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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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簌簌落下的桃花还未落在指尖,一声“小姐”便叫一切化为虚无,连远去将军被风吹起衣带也渐渐融成一片烟雾缭绕的空白。
“小姐,该起了!”祝英台自久睡之中醒来,才睁眼便看见了银心,迷迷糊糊地让银心为她梳妆打扮了起来。
银心一边替她梳妆,一边道:“小姐,老爷和八公子回来了,正在前厅等你呢,夫人让我叫你起来,不许你睡太久。”
“好银心,我知道了,这不是醒了吗?“祝英台暗暗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清醒一点。祝夫人对仪容体态要求颇高,治家严明,连祝老爷都不敢得罪。
费了好一会才打理好,祝英台带着银心到时,祝老爷的茶都已换了一杯。
祝家根繁叶茂,祝老爷先后娶过两位妻子,前妻生下了长子和四子却没一个活到年长。庶子有五个,同样折了老二、老七,只剩下老三祝英磊,老五祝英贤,老六祝英憺,以及后娶的夫人诞下的老八祝英齐,以及独女祝英台。
此时,堂上除了祝老爷,祝夫人,以及祝英齐外,还坐着老五老六,至于最年长的老三外出办事去了。
祝老爷年轻时是个混账,生性风流,接是一房一房往家抬,弄得后院乌烟瘴气。前妻病弱,立不住、生生死了两个嫡子,两个庶子。
等前妻死后,这才大彻大悟,收了性子,续娶的夫人年纪小,又美貌,他便完全收了心。而祝夫人是个强硬的,加之祝老爷配合,压得妾室抬不了头。祝英台出生后,家中便一直祥和。
身为独女的祝英台,无论庶兄还是嫡亲兄弟都待她分外好,加之祝老爷偏爱,祝英台的地位可真是不得了,除了祝夫人无人可管。
祝英台才刚进门,便听祝夫人说她:”一个时辰前唤人去叫你,你来的到是快!让你父亲和兄长们等了许久!”
祝英齐听了,笑道:“女孩子打扮总要些时间,母亲又何必说她!”
老六祝英憺闹道:”小九近日都未曾好好睡过,倒是母亲……”
祝夫人与庶子一向亲厚,当即笑骂:“倒是我的不是了?”
老五祝英贤打圆场:“哪里,都是老六不晓得讲话。”
“我倒是看明白,你们一个个就怕这臭丫头受委屈。”祝夫人佯怒道,勾手叫一边偷笑的祝英台上前来,弹了一下她的头:“都是你的好哥哥,非得把你惯坏了!”
在侧的祝老爷哈哈大笑起来,道:“夫人,又可必与这些孩子斗气?”
祝夫人不由地白了他一眼:“数你最大方。”
祝老爷讪笑着摸摸鼻子,叫祝英台过来问话:“我听你母亲讲,你已不再做那异梦了?”
“是的,想来只是过于疲惫,休养几日便全好了呢!”祝英台说谎不眨眼皮。
“那便好,但也多去道观看看,总是没有坏处的。”祝老爷关心道。
祝英台点头应下,重要的事早在祝英台来之前就讲过了,祝家身为上虞首富,事务繁忙,众人小叙一番便散了。
祝英台趁机将祝英齐拉一边,盘问他:”八哥,你和玉姐姐的婚事是不是定下来了?”
祝英齐点了点头:“黄伯父很中意我,但不知道……良玉她……”
见自家八哥忐忑不安的样子,祝英台忍不住笑道:“你放心,今日玉姐姐上门时,我替你问过,她同意的。”
“当真!”祝英齐惊喜道。
祝英台白了他一眼,拉拉他衣袖问:“好八哥,可别高兴太早!我且问你可是真心喜欢玉姐姐?”
“当然,英台你不信?”祝英齐笑着反问。
“我自然信八哥。”祝英台爽朗一笑:“只是玉姐姐同我关系好,可不许薄待她。”
“我哪里舍得呢?”祝英齐叹道。
祝英台听了,羞红了脸:“真真是不害躁!”甩袖走了,只留下徒自念着黄良玉的祝英齐。
祝英台走了还和银心抱怨:“你看八哥那样子,真是没法看啊!”
银心一面笑一面道:“八公子是太喜欢玉小姐了。”
“喜欢得像个傻子似的。”祝英台埋汰道。
“没准啊,小姐以后也变傻子了!”银心打趣她。
祝英台听了,佯怒的去抓银心,“好啊,小丫头,你说谁像傻子呢?”
“啊!小姐饶命啊,饶命啊!”
打闹间,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梦中那个将军。
府上总是重复的日子,也不会有什么新奇的事。
待到入夜,银心吹了灯,祝英台也随之入睡。
再次睁开眼,便是万千桃花硕硕,云光鉴华流金。
这竟然是她午时醒前所在之处。以往,因着白绳的缘故,她绑在小桃红身边,小桃红不会站在一处不动,因此她每次入梦都不会出现在原处。
因此,这是她头一回出现在原地。她竟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向着那石墓拜了拜,折下一枝桃花出林去。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寻小桃红,瞧瞧她怎样子了。毕竟绑在一块儿这么久,倒也有了几分情谊。
沿路听见仆人议论,祝英台也知晓了事,已过了好些日子了,将军的学堂早已建成,也授了一段时间的课,却引得外界争议不满。
府上的将军素来强硬,对此不屑一顾,置之不理。
而在外界越演越烈之时,将军的父亲上门来了,想必也是劝说。
祝英台不由叹息,想来又是父命不可违。
寻了些许时间,她没有寻见小桃红,反倒是听见了将军的声音。她下意识向堂前望去。
却见堂上那老人瘦削的脸上露出讥诮的神色:“不过是个女人,你倒是念念不忘了?还想沦为杭州城中的笑话吗?女子学堂?还让那些贱民入读?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将军屈居下首,神色凉薄。
“我是怎么教你的?教你自贱身份?”老人这话着实恶毒。
将军却似是习以为常,面不改色。
“现在就去把学堂解散了!!!逆子!”老人怒道。
将军缓缓看向他,唇角似笑非笑,玉面冷漠,眉目桀骜。
他一字一顿道:“不!可!能!”
“当真是反了你啊!”
这等逆言,气得老人抄起一边的木棒,便直直向儿子的面上打去,将军侧身避开,肩上重重挨了三下,却一声不吭。
眼见着第四棍便要落在身上,将军出手迅如雷电,以压倒性的力量夺过了木棍,单手将之折断。
冷眼一瞟,吓得老人后退三步,只能虚张声势:“你这是什么样子?我可是你爹!”
闻言,他冷笑一声,凑近他,像是蓄势待发的毒蛇:“前三下算我尽孝,但太守大人要明白,现在站在你眼前的可不是什么太守公子,而是新封的三品将军,可不会任你宰割!”
言罢,他忽的带上了官僚间的客套:“太守大人事务繁忙,本将也不久留,长路漫漫,恕不远送。”
将军甩袖而去,气得太守大人两股颤颤,却无可奈何。
“马文才,瞧瞧你现在被一个女人搞成什么样子了?”老人恨恨道,“你难道连爹都不认了吗?”
将军的脚步一顿,却未回头,讥诮道:“什么样子?不过是成了三品将军而已。再说,这不正是您教的吗?”
他终于回过头看那个面目扭曲的父亲,面上冷得像寒冰:”若不是我没得挑,您以为您会成为一位父亲?您是我见过最糟糕的父亲。如果我成为一位父亲,绝不会像您一样。”
“呯!”桌子被老人掀翻在地。
将军却早已以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走远了,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他的衣角擦过祝英台的裙摆,叫她忍不住看向他,却发现他背对着父亲的脸上,早已堆尽了悲伤与疲惫,远没有外表的无坚不摧,咄咄逼人。
“将军!”她失声想叫住他,他的步伐却毫无停滞。
她怎么忘了……他听不见啊!只是有那么一瞬,她想拼尽她所有苍白贫乏的言语去安慰他。
她想,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将军是怎样的人呢?为什么老爷要说他是个笑话?”一个声音代她说出了疑问。
祝英台定睛一看,正是她久寻不见的小桃红。
小桃红的前头正是云绣,两人手上各端了一碟点心,看来本是要送去给主客享用,谁料碰见争吵,两人便躲在门后避祸。
云绣听了却反问她:“你认为将军是怎样的人?”
小桃红认真答道:“将军是个好人。”
云绣笑笑:”你只需知道将军不是笑话,那些流言不过平白中伤他罢了。因为将军曾是杭州城最拔尖的公子哥。”
云绣的目光飘远,像在怀念,又像在感慨。
祝英台看了眼小桃红,见她面色红润,显然日子尚可,无需担忧,却又忧心方才离去的将军,咬咬牙,转身追去。
可将军走得极快,早已见不到人影了,她只好回到小桃红身边。
那太守大人发了好大的火,生生砸了一间房才怒气冲冲离去,留给下人们一堆烂摊子,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桃红便跟着云绣一起收拾前厅,祝英台瞧着却分外心不在焉,心想:笑话?那样的俊杰,如何能说是笑话。
直至夕阳西沉,炊烟远行,小桃红收拾完前厅,祝英台都未见得那个将军。
这时,那胖胖的小将推门而入,匆匆问了声:“可有见过将军?这半日都未见他。”
下人们摇摇头,只说太守老爷来过就不见了将军。祝英台这才知道,府上的将军已失踪半日了。
却见那胖小将来回转了转,恨恨道:“没用的东西!”
他似乎有了想法,转身同厢房奔去。祝英台见状连忙跟上,想看看出了什么事没有。
那胖小将在府上如入无人之境,直直冲进厢房,扒开了那一人高的柜子,广袖飘落,酒坛一滚,露出一张玉白的脸,染着三分酒晕,竟似一个文雅书生。
将军斜倚柜中,被突然的光亮逼得侧了下脸,直至半张脸落入阴影他才眯眼打量起来人,看了许久也没认出来。只能不耐地皱眉道:“关上。”
胖小将哭笑不得:“我的公子呀,您怎么又躲柜子里了?您这坏毛病呀,真不知道从哪来的。”
将军眯眼上下看了他一眼,认出来了:“马统?”
“是我,公子。”马统兴冲冲地凑上去。
将军嗤笑一声:“死胖子!”
一边的祝英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马统:......
得勒!真不愧是他家公子!喝醉了还记仇呢!
马统好不容易将马文才从柜子里头扒拉出来,想扶他上床休息,马文才却死活不肯上床:“夫人呢?我要等夫人……不对,夫人还没嫁过来、马统备马!......迎亲!”
他摇摇晃晃,一头载在了床头。
“哎哟,公子!”马统连忙将他扶起来,让他靠在床柱上。
马文才这回老实了,黑压压的凤眸沉沉地看着马统,吓得马统一动不动。
见马文才没反应,马统讨好地叫了声:“公子~”
马文才一声不吭,死死盯着他。
马统见此慢慢向门那边移动:“公子,那我去叫厨房给你熬碗醒酒汤,你等我啊~~”
“你,看见蝴蝶了吗?”马统才碰到门,便听将军这般问他。
他的手一抖,回道:“没有,没有。公子,这府上不会有蝴蝶。“
小胖子出门还跘了一脚,祝英台却来不及笑他。她觉得小胖子的话奇怪极了。这府上的蝴蝶那么多,为什么会没有看见呢?
回头看看将军,正双目无神地望着房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祝英台俯下身子看他,觉得他又俊美了几分,凌乱的额发下,那一双凌厉英气的眉目竞流露出几分茫然无措,像个天真不知事的孩童。
她嬉笑着问:“喂,马文才,原来你叫马文才呀!我问你,马文才,马将军,你问蝴蝶干什么呀?你也喜欢蝴蝶吗?”
他似乎看见了她,又似乎没看见她,眉眼弯弯,竟似个翩翩少年,一双黑色的凤眸深深地望着她,低声唤了声:“夫人……
虽知道他不是对她说的,祝英台羞得红了脸,后退了一步:“不要胡言乱语好不好!”
他听不见她的话语,自然没得到任何回应,眼泪便悄无声息地落下,颤抖地蜷缩起手脚,一点点挪到角落,疯了似的念叨着。
“马文才,你怎么了!”
祝英台吓了一跳,伸手去拉他,手却穿过了他,只能急得团团转:“你怎么样啊!”
“公子!”端着汤药才进门的马统见此,连忙将汤药放一边:“公子!你怎么样啊!”
马统连忙去拉马文才,却怎么也拉不动,听见他在念什么,凑近了去听,只听见"蝴蝶”两个字。
“公子,公子,你等我!我这就去找蝴蝶!”马统擦了下汗,一个尖步冲出去,不多时便带回一个疏璃瓶来,瓶中正放着一只黑尾的凤蝶:"公子,公子,你看!蝴蝶!”
马文才接过瓶子,又哭又笑,竟平静了下来,神色温柔。
祝英台这才放下心来,却听见有人叫她,她要醒了。
她最后望了下将军,却见他在瓶上落下一吻,低声轻唤。
她未曾听清他唤了什么,却又莫名心悸,旋即消散在虚无间。
将军低首落下一吻,低声唤那久不曾见的故人。
他唤:“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