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渡》时余啊

4、梦（一）

　　戴山雪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天知道昨晚听到男人说自己就是许意随的时候她身上出了多少冷汗。那一瞬间，她的手都要按在刀柄上了。但戴山雪毕竟是专业的杀手，所以她没有轻举妄动，猎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戴山雪反而冷静了下来。这个男人说他是许意随，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江湖上的传言便有误，戴山雪丝毫不觉得轻易就弹开一个剑术高手杀招的人是“身手不太好”的人。此人身手在她之上，要用武功杀了他，她觉得希望不大。但若男人说的不是真的，他不是许意随......

　　可恶！都怪那个雇主，什么信息都没给她，她连自己要杀的对象都确定不了！

　　戴山雪靠在房门前，再一次打量这个不起眼的小院子，今天是住在这里的第三天，但或许她还要再住一阵子。许意随不住在这里，她昨晚试图跟踪他，结果失败了。说不挫败是假的，她自认为被排在杀手榜第二名也是有点本事的，结果连许意随的一片衣角都跟不住，难道第一和第二的差距如此之大吗？

　　身手拼不过，她决定静下心来，伺机而动。无论这个他是不是真的许意随，无论他在暗巷中救下自己又将她安置在此处有什么目的，他都是目前为止自己搜集到的最有用的信息，因此戴山雪不愿意轻易放弃。

　　又是三天过去了。许意随终于又来到了小院子。

　　那时戴山雪正在院子里练刀，她用的是一把匕首。虽然匕首又短又小，但戴山雪身手敏捷，依然将手里的刀舞出了几分气势。许意随带来了一点药和一盒点心。戴山雪觉得，要不是有人雇她来杀他，她还挺高兴和他相处的。

　　许意随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她若有所思的看着点心。

　　没有毒，很好。戴山雪盯着点心看了一会儿，得出了结论，正要伸手去拿，就听见许意随在她身后说，“姑娘那天并非完全不敌那个剑客，只是在他使出杀招时，姑娘为何突然分心了片刻？”

　　戴山雪遗憾的放下手，转身看向许意随，解释道，“其实我武功确实比不过他，不过是侥幸占了地利，他那一招凶险，出手便将我震慑住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该如何躲避，而且那等剑术，即便我没有分心，也是躲不过的。”然后她又向许意随行了一礼，感激地说，“若非许公子为我争得一线生机，恐怕我已成了那人剑下亡魂了。”

　　许意随很有涵养的回礼，说，“哪里哪里，姑娘不必总将恩情挂在嘴边，许某当时也是日行一善罢了，并不求回报。”

　　戴山雪闻言嘴角微抽，觉得他在逗弄自己，便不搭腔转身去拿糕点。

　　许意随仿佛是掐着时间说话的，她手都要碰到点心了，他又开了口，“其实那剑客的杀招并非不可破，在下不才，正好能解，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兴趣学，也好在下次再遇见那剑客时，不至于因分心而陷入险境。”

　　总不好为了一点吃的失礼，戴山雪不得不放下手，又转过身来，脸上有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敬佩，“公子竟是能破那杀招？公子既愿意教，我又怎会没有兴趣学，只是公子不要嫌弃我愚笨便是了。”

　　莫名其妙的，变成了许意随教她用刀。一个被杀的人教要杀他的人怎么用刀，世间之事，何其可笑。但许意随的武功真的很好，与文慧娘说的完全不同。一把小小的匕首在他手里被用的出神入化，其舞刀的身形说是翩若惊鸿，游若惊龙也不为过。

　　戴山雪看着看着，心里那股不自在又冒了出来。她将左手压在右手下，所以没有注意到左手微颤的指尖，只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总觉得，无论是眼前的人还是此时近乎平和的场景，都有些不对劲。

　　......

　　又是三天，在中秋这个本该是阖家团聚的夜晚，许意随再次出现在小院子里。

　　上次他教完她刀法走后，她又跟踪了一次，还是跟丢了。戴山雪无奈，只能被动的等待他的到来，没想到竟是在今天等到了。

　　许意随这次没有再带药了，而是带了点心和一壶酒。

　　“今日是月圆之夜，院中凉亭里赏月最是合适，不知道姑娘能否赏脸同在下一起？”许意随拎着酒和点心，笑吟吟的问她。

　　戴山雪欣然前往，两人在凉亭中坐定后，戴山雪眉头微皱，总觉得酒香不止从许意随搁在石桌上的酒瓶上传来，还从她身旁的人身上传来。许意随没有看她，而是一动不动的看着天上的明月，目光沉沉，好像在思考什么事情。戴山雪心头一动，轻声打破沉寂，“公子来时便饮酒了？”

　　旁边的人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她，语气微有歉意，“心中烦闷，便少饮了些，是我失礼了。”戴山雪摇头，“借酒消愁并无不可，但心中烦闷还是说出来才好。”

　　许意随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戴山雪便静静等着。

　　“没什么。”许意随笑了笑，“只是正值中秋佳节，有些思念亲人。不过想来我的亲人并不会思念我，所以有些烦闷。”

　　许意随有亲人？戴山雪不动声色，说道，“公子乃人中龙凤，您的亲人也必定以你为傲，又怎么会不思念您，公子既是想念家人，怎么没有回家与家人团聚？”许意随的目光已经转回到高悬于夜空之上的月亮上，回答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苦涩，“我们不会团聚，他不愿意见到我。”说完便又静静的看着月亮一动不动，整个人像是一座石雕。

　　戴山雪见他不再搭理自己便也只好看向月亮，今夜的月亮圆的正好，宛如白玉盘一样挂在夜幕上，周边点缀着零碎的星子，月光柔和的撒下来，把他们并肩的影子映在地上。

　　戴山雪看着看着出了神，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絮絮叨叨什么。“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却总觉得彼此之间相隔万里......我从来没有要同他争什么，可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相信......没有一个人会希望自己的亲人在战场上死去......我活到现在，总觉得身旁一个人也没有......”不是在抱怨，不是在哭诉，而是平平静静，波澜不惊的说着这些话，好像是在叙述别人的心事一般，但不知怎么，却让她无端生出一股怜惜的情绪。

　　于是戴山雪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我陪你，我和你在一起。”

　　戴山雪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转身看向身旁的人，“你刚才说什么？”

　　许意随疑惑的看着她，迟钝的回答，“啊？”

　　戴山雪皱眉，“就是你刚刚在我耳边念了一大段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许意随疑惑更甚，“我刚才就说了一句话，‘我们不会团聚，他不愿意见到我。’你这是怎么了？酒喝多了么。”说着便去看酒瓶里的余量。

　　戴山雪手抖的厉害。

　　不对劲，又是这样不对劲的感觉。

　　......

　　中秋过后，许意随便很久没有来了，中秋许意随和她喝完酒就离开的那个晚上，戴山雪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手段也没能跟踪成功，许意随像个鬼魂一样，转眼间便消失地无影无踪。戴山雪不得不找别的突破口。

　　这一日，她坐在曲玉街头的一个小茶摊喝茶，回想着自己见到许意随后的种种事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那是一对买菜的妇人，许是累了便在茶摊歇脚，一边喝茶一边唠嗑。唠的是戴山雪很熟悉的河东王秦不渡的故事。

　　“没人见过王妃，听说王妃出身卑微，是平头百姓的女儿，因家里落了难，被王爷救下了，还接到府里去了。后来不知用的什么手段，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摇身一变成了河东王妃了。”

　　“哎，话也别这么说。英雄救美，佳人以身相许，这也未尝不是一桩美事啊。”

　　“你可算了吧，王爷是何等的风姿，且不说河东，便是全姜国都有多少家世好的姑娘想嫁呢，谁成想便宜个小民女。我听说，那小民女出嫁时家里无人，也无嫁妆，就连出门子，都是从曲玉街王爷的别府里出去的。”

　　“那又如何，可见王爷喜欢嘛，家世再好王爷不喜欢不也是白搭么。”

　　唠嗑的妇人从东扯到西，从王爷的情史扯到早上的菜有多新鲜。

　　河东王妃......戴山雪抚着茶杯，她想起来自己的雇主裹在一身黑袍里也冷如冰霜的声音。世人都说是许意随杀了秦不渡，秦不渡的王妃流落在外，而自己的雇主又说许意随与她有杀夫之仇。

　　她还是得找到雇主，问问更多的消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