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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0-13 ...

  •   10.王也

      八年未见的时间,一个人能有多大变化?王也眼见着苏苏深夜探入老天师房里,除却时间不对,她姿态也算坦然,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着急走路就喜欢垫着脚。

      王也想苏苏肯定是清楚自己一直跟着她身后头的,他们白天在树枝丫儿上讲了一下午的往事,苏苏把什么都告诉他。姑娘心大,往他这投个地雷自己转身还能在厢房里睡得昏天黑地,徒留他眼瞪如铜铃,嘚,也别休息了,斜倚着树枝慢慢梳理线索,谁承想一理就理到了月上柳梢,草丛里的蛐蛐儿此起彼伏地鸣叫,叫得王也连看着她房门的目光都忍不住发散起来。

      藤山,红拂女。
      苏莹,苏苏。
      甲申之乱,三十六贼。

      ……就都叫什么破事儿啊!怎么他此次下山遇见的麻烦一个比一个凶?凶的王也一个头两个大,就先不提他自个儿的风后奇门好了,苏苏那什么帮助八奇技后人的命运他就瞅着不靠谱,这上哪能帮到头啊?君不见张楚岚背着个炁体源流后人都能被各路人马差点整死,这样的地狱难度她还得乘以八。

      王也想,得嘞得嘞,都一起去武当山出家算了。

      他又止不住的酸,合着这位祖宗来掺和罗天大醮这趟浑水,也是为了那个张楚岚啊……七拐八拐的,跟自己一开始的初衷倒也一致——王也回想一下这几天的消息,不摇碧莲张楚岚,嘿,这小子倒也神通,几天内就迅速摆脱炁体源流的标签,虽然手段不怎么喜人叭。一想到苏苏原先目标就是他,王也一时失笑,仔细琢磨他下一场对上这不摇碧莲该怎么办。

      这一想,就想到月明星稀。

      月光下女孩推开门伸了懒腰,还是白天那身装扮。王也被对方袖口反光的冷灰色机械手晃得失神,便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反应过来时苏苏已经小步朝后山溜达,她目的很明确,路上偶尔停下来揪几朵野花。龙虎山绿化一直做得不错,但来旅游的人完全比不上武当,道长想起旺季时那被满山黑压压的人头和各国方言乱飞支配的恐惧,就觉得下山前自己的思索着实有道理——哪有什么真正无上的天地啊,有利可图的地方都被商家钻了空子,清静嘛,只要能做到此心澄定,到哪修行也都差不多。

      道长想,道果然还是取决于人心。

      月光下苏苏心情不错哼着首他半点听不懂的闽南语小调,一边飞速地扎出一股小花束来,葱管儿似的手指来回拨弄,试着让小花更好看些。只有这种时候,王也对于苏苏没了一只手的轻描淡写才能稍微看开,知道对方是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和眼看着喜欢的人受伤根本两码事,他也清楚对方不是会陷在残疾两个字里走不出来的类型,王也就觉得吧,原本好好一姑娘,现在整得跟冬日战士似的,他就对那个未见其人的马仙洪眼睛不是眼睛了。

      八奇技果然就是个坑,他得抓紧想办法解决了。

      王也眼瞅着苏苏规规矩矩问好,又钻进老天师闺房,自己叹口气,走远点对着身后黑漆漆的夜色无奈道,“出来吧,您嘞。这要不是我自个儿挪窝,您这一手屏息埋伏可藏得够深的哈。”

      他整个下午跟苏苏腻腻歪歪,就有一点放松了警惕,立刻就被人黏上了,自己一名不见经传的小道士,哪里能值得上这么大费周章的,思来想去都是八奇技的锅,肯定已经有人认出来了。

      王也觉得麻烦,还是自己动身跟在苏苏身后时才发现对方的存在,但他没想到这人那么大胆敢在老天师眼皮子底下还跟着他不走。

      不对——王道长皱眉思索,对方现在还不走的原因也许就不是不怕老天师,而是即使老天师出现了,他也有自信能在一绝顶眼下离开。

      这……就不好办了啊。

      王道长看向夜色深处,脚下一个奇门盘渐渐亮起,他叹口气,先前养了几天的黑眼圈又冒出来,早知道自己就跟苏苏一样去睡觉了。

      “前辈要是再不吭声,小道可就不客气了哈。”

      半晌,伴随着一阵冷风,一颗乌七八糟的黑脑袋从五米开外的草丛里冒出来,冯宝宝脸上还沾着草叶,黑眼睛空洞洞望过来:

      “你叫我嘞?”

      11.

      “动手了吗宝儿姐?”
      “没得,他身边有个女娃凶得很,我再等等,等他俩分开。”

      “……这年头道士这么吃香了吗!一个两个的连女朋友都有!”

      可他张楚岚!竟然还是一个卑微的处男!

      冯宝宝埋伏在暗处,并没有接收到张楚岚的内心崩溃,反而很平静地讲一下午的发现:
      “嗯,感情貌似好的很,搂一下午也不撒手。”

      “……手没酸掉吗!”

      “习武之人应该受得住,这个男娃也凶。”

      “宝儿姐,你看我有可能靠自己把王道长拿下吗?”

      “下辈子好好投胎。”
      “救命啊宝儿姐!”

      12.

      王也一下就认出这是那不摇碧莲身边的冯宝宝了,哪都通的员工,来历嘛,不明,为什么会盯上自己,也不明,但被那姑娘直勾勾盯着,王也摸摸鼻子一点没有要走桃花运的感觉后脖颈一阵凉嗖嗖,他想……这货别不是帮张楚岚提前干掉自己的吧?!

      冯宝宝幽幽指了指自己:“你叫我前辈?”

      “hetui!别占便宜哈!咱俩应该差不了多大!”

      忘掉一分钟前谨慎的自己,王道长两手叉腰问道:“我记得张楚岚和你都是哪都通的员工吧,您这是要提前做点准备?”

      王也想自己这话够蠢的,就算真起了坏心思是个人也不会在受害者面前承认啊,他在心里自我嫌弃,就见那姑娘又往树丛下躲了躲,一副“我的险恶用心竟然被察觉了”的皱眉,然后十分做作地棒读辩解,“俺没有想提前埋你!俺也没有在等待时机!”

      王也:“……您还有啥不能说的都一并倒出来吧。”

      13.

      哪都通的记录是,红拂女苏苏,为人奇诡莫循狡诈多变,一双手有袖里乾坤之能,可惜四年前被全性在云南活生生砍掉一只,原因公司当然也清楚,是为八奇技的神机百炼。

      如此一来她会出现在这罗天大醮自然也不足为奇。

      张楚岚想这个炁体源流真是好样的,什么妖魔鬼怪都能给自己吸引来,陆老爷子也是强,通天箓都给安排上了。他抽着烟,于蓝灰色雾霭间慢慢勾勒白天里自己见过的红拂女的脸,想来那长至手肘的手套正是为了遮住右手的机械臂,可她又为什么遮遮掩掩呢?张楚岚嘴角抽抽地想起宝儿姐说的话,果然,道士魔女天生绝配。

      他思来想去,觉得让宝儿姐一个人对付人家夫妻档还是不妥,转而又考虑到自己那点能耐干什么都是二把刀,去了估计也是拖后腿,再一思量……啊啊啊啊!不能再思量,再琢磨脑袋都要炸了!这些个人,根本就是欺软怕硬!八奇技八奇技,真要有本事,怎么不去天下会找那拘灵遣将?来为难他这种无名小辈……

      艹!他今晚就去定了!

      *

      不愧是异人界的一绝顶,苏苏自诩心眼谋略不在任何八奇技之下,碰上个锯嘴葫芦也没辙。

      但,沉默,也算是一种回答。

      所以她行完礼,眼尾翘着,嘴角勾着,做足了一副志得意满之相。后山的八卦,老天师也基本都听说,什么灵玉的一血啊,武当山道长思凡了啊,最讲清净的道门一时风头无两,都是跟女人有关。张灵玉那边怎么样他心里门清,至于这小王也嘛……

      “苏丫头,你跟贫道掰扯掰扯,你接下来,是要往北京去?”

      “……我准备去,又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去。”她脸上笑意淡了下来,眉心蹙出一个小尖尖,“若是我反给他带去了危险,又该如何是好呢?”

      天师反问:“什么叫危险?你一个人孤身行走这么多年算不算危险?”

      她右臂在月光下折着光,眉毛却越拧越深,叹息道:“好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我也回答过很多人的问题,但我的答案好像也并不被他们在意,于是我就决定再也不回答这个问题。”

      那些在王也面前叫她不忍提及的话题,如今让这个花一般的女人重又绽开笑意,在老天师面前是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

      “除却大罗洞观尚没有现世,八奇技传人,大都很好。”

      “大多,不是全部。”

      “有些人自己想作死,我也阻拦不了。苏家人的命不是很值钱,但也不能这么上赶着给人作践啊。”

      “你……倒是与前两代苏家人不太一样。”

      苏苏开门的手一顿,终于听见句叫她心绪昂扬的话,她打开门,外面是满天星斗,而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把星星都给惊醒了:

      “都以为我入世是认命来了,我才不呢,什么守护八奇技传人的?人家个顶个的香饽饽需要我去帮衬?我这么多年,所做的不过是从心而已!”

      她扬起眉,收敛笑意,小小一张脸是横眉冷目的讥讽意,不是红拂女该有的,而是八年前叫王也一听,就侧目而视的无边自在。

      她就是要瞧瞧那能让她的祖辈一个个搭进去的命运是什么样,能让她奶奶没了,妈妈也没了,临终前还叫她也赶赴进命运的洪流里去。

      葬礼结束后苏苏就包袱款款离开藤山,跑到距离最远的北京去——苏苏怕冷,否则本来打算去东北的——她避得愈远,那个世界反而愈在她心里抓耳挠腮,到底是什么东西,才能叫人甘愿赴死呢?她思来想去转辗反侧,几度要去征求朋友意见,但王也那个懒骨头的,要是知道很多事都那么危险,肯定不让她去。直到有一天他定下要出世的决定,才促使苏苏也顺从心意——她以前懒得遵从的命运,她现在想看两眼了!

      极其的任性自我,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往山下走,远远地就瞧见王也正在和另一个女孩子你追我赶,他的龙须须跑得甩在脑后,藏青的道袍也惹上尘埃。苏苏看他急得落水狗那样儿,忍不住就笑了,笑得漫天神佛也得对她侧目而视,双目狡黠灵动的不得了。

      她将将一出脚,那个黑长直的姑娘便拿着铁锨反手一挥,拍向她脑门的动作连贯毫不犹豫。苏苏脚底如同鬼影,飘远了后嘴里还得不依不饶,“呀,真可怕。”要是她嘴角的笑意能不那么柔情似水的话,或许还可信些。

      冯宝宝跳到树梢上半蹲着看她,“张楚岚,你快点粗来,她更凶咯。”

      苏苏眼睛一亮,更加笑嘻嘻的,随即左右张望,“炁体源流也来了吗?”

      “第一,我不叫炁体源流!”

      草丛里蹦出一个马尾辫少年,两眼烧着琉璃火。

      苏苏便保持一个不让他那么紧张的距离,继续笑盈盈瞧着,“那第二呢?”

      王也回头就看到这仨对峙在一起的场面,他心如死灰的木着脸,配上那俩黑眼圈,看上去就觉得世界毫无希望的样子。

      道长见对面姑娘消停了,才折回去拉架说:“都意思意思得了哈,大半夜的,回头人龙虎山的守卫把咱都逮起来。”

      他这样说,身形却是把后面人都挡个彻底,王也和苏苏身高差如此明显。

      见从上望不过去,苏苏就只能把头从他胳膊缝隙探出来,目光还落到张楚岚身上,嘴里也还是笑盈盈那句,“你快说呀,第二是什么?”

      “这第二嘛……”

      四叶草马尾的男孩眼咕噜一转,立刻五体投地跪在地上,腔调拿捏得死死的,卖惨道:“哎哟喂红拂女大人喂……小的我是真没有炁体源流……唉,我跟很多人都讲了,实在不是我没有……我要是真有,早就拿出来做善事上交给国家了!哪里又沦落到这般田地……”

      “所以您叫我什么都成,可就别喊炁体源流了,我一听就牙疼。”

      他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还装模作样抹两把眼泪偷眼瞧她,坐实了小可怜的身份。

      王也实在没想到有人能这么豁得开面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和冯宝宝一起眼神死。只有苏苏笑得周身都是小花花,连头顶都开出一朵。

      她挪开王也一步步往前,那面上三无的邋遢姑娘手里就一寸寸发紧,等到苏苏完全站过来,张楚岚低低唤了句宝儿姐,冯宝宝才寡着脸哦一声蹲一边直勾勾看着她。

      张楚岚还是跪在地上的姿势,苏苏就也蹲在他面前——这实在是一步险棋,张楚岚低头看着苏苏九分裤下露出的脚踝默默想。他整个下午烟一包包地抽,把红拂女的经历一遍遍理清,在所谓的诸多传言中抽丝剥茧,然后到底是给他理出了一丝疑点。

      红拂女一直追逐八奇技是不假,可她也从没杀过人啊!要是她所求真的只是八奇技,那当初在云南南盘江,全性不可能只拿下她一只手,谁不想要八奇技啊?而且自那之后,神机百炼就再没有出现……可红拂女一路招摇过市,无数人疑心她把马家后人杀了独占神机百炼,但他们都没有证据啊!马家人尸体呢?投了江还是埋了山?更关键的是,公司的人对红拂女态度十分耐人寻味,要说她手上真沾了八奇技后人的命,这后果是不堪设想的,红拂女相当于给吃相难看的众人明面上开了一个头,以后谁都能去堵一堵所谓的八奇技后人,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异人也是要守法的!但红拂女,就这么光明正大出现在罗天大醮了……

      可她的目的若不是八奇技,那当初在南盘江,她又为什么丢了一只手?

      张楚岚想了这么多,就是赌这个红拂女,她根本不是在迫害八奇技后人,而是在——

      苏苏一根手指抬起眼前人下巴,张楚岚睁着茫然的眼,猝不及防就顺着这股力道抬起来。

      他眼里有未加掩饰的算计与思索,不是因为他想对红拂女真诚以待,而是在他的考虑中,他着实没想到红拂女会有这个暧昧色彩过于浓厚的动作。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竟然下意识看了不远处的王道长一眼。

      瞧,她就知道他不可能是个天真真的小男孩,这不该懂的都懂了吗?

      苏苏手指冰凉,月下肌肤一片盈泽透亮,眼里也像盛着一泓秋水,水汲汲地望着他:

      “第一,你叫什么我不在意,没有人在意,所有人都只知道你姓张,是八奇技之一炁体源流的后人。你身上,原本就是炁体源流的标签更重一些。”

      张楚岚咽了口口水,谄笑着,“是是是,您教训的是!”

      苏苏便歪着头看他:“这第二嘛,是你确实不用担心红拂女的名字会和炁体源流黏在一块了。”

      张楚岚松一口气,“哎哟喂,您这话可就诛心了哈,小姐姐天仙下凡,我当然乐意跟您一起啊,这不……”他朝旁边挤挤眼,搓搓手一副大家都懂的油腔滑调。

      王也咳一嗓子,强调道:“有事说事,别扯那些有的没的哈!”

      冯宝宝脑袋偏转定定看了一阵,开口问:“张楚岚,他为啥子脸红咯?”

      王也:“……”

      张楚岚:“……宝儿姐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下意识目光紧张瞥过来,幽蓝双目沉沉盯住红拂女眼角眉梢的变化,然后他发现那一双秀丽的眼,由始至终都笑意盈盈地盯住他。

      张楚岚是个很怕被注视的人,不怕丢人的承认,别人一错不错的注意只会让他浑身发冷的害怕。

      因为,他已经过了十年被注视的日子了。只有躲在四下无人的角落里,他才能稍微喘口气。

      可现在,在红拂女幽深秀致的眼眸里,他根本避无可避。

      张楚岚硬着头皮干笑两声,就看见苏苏终于放下那让他反应不及的食指,她似乎腿蹲得麻了,就曲起一只用手轻轻捶两下。

      于是张楚岚又近距离看到她那只机械臂的手。

      他赌来赌去,就是赌这只手,是为了保下马家后人才丢的。

      既然如此,那她就不会来伤害他。

      红拂女侧过头,看一只蚱蜢从她腿上跳过,嘴里轻轻说,“你知道么,其实我妈妈也算是为了你们张家才死的。”

      张楚岚:“……我、我不知道哇……”

      艹!还有这种内幕?!

      她站起身,别说张楚岚,连王也在听完这句话后都下意识追着她的动作,怕她做出什么事情来。

      苏苏站起身,“当年甲申之乱后,三十六贼死的死,逃的逃,藤山那边民风剽悍又远离战乱,北边人想要做什么,又凭什么让我们也听从,所以太奶奶苏莹早早就回了村里,三十六贼中就属她高枕无忧。”

      张楚岚一听这是他心心念念却无人肯告诉他的甲申之乱内幕,立刻正经起来:“您在这说是不是有点……”

      苏苏轻嗤一声:“就你能信任旁边这位姑娘,我就不能有过命交情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王也插话进来:“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唉,都放心吧,奇门阵开了,谁也听不着这次谈话。”

      可听不着、又不是看不见!张楚岚习惯于想得比所有人更多,又做好最坏的准备,他实在太不擅长站在人前了,而苏苏则正好相反,八年里她一路风生水起,正是靠万众瞩目才次次在险象迭生中将将好活下来,可以说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火线蹦迪了。

      所以她笑起来,笑容张扬随性:“就是给看到又能如何?红拂女追着八奇技而来又有什么奇怪?再者说,你就是不相信我,也不相信这背后的老天师了吗?”

      张楚岚苦着脸,“您就别拿我打趣了,您继续说、继续说。”

      “可是有一天,太奶奶却非要出门往北边去,全村人都拦不住,谁不知道眼下是什么光景呀?三十六贼就是过街老鼠,各门各派再舍不得也得大义灭亲,这一切本该都与太奶奶无关,但她却再跳进去了。而等到一年之后,藤山这边就只被通知收敛太奶奶的尸体,死因是什么呢?”

      她连笑意都凉下来,一字一句道:“渭水河畔替其他的三十六贼断路,死于众人围攻。”

      “所有门派!都是各门各派自己清理门户!我们藤山是只意思意思不假,那就轮得到其他人动手了吗?无非是欺负藤山男人都自发上前线去了本就九死一生,而在八奇技的引诱下,有些人就着急了。”

      苏苏看着张楚岚幽蓝的眼,慢慢说,“当初太奶奶豁出命去救得人,正是你现在心里想得那个的名字。”

      张楚岚:“……那……”

      “而我妈妈和几位姨姨,也都有很认真遵循太奶奶留下的手信,她们各自去找不同的后人,其中我妈妈一直在找的,就是张怀义。”

      “但你们家人真的太能躲了,你爷爷实在谨慎,也不枉我妈妈多少年不着家,终于是给发现一些蛛丝马迹,你可能没有印象,但我想有些事,你爸肯定是清楚的。”

      张楚岚苦笑:“我爸早多少年前就跑没影了,爷爷也从来不把这些事跟我说。”

      “那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收到最后一封母亲的信件是村长代为转交。我还没怎么细看呢,村长就让我准备一下后事,因为跟着这封信一起来的,还有我妈妈的尸体。”

      她声音还没有夜风重,却晃得张楚岚身形都要不稳,而在他问清了那个时间后,张楚岚记忆再不深,也能知道苏苏母亲的去世时间跟自己父亲跑路时候差不多。

      他只感到一阵窒息,道德上的窒息。

      强烈的窒息感迫使他垮下脊背,眼睛藏在深深阴影里。

      冯宝宝不明白张楚岚身上的炁为什么瞬间晦暗了,对于这个女娃的话,她听得懂,串成句子后却入不了心,她就凑过去,手指戳戳他手臂,黑眼睛看了看张楚岚,又仰起来看苏苏,“你把他怎么咯?”

      王也叹一口气。关于苏苏的身世,他其实是了解那么点的,也不深,只知道家在福建,父母早逝,却不知道竟然坎坷至此。

      他这一声叹叹进所有人心里,除了冯宝宝和苏苏。

      苏苏今天在这里长篇大论,不是为了让张楚岚对她心生愧疚的,愧疚这种情感只能用于道德绑架,可但凡她想得到的,她都能凭靠自己去得到,所以她要这愧疚情绪真的没用,而且,张楚岚也没必要愧疚。

      想了想,她又坐回地上,两个人的视线持平:

      “要说我对你们张家人没一点恶意,那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从我记事起,藤山就只有象征着死亡的白色,藤山男人大部分都为国捐躯了,苏家也是。苏家男人都战死在前线,女人也都一个个折在八奇技里,等到了我这一辈,就只有我一个人。我没见过爸爸,妈妈也跟没有一样,这样的童年经历实在没办法孕育出一个甜美喜人的性子。我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应该是从到北京之后,因为我太想躲开那些紧跟着我的□□,和我的命运了,所以我念书,好好学习,在文学里找另一个天地。但人的好奇心是很可怕的。”

      她看向张楚岚,后者知道她是需要自己的应和,便无知无觉地嗯了一声:“是么。”

      苏苏坚定道:“是的。因为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苏家骨血里没有这么高风亮节,你说从我太奶奶起,她们一波一波折在里面究竟为了什么呢?为利不可能,你知道为什么我被称作红拂女吗?”

      张楚岚:“不知道。”

      苏苏:“因为藤山一脉以红拂手著称,红拂手,阴阳可逆,基本都得空手接白刃,所以藤山男人才死那么多,因为我们得靠敌人最近呀。”

      “……”

      “那为义吗?我这样寡亲缘的人,实在理解不了这些东西,所以忍不住了后我就去亲自找答案。”

      苏苏往后看了王也一眼,“所以当时我才走得那么急,我实在忍受不了了,我想知道是什么促使她们这样前仆后继。对不住啊,小王也,我其实既没你想的那么好,也不是什么理想主义。”

      说罢又转回去,苏苏认真看着张楚岚白皙俊俏的脸,作为一个刚成年男人,他实在有点过于瘦了,站在王也面前尤甚,都不用打听,苏苏相信张楚岚这么多年也是没过过好日子的。

      她说,“我其实试图找过你的,但你身边负责监视的人太多,没办法,我就寻了其他姨姨留下的线索去找别人。很容易,就让我发现了神机百炼。而全性当初又为什么只要我一只手呢?因为比起神机百炼,红拂手也很珍贵啊,神机百炼的后人脑子不怎么会转弯,全性觉得还能有再逮着的机会,但是藤山就不一样了,到了现代,明面上出世的藤山人就我一个,所以他们舍不得放弃这个好机会。”

      张楚岚嘴唇几度开阖,像一条不会吐泡泡的鱼,十分震惊地望着她,“所以你也走上你母亲那条路了?!”

      “当然不,”苏苏用机械手摸摸他脑袋,说,“我愿意拿红拂手去换,是因为我在跟全性做交易的时候想明白了一件事,我终于想清楚,太奶奶她们为什么拼着死也要做一些事了。”

      她眼睛眯起来,笑着说,“逝者已逝,可能也不对,但我自己是这么想得。我当时遇见的那个神机百炼后人,脑子真不是一般的傻,傻到我护送一路,好几次都忍不住把他交出去算了,而那次也真的是一个无解的局面,因为神机百炼不是就一个人,而是整个马家。我要想办法使整个家族留有生机,就势必要走一些极端的路数,极端就意味着变化,而在我终于确保他们大部分人都平安后,我和最要紧的真正传人竟然就给逮着了。

      “顾此失彼,这是我犯的第一个错,是错就要认。到了这,我其实也还没想清一切,只道自己就要命尽于此,实在太可惜了。能做到朝闻道夕死可矣的人毕竟少,而我是很惜命的那种,我念了学,交了朋友,对这个奇妙的世界燃起了很多兴趣,我也想去探索,但一不留神,竟然走上了和母亲她们一样的命运,而我的初衷,并不是想这样的啊。”

      “只能说造化弄人。”

      她总结道,然后念“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目光悠远,像是想起了那个微雨天,又笑起来:

      “但我毕竟没死成,因为那个神机百炼的后人为我挣来了一线生机,他跪在全性人面前,就像你现在这样,毕恭毕敬地磕了响头,说神机百炼在他手里,上一辈只传给他一人,他愿意原原本本都交出来,只求能放我一条生路。放我一个人,一条生路。”

      她摇头,“我当时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因为叫什么都无所谓,他身上只有一个标签就是神机百炼,所以他也一直不喜欢我。对于我的出现,他很警惕,他可能全部的聪明都用来警惕我了,所以才在最后想了个那么愚蠢的办法。他太傻了,那是一种极有道义而又天真的傻,我不是很喜欢,但依然很动容。我想这种傻子多一些,世界才会显得美好,所以在有另一个能够让我们同时活下来的方法时,我就觉得很值。我想如果连我这种人都会产生类似的想法,那么太奶奶她们呢?我母亲呢?她们把自己的性命豁出去,真的只是因为要听前人的话吗?”

      她笑弯了眼,说,“她们的想法我不清楚,但我是因为觉得很值才这样做的。我用了一些代价救了马家后人,是因为我觉得这样做很值,我是自己想、然后才决定这么做的。”

      她说得这般恳切,张楚岚只感到一阵邪火上来,忍不住呛声,他阴暗地说,“说不定那个神机百炼就是故意这么讲得!故意激你为他牺牲!”

      苏苏点点头,“你能这样想很好,因为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这说明我们俩真正内心都很阴暗。”

      张楚岚被言语教训了,一双眼很可爱地瞪起来,“……你不要趁机人身攻击啊!我这联想合情合理!”

      苏苏反而很奇怪,“这怎么能算人身攻击呢?我们俩这样的从小经历,不阴暗一点也活不了这么大啊。其实我在见你之前还在想,炁体源流要真是天真烂漫的性子,我就亲自动手让你见识一下世间险恶,把你的烂漫毁了。但怎么说呢,你的脾气跟我想得一模一样。”

      除了是有点不摇碧莲一点。

      张楚岚震惊了,他不知道怎么有人能这么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么可怕的话,要毁了什么?是要毁了他的清纯吗?

      “你你你——”他指了半天,最后还是小肩膀垮下来,捂着脸承认:“对!我张楚岚就是阴险狡诈丧尽天良!我——”

      “唉。”他被叹息声打断,从指缝里看见红拂女平静的脸,张楚岚连心脏都颤一下,在她叫他炁体源流的时候,他又何尝不在心里直呼一句红拂女呢?他们之间的关系,本来也就是炁体源流和红拂女。

      而不是张楚岚和苏苏。

      他听见她有些无奈地说,“你怎么老跟我想不到一起去呢?你的性格怎么样都好,那都是你。而我也承认刚刚说要毁了你的烂漫时,是存了很阴暗的心思。我就是这样的人嘛。而且你将来要面对的东西,也不允许你长成一个天真的存在,你必须要很认真去思考,去分辨一切,比如我今晚讲了这么多,也许也是对你图谋不轨,你只能自己一点点去想,因为你不仅仅是张楚岚,你更多还是炁体源流。”

      苏苏打断他好像很气愤想要争辩的话,他这种时候情绪才鲜活起来,但估计想来想去也就那几句,张楚岚还是太年轻了:

      “我想你可能也并不想要,所以才搞出一个不摇碧莲出来。我不是就要你认命,性格也好,命运也罢,我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这样自轻自贱,也一定要记住,藤山苏家是因为你们值得,才一个个前仆后继往上冲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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