊：左护法英明神武！

　　教主大手一挥，赐福赐赏。金银珠宝奴隶手下，竟然还要把圣女慕晓凤许配给她。

　　杨崇云嘴上说着谢教主隆恩，回护法院的路上十步三摔。

　　这是在干什么？

　　先不谈慕晓凤和她同为女子要如何结发——虽然这是最莫名其妙的一点。按照江湖话本里剧情常见的发展，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她杨崇云已经被纳为风雪宗的下一任教主人选了？

　　大事不妙！

　　杨崇云急破了头，一方面想方设法调查武林盟主去世内情，一方面绞尽脑汁逮机会开溜。某日终于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偷偷牵了匹骆驼，准备独自横跨大漠南下去。结果还未走出十里路，突然撞见一伙黑衣人鬼鬼祟祟不知在干嘛。

　　黑衣人们惊慌失措：“何？是风雪宗左护法！她怎么知道我们今日行动？兄弟们上！”

　　杨崇云更加惊慌失措：“你们不要过来啊！”

　　第二日。左护法大败强敌夺下炼丹秘宝，青铜鬼面四羊炉一事，传遍风雪宗上下。

　　教主大喜：左护法好细心大胆！又为老身取得如此一件惊世宝物！再赏左护法！

　　再之后，教主甚至开始竟然经常大驾护法院了，并且还是专程来传授杨崇云一些内功诀窍的。

　　完了，怕不是什么候选人，摆明了她杨崇云就是唯一的下一任教主。

　　危。杨崇云心想，危。

　　这再不走就要出大事了。

　　这一日与教主饮茶时，杨崇云正在脑子里寻思何时开始第二次出逃。不想教主突然开口问道：“杨崇云，你是江南人，你觉得中原江南相比我们这漠北如何？”

　　杨崇云没细想，坦白答道：“光论环境而言，中原江南地方要比此地舒适许多。”

　　教主道：“你也这么想，那便好。其实，老身打算将风雪宗往中原迁去。”

　　杨崇云笑道：“甚好。教主英明。”

　　教主又说：“老身此前已经招兵买马了不少，但到时候怕还是有些个恶战，杨崇云，届时可要保护好凤儿。”

　　杨崇云道：“那是必然。”

　　接着回房一宿没睡。

　　杨崇云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那叫一个上火。近十几年来中原异教四起，还大旱不断。本就够乱了，风雪宗还要火上浇油？这叫老百姓们还怎么过日子？武林盟主突然暴毙，各大派系都畏惧风雪宗记仇的本事，若没人组织合谋，他们是绝不会来单独挑担子和风雪宗对着干的，到时候若慕青衫真要带兵南下，怕是无人可挡。

　　一定要想法子覆灭风雪宗。

　　身在曹营心在汉，虽然在这魔教待了十年，她杨崇云依然是个胸怀大义的正道人士呢。

　　可难啊，天下之大，除了已故的老盟主以外就再也没有第二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曾经稍微知情些许的线人们也陆陆续续意外死去。杨崇云曾想过干脆以真面目仓促告世，拼死了也要把情报送出去。可倘若正道无人相信，她岂不是要一事无成，反倒落得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下场？

　　毕竟十年魔教生涯，得罪的名门正派一张纸写不下。正道容不下她。

　　杨崇云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叹气。密函写了一封又一封，怎么都不敢捎出去，最后全给放进了油灯里。

　　第二日还要被老教主问候：怎么，馋凤儿馋到睡不好的地步了？你该去找右护法借个姑娘泄泄火。

　　杨崇云心想，误会大了嘞您老人家。

　　苦苦等，苦苦等，眼瞅着离慕晓凤与她的大婚之日越来越近，估计慕青衫南下一事也会紧跟其后，杨崇云是愈发焦急。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当初与武林盟主商议行小恶以成大善，哪想会演变成如今这般惨状，落得个天下谁人都不知她真实身份的境地。手上堆了一沓重要消息，一个也传不出去。且累死累活干了这么久，如今好不容易以为要熬到头，却遇上这样的事情。让她忍辱负重做暗棋可以，让她和魔教圣女成亲，真不太行。

　　世事无奈，一腔苦水又无处倾诉，杨崇云每日烦的很了，只能偷偷去对着院子里那颗橘子树诉苦。

　　“苍天，三年三年又三年，我都快当上他们教主了。”

　　当晚橘子树就死了。

　　可能是玉门关这地方气候恶劣，不怎么适合橘子树生长。

　　杨崇云心中拔凉，黄沙被风搓得唦唦作响。抬头只见火红的落日像个柿饼，挂在千山万仞间缓缓下落。有一只孤雁南飞，寂寞的身影传来阵阵悲苦哀鸣。

　　杨崇云负手叹道：“雁也落寞。只有天上自由自在的云朵，才是真潇洒快活。”

　　玉门关被困在在千山万仞里，而她被囚在了玉门关，怎么也飞不出这重重山峦。

　　直到那日，教主慕青衫突然把她叫到秘殿内。

　　“左护法，虽然你大婚将至，但老身却有一重要任务，不得不让你跑荆楚一趟。”慕青衫捻着烟杆，严肃说道。

　　荆楚？这不是给她机会逃跑吗？杨崇云一面在内心狂喜，一面假装犹豫，思索片刻，这才抱拳道，“为教主赴汤蹈火，属下心甘情愿，在所不辞。不知教主是有什么事？”

　　慕青衫从盒子里拿出一卷小画轴来，“老身要一样珍奇的东西。你去替老身找到。”

　　“是。”杨崇云接过画轴，叩拜过后，刚要转身，便听慕青衫又说，“左护法，老身还有一事相求。”

　　杨崇云连忙又抱拳：“教主请说。”

　　只见那慕青衫呵呵一笑，“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就要开始了，地点选在洛阳。老身已派大司命与十三太保前去，势必把这帮伪君子一网打尽。你届时如若有空闲，记得去洛阳帮把手。”

　　武林大会？？！一锅端了？

　　杨崇云长睫一垂，“是。”

　　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