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阳赋] 陇云深》玄时蘩

6、深藏

　　“玉秀姑娘！”宋怀恩果然夜叩我的房门，恳切道：“此番只有你能助我！求姑娘莫要推辞！”

　　他求的并非别的，而是我的终身，竟这般潦草吗？我拒绝道：“宋将军这是何苦？玉秀虽与将军相识得早，却并无这样的意思，将军请回罢。”

　　“还请姑娘答应我！”他似乎消失了刚才的耐心，不由地加重了语气，“这一切，姑娘最懂，又何必再难为我呢？我为什么选中姑娘，姑娘也心中有数，所以自是应当和我演这一出才是，又何必端着这份清高？”

　　“宋将军……你……”他能如此直接地说破，定然是有几分把握。我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觉心如乱麻，不由道：“你若再说下去，我便将你的心思告诉大王。”

　　“你不会。”他笑了一笑，“想来姑娘夜深之时，也如我一样。若我也将姑娘的心思告诉王妃，你和她的情意也就断了，还等她如何待你？笑呵呵地迎你做了姬妾吗？”

　　“不要！”我尤为悔恨心事被他无意所知，竟成为他手中的筹码，强撑道：“大王若知你的觊觎，怎会还让你留在帐前？你才是朝不保夕的那个，何苦来威胁我？”

　　“我如今已是朝廷亲封的军将，可你，失去了王妃的信任，不过是个任人驱使的奴婢罢了。”

　　“那又如何？我心甘情愿！你若不怕大王，怎会慌张地出此下策？求人便罢，这无端的胁迫算是什么？何况，你求的还是姻缘？便是这样对待一个女子吗？”

　　他听了，也终于软了下来，又复而低沉道：“玉秀，既然我们都有把柄在对方手上，这交易也就算是做成了。何况，还有王妃的名声，大王的名声，姑娘不会不顾的。”

　　我闭上眼睛，不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难道，我真要嫁于眼前人，不知所以的度过一生吗？可我又能如何呢？难道和他一道鱼死网破？

　　我点了点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有种此生以今日为界的感觉。他笑了，竟是大笑而去，那么狂背放浪，那么酣畅淋漓……

　　过了几日，我自到王妃面前陈情。王妃笑意盈盈，以为为我觅得了一份好姻缘。她向豫章王笑道：“本来还想多留玉秀两年，谁知自是留不住。明日我便入宫禀明姑姑，请她赐婚。”

　　豫章王眉目清淡，也带着笑意，冲着我道，“怀恩跟随本王多年，如今娶亲，本王必得为他准备一份大礼。”

　　“哦？大王这份礼有什么特别？想来不会是些嫁妆俗物，不如说来听听？”王妃道。

　　豫章王道：“阿妩，王氏血脉贵重，牵涉太多，义妹也不是说认就认的。还是本王来罢，玉秀跟了萧姓，也算王族，既抬了身份，却也简单了许多。”

　　王妃嫣然一笑，替我谢道：“还是大王考虑周全。难得你如此善待玉秀，可见怀恩在你心中的分量。”又向我吩咐道：“玉秀，还不快谢大王。”

　　我慌忙跪谢道：“谢大王，王妃。”

　　“还有。”豫章王向我淡然道：“今晨，本王已奏请陛下封怀恩为肃毅伯，日后在朝堂也有一席之地，你也不必为他的前程担忧。”

　　我只得又一次叩首，在交织复杂的目色中悄悄窥视豫章王的脸庞。我知道，他与王妃已是真心待我，而内里的这些难以言说，我倒愿意始终成为秘密。

　　…………

　　“玉秀，就要出阁了，你不必日日近前来，该好好休息才是。”王妃一面劝我，一面不助地赞叹我刚刚为她梳好的发髻。

　　“王妃，奴婢还想多伺候王妃些日子，不舍得离开。”我手上不曾停下，又服侍她更衣。

　　她握住我的手，和蔼道：“日后可时常往来，平日里寂寞，就来陪我说说话。你如今是大王的妹妹，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不用分彼此的。”

　　她的善良总是让我感动，而我，只能将自己心中的愧意埋得极深，再也不敢轻易翻起。“王妃也要保重。大王虽体贴，但也有粗心的时候，奴婢又不能时时服侍在旁，实在担心王妃。”

　　她不等我说完，将我轻轻拢在肩头，宛若我当真是她的姊妹，安抚道：“这是京城，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日后要以夫君为重，他才是和你相守终身的人。”

　　我点了点头，心中蒙上一层难以拭去的轻尘，我知道，我更多的留恋并不来自于她，而是来自于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早已扎在我心中极深的影子。

　　我曾经悄悄问过自己，若她愿意，我是否甘愿永远这般服侍身侧，只为偶尔见到他，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他的样子。若她愿意，我是否也甘愿做妾，永远在她之下，只为等来他的一点温暖，偶尔的施舍也罢……

　　我从未否定过这些答案，甚至就准备这么做了。可偏偏他不允，发誓一生只要王妃一人。他宁可让身边所有的女子永远低头，断了念想，宁可让自己心里的那种感觉僵死，永不复生……

　　王府深院的古井边，豫章王径自将井中的水桶摇起。月光洒在他的身旁，汲汲井水亦有波光。

　　我欠身道：“大王。”

　　“来了。”他莫名地叹了口气，“这么晚唤你过来，是有件事想问。还有，你就要离开王府了，可还有什么想要的，或是内院里不曾准备好的？”

　　他面色依然清冷，却早已披上夜色的柔光。我摇着头，轻声道：“谢大王关心。这些都有管家打点，又有王妃操劳，何劳大王亲自过问呢？”

　　他嗯了一声，“是本王多虑了。玉秀……日后要好好的，才不枉那年本王救你回来。”

　　他说着说着，一面低下了头，又将井绳松放了下去。

　　“奴婢谢大王昔日相救，也谢大王这些年来的照顾，更谢大王为奴婢所做的筹谋……明日即别，请大王受奴婢一拜。”我不禁向他一跪，颤声说道。

　　“玉秀，快起来。”他想要上前相扶，却止住了脚步，“你已是本王的义妹，不必再自称奴婢。本王也是孤儿，如今多了个妹子，这是好事。做兄长的替妹妹着想，是再自然不过的。”

　　“大王……”我听着他这些温存的话语，知道他也在用力，用力为自己绝了那些弦外之音。

　　这大概就是临别之夜了。我想问他，心里可曾有过我。可又有何意义呢？我为何要奢求这个答案，也许只是一个冷漠和伤情的结果。

　　“大王要问的是什么事？”我转而一问，拼命让自己离开那情绪的深渊。

　　“哦。”他也似乎从一种莫名的悠远中回过了神，“你受伤那日所穿的细铠，可还留着？”

　　“留着。怎么了？”我不禁好奇，却见他镇定道：“那细铠护你不被剑戟伤着要害，但却不是军营里常用的。若真的新巧，本王便让工匠仿了来做。”

　　“既然如此，那玉秀去取来。”我不曾多想，将那细铠取了，递给他。

　　他拿在手上细细看着，摩梭着，指尖偶尔用力。“有什么不妥吗？”我疑惑起来。

　　“没有。”他的目光离开那细锴，竟在半空中飘荡了一会儿，才终于落在我的身上，“若有事，便随时回来。记住，你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兄长在这里。”

　　我怔了许久，不知说些什么才好。他抬起手来，轻轻拭去我脸颊的泪痕。我原本有些猜想，想要问个明白，却被此时的氛围带到忘情。这便是此生的结束吧，带着永远埋藏的秘密，永不被打破的平和，永远不要追问和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