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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日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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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王妃奉上府中最好的云墨色纱织拽地长裙,为她精心装扮,却只见她左右嫌弃的神色。
她甚至不愿去看镜中的自己,里面映照出的仿佛是一场不分悲喜的穿越。她的无辜和心冷,那样深沉,无人能够安慰。
此前,她也饱经离乱,周遭用物皆无,只留得一根玉簪束发。我抚摸着这玉簪温厚柔滑的上乘质地,竟然有片刻迷离——我在感叹这世上原有这般的尊贵。
其实宁朔没有任何华服珠翠称得起她。不仅不合她的心意,连我也觉得不妥。我脱口而出:“这些珠饰不合王妃的气度,不如奴婢为王妃梳个盘桓髻,只用这一根玉簪簪发,显得大气端庄。”
她未回答我,只任由我的手指滑过她的发髻,为她轻轻挽起,干脆利落。她竟然很是喜欢,问我从何处来的灵感。我说:“简而不吝,浑然天成,如苍天远山,霜雪莽原,这是宁朔才有的。”
她听了格外惊诧,好奇地问我:“你竟有这般见识,话也通透。跟着大王几年了?
“回王妃,三年了。”我低声回话。
“三年”她在嘴里掂量了几次,始终端详着这个发髻,仿佛换了一个人,周身的活力也被点燃。
她回过头来,上下打量我,而我躬身低头,面露谦卑之色。
“这个时候,大王一般都在做些什么?”
“大王会在军营操练。有时勘察地形,有时演兵布阵,经常一去就是一日。”
“带我去看看。”
“这……王妃,您肩上的伤最怕风吹。北地风寒,还是宜居室内,好好调养才是。”
“无妨,走走即可。若不方便,便远远一观吧。”
我口中称是,扶着王妃一路走过军营。她目色苍凉,轻轻含泪。她也许从未见过此间景象。天似穹庐,大地为家,也许是另一种人生吧。
“玉秀,你以后和我说话,不用总低着头,你也是年轻女子,活泼开朗些好。这般拘谨,多闷得慌。”
“回王妃,这是府中的规矩。奴婢们回主人问话,都不得抬头直视的。”
“竟有这般规矩?下人恭敬主上之心自然应有,但也不至于如此。大王难道待人如此苛刻吗?”
“不,不,没有……大王一向省事,周身事宜都不怎么劳烦下人,自然也谈不到苛待。但这条规矩,却一直严得很。”
“哦?这倒奇怪。若言谈服侍之间,不在意了,又能怎样?”
“这……王妃莫要问了。这些都是约束下人的微末小事,奴婢们都习惯了,自然不会逾了规矩。”
“可知你们大王,亦是凉薄之人。”
“王妃。不是这样的……大王表面看不出什么,可内里却是一直都……”我辩解起来,心中掠过那个酸楚的缘由。
“伤还未痊愈,你怎么出来了?”
我话音未落,豫章王却从王妃的身后闪出,他还未卸掉盔甲,身边跟着一名英俊的副将。
我把头埋得更深,向他行礼,退到一旁侍立。
“闷得久了,自然要出来走走。你忙于军务,不必挂怀。”王妃嘴角露出一丝冰凉的微笑,她把话说得如此周全,却要豫章王猜测她的心思。
豫章王只是点了点头。“来”,他向王妃伸出一只手。
只这一个字,仿佛有千斤重的力量,移开了挡在身前的重重山峰。王妃已然怔住了,无从闪躲,乖乖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丽人行,倩影双双。他英姿挺拔,他的笑。
我岂能不知他对王妃的心意。岂能不知他若想感化一个女子,便是神灵也无逃脱之力。
我留下黯然给自己。但这微不足道。他也不曾再有所顾惜。
突然,我身旁不远的年轻副将却也一个趔趄,还是我伸手扶住了他。
“宋将军,你怎么了。”我低声询问。
他本能地挣脱了我,佯装没有听到我的问。他目光清朗,只盯住一个熟悉的方向。然而我们的目光却在半空中交汇。我恍然明白了一切,但他竟然比我还要懵懂枉然。
我只能又唤他一遍。他才仓促地回神,冲我尴尬一笑。我叠手躬身,微微向他行礼。他衣甲之间的佩剑摇摇晃晃,就要惹得王妃回头。他赶忙用力紧握,止住了那锒铛脆声。
入夜,我入寝居服侍王妃换药。我轻轻地敷上药粉,豫章王快步生风地进来,让我退到一旁,亲自帮王妃包扎起来。
他的手上已有兵茧,虽然力道很轻,但还是弄疼了她。王妃轻轻躲闪,又惹得满处娇羞。
“别动!”他用最低的声音发号施令,他当然明白他早已征服。
王妃只好听话,但好像觉得自己似乎输了一局,有那么一点儿不甘。她突然调高音调,问我:“玉秀,你看大王脸上……”
王妃突然说了这么一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只见豫章王也是一脸尴尬。王妃却笑得爽朗,霎那间似乎抖落了一地盛开的桃花。
我连忙低下头来,躬身请罪。王妃半侧着脸,笑着对大王说,“她抬头看你了,你要怎样罚她?”
豫章王见王妃如此调皮,只剩摇头。他抚着王妃的头发,“你如今在我身边,便没了这规矩。”
他端起一杯清茶,递给她,声音深邃如海,“阿妩,你懂了吗?”
王妃明白了过来,“哪有这般你坏!”她一面嗔怪,一面伏在豫章王的肩上,痴缠起来。
我早已随着主人的一道挥手悄悄退下。我用内心的冰冷,望尽眼前的帐暖红绡。
的确美不胜收。
可边城的夜,朔风销骨。我倒没什么,这些日子日日如此。如果能一直这般静静地守护,我亦情愿。
但对咫尺天涯遥隔的人来说,却无法让一枚破碎的心拥有着落。他是否明白,他此刻的一番别样的孤寂亦落在我的眼中。我却不知,他也一样看我。
宋怀恩,我其实一直无法面对他的眼眸。
一个秘密,原有千斤重,两人分些担子,是不是也能多些趣闻?我们却并无任何约定。彼此都对一切佯装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