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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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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帆的剑已经被解走了。
他一跃进去,立刻将灵力涌到手心,备好拳头应战。
楚帆脚步沉沉,几乎没有声音,拳头积蓄着力量,猛地一下踹开门!
江彻影愣住了,睁开眼,眼睫上承着滴滴水露,看过去。
楚帆也顿住了。
他坐在浴桶之中,热气袅袅间只露出肩膀以上。
脖颈端正,犹如天人的面相被氤氲得甚至显出几分朦胧的慈悲。
长发湿了下半截,隐没在水面下,玉一般皎洁的皮肉上承着水珠往下慢慢滑去。
江彻影愣愣地看着楚帆。
由于有灵气加持在身,他也并不惊悚,只是觉得这见面诡异。
“楚帆?”
他淡淡道,清冷淡泊的面相皱了眉,庄严的模样让人看一眼就不敢直视,脑子里嗡的一声。
楚帆站在原地,脑子已经彻底嗡了。
他像傻了一般,脚好似让钉子钉住,不敢相信后面居然是大师兄。
大师兄……大师兄还在沐浴!
大师兄最不喜别人进他的院子,更不喜身体接触,最最忌讳触犯他私隐!
楚帆感觉自己下一瞬就要灰飞烟灭了,然而大师兄迟迟没有动手。
楚帆浑身发抖,嘴唇发干,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想拔腿就逃,可逃不动。
他从来没这么慌过。
如果换别人这么神经地踹门破坏财物,江彻影就用灵力一水瓢飞过去揍他了。
但这是龙傲天,冤家宜解不宜结。
澡堂不宜交谈,江彻影是个体面人。他从木架上抓下一件衣袍,本想盖在自己身上,又不想打湿。
于是他抓着衣领往远处一撒,衣裳散开正好盖在楚帆脸上,将他视线蒙住。
才冷淡说:“你有什么事找我?”
殊不知这个季节的衣裳是透气透光的。隔着略带香味的衣裳,楚帆能看到隐隐的人影,坐在木桶内冷冷对视着他。
不知道怎么回事,楚帆手上的青筋跳得很厉害,后背发热,脸和耳朵渐渐滚烫。
脑子也是一片空白,想说什么都张开嘴,说不出声。
江彻影心想龙傲天你还在悲愤,那只能大师兄我下这个台阶了。
他淡淡问:“你有什么委屈?”
他的声音在不大的浴室里,激出回荡的低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包裹了楚帆。
楚帆的背脊上起了鸡皮疙瘩,怔怔地看着前方。
这是江彻影第二次问他,有什么委屈。
就那一瞬间,楚帆从来不为外人道的怨愤悲伤痛苦……好像一时间都被勾了出来,汹涌地往外喷。
“委屈……”
他垂下手,喃喃地冷笑道,“我这辈子都是委屈……”
“我知道机缘的事,宗门想让我替你接受,得知之后我已经拒绝了。”江彻影淡淡道,“还有什么委屈?”
夭寿了,如果江彻影的室友在这的话,就知道他又在做心理委员了。
这个既有用又没用的职位是他们学院的特色,为学疯了、压力大的学生提供心理上的调节。
事实上就是做树洞以及负责导员和学生之间的需求沟通,毕竟大多数健康入学的大学生的心理问题都是宿舍闹出来的。
江彻影被推举胜任这个职位,不能说他倒霉,只能说他是公认的脾气好。
某些时候还相当富有同理心,愿意以别人的痛苦为己任,共情能力很强。
虽然他不太喜欢被刻板印象概括,但很多时候他还真的符合infj人格的刻板印象。
大多数时候,被其他舍友、同学嫌弃的奇葩人士,他也愿意去沟通问题,理解怪异行为的源头出现在哪,然后进行疏导和示范。
他愿意相信世界上大多数人的三观都是自身教育环境的投射,有的只是缺少那一次关键的社会化教育,所以没能成为被周围接受的人。
楚帆的情绪,他也能理解。
本来出身卑微在门派里受针对虐待,已经足够他养成敏感的性格,加上门派风气本来就恶劣,偏激也是正常的。
后来一次次被夺走重要的东西、改命的机会、最后的寄托,走火入魔也属于正常路径。
屠尽全门派,江彻影不支持这样的事,但理智上知道门派里没一个好人——帮了他不少忙的诛雪除外,修仙界就是这样你得势了杀我,我得势了杀你。
反正剥除自己的立场和法治社会的温育来看,楚帆在这个残酷修仙界的行径是合理的。
他如果要为自己的立场发声,最能做的就是趁还没有激化到你死我活那一步,尽快解开矛盾。
楚帆浑身开始发抖。
“委屈……”他抽了下鼻子,几乎要笑出声了,“我有天大的委屈!”
“你们出身世家的天之骄子怎么会知道,从外门一步步修炼的痛苦!”
“你们这些从小被天材地宝养大的贵公子,怎么会知道九岁就从杂役做起,背柴背破了背,汗水流进伤口的痛苦?”
“你们怎么会知道在山林里被野兽撕咬手臂差点丧命的恐惧?”
“你们怎么会知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引气入体,被村里小孩讥笑扔石头的难堪?”
楚帆拔高了声音:“从来没有人看得起我!他们都当我是贱货!说我是没人要的野种!一辈子只配做最下等的苦役!沙包!”
他激动地发泄完,愤怒地喘着气,却发现江彻影并没有对自己提出反驳,或者讲自己从小修炼有多苦。
江彻影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楚帆听到了,他突然间就眼泪滚出来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抽着鼻子,颤颤巍巍说:“修炼,修炼,我历尽千难万险才能筑基,从前村里的小孩不敢欺负我了,他们怕我,可是内门还有更多人等着欺负我!”
“秘境我九死一生才闯出来,拼了命才得到的机缘!”
“全部都没了!”
江彻影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代表自己的身份所象征的门派最高阶级,向他说:“对不起。”
楚帆歇斯底里的话卡在嘴里,愣了。
“你的人生很苦,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可能唯一能说的就是……”江彻影想了想,“这是成为主角的必经之路吧。”
楚帆眼瞳震荡。
江彻影道:“我从前遇到难题时就会这样想,世事运转是有逻辑的,走到谷底必有高山在前,足够的痛苦承担足量的成功。”
他又想了想,说:“上天让我在此时诸般痛苦,是因为不想让我日后昙花一现。”
楚帆失着神,久久回味着江彻影的话。
他从没听到过这种说法……也从没人这么……抚慰他。
楚帆固然知道先苦后甜、否极泰来,可从来不知道还有这种说法。
足够的痛苦……承担足量的成功吗?
这是他……成为主角的必经之路?
楚帆怔怔的,第一次有人用“主角”这么光辉的词加身给他,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因为日后不该昙花一现,所以他现在诸般痛苦?
开解尽力了,解开心结得一步步来,江彻影不指望楚帆能立刻消弭仇恨放下过去,但他可以往这方面努力。
……应该是有效果的。
江彻影刚要说“你先出去吧”,熟悉的灵气波动出现在院子里,甚至开始逼近——
奇怪,现在他也能感受到灵气波动了,不过他刚才没感觉到楚帆的,现在感觉到这股灵气估计是因为他用的也是同一款。
江彻影脸色有点变了,当即抓过中衣披上,还没来得及制止,风烛天就已经眨眼间将楚帆拦在了寒冷长刀下。
他眉眼极尽冷漠,像看死人似的,问:“你在偷看大师兄洗澡?”
江彻影:“……”
楚帆的情绪瞬间被打破,难堪地被他压在了刀下!
他没有武器,此刻反应过来,只能猛地抓起旁边的水桶往上一对,木桶应声劈裂,没逃出两步,还是被风烛天抓在了手里。
风烛天甚至不问一下缘由,将刀一勾,利落地割向楚帆的脖颈。
砰!
江彻影赶紧扔过去一个水瓢,没砸中刀,砸在了风烛天身上。
这一下其实也不足以阻止他杀人,但他还是砸得停了下来,漠漠看向江彻影。
“……”江彻影沉默了一下,利落合十道,“对不起。”
又立马补充:“但是先别杀,真的有要紧事,要等宗主出来!”
风烛天眉头微微动了一下,不太理解地看着他,冷冷说:“他偷看的是师兄。”
潜台词是你替他决定什么,江彻影抓耳挠腮:“不是偷看,他是想逃跑,哎哟我,此事真的非常紧要,烛天你不能擅作主张!”
他又硬着头皮要挟:“昨日可是师兄替你缝好伤口的!”
风烛天闭了下眼皮,吸进一口气,松开楚帆,一用力推了出去。
江彻影道:“拿根绳子。”
他又把懵逼的楚帆绑了起来,一边打死结一边喃喃道:“我都是为你们好,我也不容易,拜托你们稍微听下师兄的。”
绑好之后,风烛天一伸手把愤怒地看着他们的楚帆给打晕了。
江彻影:“……”
风烛天把楚帆扔在一边,道:“有什么事,你说。”
他的耐性非常有限,看起来像是要是江彻影不给出个合适的理由,他当即就会把楚帆送上西天。
“是这样的,是他修的禁术的问题。”江彻影无奈,语气很快地解释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我博览群书——他之前在秘境里捡到一个机缘,是一颗助力修炼的灵丹。”
“凡用灵丹修炼者,均可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速度,好像天地为我而生——但这是假象。”
江彻影一字一句,无比郑重地交代:“灵丹在被他解救出来的一刻就已经认主了,任何人修炼的功力都会反馈到主人身上,我说明白了吗?”
“也就是,宗主现在很可能用灵丹在修炼,他即将跨过渡劫期,灵气吸入是很可怕的!”
“楚帆连破四级就是证据!”
“宗主现在闭了死关,他要是再修炼下去,楚帆就要元婴了!”
“到时候谁也管不了他,而且他死了,灵丹也会自爆!”
江彻影看着风烛天一动不动的样子,很想摇晃他,哥们你都不慌一下吗?
然而许久后,风烛天才终于抬起眼,问:“灵丹?”
他嗓音嘶哑,看着他,说:“宗主之前,不是要大师兄修炼吗?”
江彻影话卡在喉咙里。
“我……使用了一些借口,不让宗主给我修炼,我以为这样就能避开给楚帆做炉鼎……但没想到宗主亲自上了……”
风烛天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已经在怀疑他的借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