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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平生功业 ...

  •   徐仙官下针不久后,苏雀的神情似乎好转了一些,不再胡言乱语,颇为平静地睡了过去。我坐在一旁看着她,心里想起了妹妹,疏离,甚至只见过一面的妻子杜诜。世间女子各有各的不同,苏雀是另一种女子。她的生活是我从未想到过的艰难,她却如此奋勇坚韧,从不退缩躲避。
      我取下蒙面的巾帕擦了擦汗水,重新又将脸蒙上。我不愿再有人,看到我如此可怖的脸。
      一名童子走了进来,傲然道:“你家妹妹病得厉害,徐仙官说了,须得用名贵药材再辅以施针三日,你还需交诊金共银三两。”
      我吓了一跳,道:“我适才已交的一千钱还不够么?竟还要银三两?”
      那童子冷笑道:“我家徐仙官是何等样人?你家妹妹来时恐怕都已到了奈何桥,我家徐仙官几针下去,才将她又扎回人间,医术何等高明!你区区一贯钱便想请他来看病?只是个把脉钱罢了!你若要治好你妹妹,汤药费施针费还须三两银,你若无钱,便早早带你妹妹回家去罢。”
      我茫然伸手在怀里摸索,除了尚余的二百钱,再没有一文钱,只有睿琛留下的一个金铃。这是她的心爱之物,自她死后我时时带在身边,实在舍不得送给无谓之人。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有把金铃拿出来,只将二百钱拿了出来,道:“眼下只有这两百钱了,容我再回去……”我本想说再回去想法凑凑,忽然想起连这已交的一千两百钱都是四邻尽力所凑,恐怕再也无力凑齐这三两银。
      我怔在当下,心里又是凄凉又是无措,不禁脱口道:“我可以替徐仙官劈柴干活抵债……”
      童子嗤笑一声,道:“劈柴值甚么钱?”
      他忽然上下打量我一番,道:“你身上穿的这件衣裳倒是不错。”
      我立刻将外袍脱了下来给他,道:“仙童尽管拿去,只是千万不要停了我妹妹的汤药和施针。”
      童子接过我的缎袍,满意一笑道:“公子放心。”又顺手将我手中那两百钱也夺了过去,口中道:“这两百钱便作你兄妹两人这三天的饭钱罢。”

      徐仙官虽然贪财,医术却果真出神入化,第二日傍晚,苏雀神志逐渐清明起来。她睁开眼睛,看清了四周,不禁惶恐问我:“林三,我在哪里?”我甚是喜悦,温言道:“我们在徐仙官家里,他已给你治了两日了,你觉得……”
      我话未说完,不料苏雀惊叫一声,神情忽转愤怒,叫道:“我不要徐仙官医病!林三!你竟敢带我来这里!”说着竟挣扎起身。
      我不知她为何如此发怒,忙按住她肩头道:“你前几日发烧,烧了整整三日,杨婆婆说再不送来给徐仙官瞧瞧就要没命了。”
      苏雀怒道:“没命就没命,我宁死也不要徐仙官来救!”正挣扎欲推开我下床,那童子恰好进来送药,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要走便走,你哥哥已付的三两银可概不退还。”
      苏雀不禁怔住,转向我道:“什么三两银?你哪里来的三两银?”
      她随即发现我的外衣已不见,沉声问道:“你的好看袍子去哪里了?”我摇摇头,微笑道:“天热,刚好用不上了。”
      苏雀一言不发,又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过了两日,徐仙官说苏雀彻底好了,我才放心带着她回家。一路上,她都板着脸,不肯与我说话。我不停劝慰她,她忽然愤怒道:“你道徐仙官是什么人?上赶着将银子送他!对我们穷人来说,他吃人从不吐骨头,我宁可是自己病死了,也不要你带我去求他瞧病!你懂什么?你吃惯了稻米,穿着好衣裳,哪里懂得我们穷人日子有多难!这三两银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还你?”说罢不禁痛哭。
      原来她是为了此事烦恼,我忙宽慰她道:“三两银不用你还,我无处可去之时,是你收留我在你家,我又岂会与你计较区区三两银?”
      苏雀更是激动,满面通红地大哭道:“区区三两银?你可知我的弟弟苏草,就是因为缺了这三两银才活活病死在徐仙官家门口?”
      我吃了一惊,不知还有此事,道:“难道徐仙官还见死不救?”
      苏雀切齿道:“他医术好,有钱人拿了大把银子找他看病,立时就看好了,人人都叫他做仙官。可没钱的人呢?他便是眼睁睁地看着人病死也不会伸出一根手指来!当年我弟弟苏草,也是发了三天的烧,求他看病,他一定要收三两银子的药钱,我实在拿不出来,他手下的药童就把我们赶了出来,天寒地冻地,苏草就在雪地里咽了气。”
      她痛哭不已,我心中怒火渐生。从未听闻世上还有如此见死不救的医者,这徐仙官竟视银钱高于人命,如此可恶,早就应该有人狠狠教训于他。
      苏雀哭了良久,才慢慢平息下来。我也这才明白她的脾气为何总不太好-她生活中的苦难委实太多了。
      几声响雷劈下,眼看即将下雨。我怕她淋雨后复又发烧,忙带她去附近的一座青帝庙避雨。来时我走累了,也曾带她在那间青帝庙中休憩过。
      青帝庙略有破败,想必是香火不盛,但足以避雨。
      我和她刚找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便见一位长者牵着一头毛驴也欲来避雨。他将毛驴系在屋檐下,便进得殿来。我与苏雀都向他行得一礼。老者略一回礼,苦笑道:“家中有事正要使银子,瞧来瞧去,只有这头驴还能卖钱,其他物件都不值钱。家中孙子却是最喜欢这头驴,只得将他哄睡了,才得以偷偷牵来卖。”
      我不禁又在心里叹息一声,眼见苏雀满面都是同情之色,又不住向屋檐下的毛驴看去,不觉心念一动,伸手摸了摸怀里的金铃。
      我心中挣扎良久,最后还是将金铃摸了出来,递给老者道:“老丈,你不必再去县上了,毛驴卖给我即可。”
      两人都惊讶不已。苏雀道:“林三,你哪里来的黄金?”老者道:“这毛驴可值不了这许多钱。”我摆手道:“不妨事。”向着苏雀道:“先前还问四邻借了一千二百钱,暂时无钱偿还。如今有了这头驴,你先骑了回家,欠的钱便用这驴抵债罢。”
      苏雀道:“你不和我一起回家么?”
      我微微一笑道:“我有事要和那见死不救之人说上一说,明早再回家。”

      过了三更,我跳进徐仙官家,反剪了徐仙官双臂,一路拖着他狂奔至青帝庙,全然不去理会他如何号哭惨呼。
      进得庙中,我一把将其掷于地下,点亮了烛火看时,他双脚早已磨得血肉模糊,疼得脸上皮肉抽搐。
      我举高了烛火,一把将蒙面的帕子扯了下来,徐仙官乍然见到我的脸,吓得几欲晕倒。我反复批他双颊,不让他晕倒,凶恶喝道:“我是阎君差来的恶鬼,你可识得?”
      徐仙官颤抖不止,惨声道:“不识得……老夫……我一生从不做恶……活命无数……”
      我冷笑一声道:“你活命无数,活得都是有钱人之命罢?穷人便只配病死在你家门口?”
      徐仙官连连喊冤道:“都是手下的童子仆人们贪财,瞒着我四处勒索,我可并不知情呐!恶鬼老爷万万明察!”
      我愈怒,一把扯开他领口,随手在地上捡了块破瓦,用力在他胸口划下,道:“鬼神面前,你尤敢撒谎?我这便将你的心挖出来瞧瞧是黑是红!”
      徐仙官眼见自己胸口皮肉翻开,鲜血直冒,顿时吓白了脸,极力挣扎,一叠声哭喊道:“恶鬼老爷饶命!是小人的错,是小人指使童子的!小人即刻就改,以后绝不会见死不救!恶鬼老爷饶了小人这一回罢!”
      我停下手中瓦块,悠悠地道:“那些死在你家门口的冤鬼可都纷纷向阎君申诉,要阎君替他们作主,我今日不挖了你的心去,却不知回去如何向阎君交待。”
      徐仙官涕泪交加,伏地叩首道:“请恶鬼老爷多向阎君通融通融,就说小人定会改过自新。小人今后只收有钱人的诊金,穷人来看病则一文不收。请阎君暂且留我一命,我会多多救人的。”
      他转向青帝偶像伏拜,口中滔滔不绝,只是发誓。
      我道:“好!瞧在青帝面上,我今日暂且留你心肺。你须记得今日誓言,哪一日若是忘了,我定会回转取你性命!”说罢展开轻功,一闪而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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