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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四 章(中) ...

  •   当日虽言道有缘日后再会,却不想这缘竟来的这般之快。
      谭玉修架长剑使个“左护膝剑”,化去自己面前三个人的攻势,又一个“青龙转身”出剑的同时,打眼觑向正在帮自己迎战的江承炀暗想。
      那个叫关朋虎的,倒真是言出必行。那日在待八方客栈内,他当着众人对玉修放出狠话,当时不过以为是他为保面子溃逃之前随口言说,谁料如今已过五日,玉修果真没一日得安生,天天都要被迫与人交手。
      他原是想着尽快离了河南地界,早日进入鄂州便好。哪知一路向南却总也摆不脱他们的纠缠,他三番四次对前来之人手下留情,未伤他们性命,却使自己落入愈行愈狼狈的境地。
      而一旁的江承炀可不比玉修,动起手来是毫不含糊的。只见他拎着五斤重的玄锋宝剑,削铁如泥不说,出招更是滴水不落,面前的两个人很快便都被他刺伤了身体。其中一个右臂被他削去一大片肉,血呼呼的流了一地下来。那人自然无心再战,马上拖着受伤的胳膊与同伙逃走,走前甚至都忘了招呼尤在同玉修交战的三人。
      江承炀宝剑并不入鞘,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尤在酣战的谭公子:对方三人已杀招必显,他竟尤不愠不火依旧是稳扎稳打,所谓的世家风范就是像他这样?
      如果这位公子一贯都是这样同人交手的,他倒要开始相信江湖上流传的所谓“一剑君子年纪轻轻,却功力非凡、深不可测”的流言了。因为若是武功不济,这样的他,早都投胎投到阎罗王都烦了。
      实在不愿再看他如此拖沓下去,江承炀提剑再次加入他们的激战。
      人家毕竟曾对自己出手相助,这一次就算一并还清了……
      其实他不知,过去一年半间,玉修同真正习武的江湖之人交手的次数,加起来也没有这五日多。
      原来那个关朋虎回寨之后,对自己的手下及江湖朋友同时发出了追杀他们两人的命令和请求。只是报仇总也要掂一下自己的斤两,江承炀早已恶名在外,找他滋事,轻则被打成重伤,重则当场毙命,最惨的是死了还要被他拿到衙门换赏银。江湖道义总及不上自家性命重要,因此上众人哪有敢前去寻衅于他的?
      而玉修的情况就完全不同了,他从未曾自报家门故而大家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来历。而即便有些人听说了当日的情形,知道他和江承炀联手打败了关朋虎那一群人,也都将原因归在江承炀身上,对玉修的作用全都不计。于是众人都把这斯文有余,凶狠不足的白面书生当软柿子来捏,轮番结阵来骚扰他。只是待动起手来,他们方才领悟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也亏着玉修无意伤人性命,他们才能全身而退。
      哪想他的善良却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麻烦,豫西那些不良的江湖人士反就此更恣意来劫杀他。他们算计着,若是凑巧把他杀了对关朋虎就能有交待,即便不成反正这人也不会令自己吃多大的亏。
      这便是玉修连日来被越缠越紧,不得摆脱的原因。
      江承炀的提剑加入,作用立竿见影。那三人一个被他使“罗汉降龙”用剑劈断了六合棍,另一个被他的一招“倒卷肱 ”刺伤胸口,剩下的那人也被玉修一掌打在后背。他们见势不好,便索性丢了家伙逃命去了。
      玉修收势后,抱拳道:“多谢江兄出手相助。”
      对他的多理感到不适,江承炀仅回道:“谭公子不必在意,就算在下还你当日之义了。”
      他自然想不到,玉修之所以会在这路边树林被人截拦,全都是当了他的代罪羔羊之故,他都已经把那六个逃犯捕杀了,玉修却仍未能离开河南。
      见他态度不甚热络,玉修也不便再多言谢意,便开口询问:
      “在下欲往南阳城内,不知江兄意欲何往?”
      谭玉修的行程是一路向南的,按照计划他今日晌午便应该进入南阳,哪知会在城外这片树林再遇阻拦,耽误了行程。
      江承炀是居无定所,随兴而行的,眼下若是继续行走今晚免不了又要露宿荒野,他已奔走多日劳累困顿,很需要找个像样的地方休息一晚;只是若说要进城便免不了要与这谭公子同行,他一贯独来独往,实在不愿被人牵累,故而只是道:
      “我一向行走随意,一时到也没有明确的目的。谭公子若有要事,但行无妨。”
      听他一口一个“谭公子”称呼的客道而疏远,玉修自不便再道什么,只挥手与他道别后,翻身上马奔南阳而去。
      见他走远,江承炀也牵过青骢马,刻意放缓了速度,随后而去。

      玉修进到南阳城内已天近酉时,正是热闹的时刻。城中酒楼食肆里高朋满座,商铺内生意繁忙,街道上摊贩林立,或买或卖,人来人往,喧声鼎沸,生气勃勃。
      牵着骅骝马,玉修来到街上一家高挑帘幌的客栈,在小二的安排下住进二楼东厢倒数第二间房。
      稍事梳洗后,休息了半晌,他来到楼下,挑了张靠窗临街的桌子用晚饭。许是用饭时间已过,店内除了他仅有一桌坐了三个男子。
      玉修待要点菜,只见掌柜的亲自过来,对他道:
      “这位公子,今日本店免费招待各位客官的饭食,想要用些什么,您随意点来便是。”
      这倒奇了?
      “投店住宿,饭食费用自付是常理,哪里好意思倒让掌柜的做赔本生意?”
      “公子您有所不知,”五旬开外的掌柜的,一张胖乎乎的脸,圆圆的眼睛现下笑眯成一条缝,“今日是城中磐林庄主舍善的日子,他在城东架锅生火,舍粥饭已经三日,今晚还要在河畔放灯散钱。老身虽没有路庄主的大手笔,却也有向善之心,故而免费招待各位来客。”
      磐林庄?似乎从父亲那里听说过。
      “只是眼下非年非节,又无大灾大疫,这路庄主为何要在此时舍善?”
      这话便引来掌柜的一声长叹:“唉,路庄主为人正直豪爽,平日里仗义疏财,惯常做些扶危济困的好事,只可惜生了个儿子却体弱多病,总不大活得起的样子。再几日便是路少爷十六岁的生辰,路庄主又是修桥补路,又是开棚舍粥,就是为了替他祈福免祸,消灾去病的。”
      这份心情玉修能够理解,只是依靠行善祈福总抵不过对症治病是正途啊。
      “那位庄主为何不直接找大夫给他儿子医治呢?”
      “找了,怎么没找?”此时店内不忙,掌柜的见玉修言语温和,也愿意与他攀聊,便继续道,“磐林庄财富不计其数,路庄主又遍结江湖朋友,就这一个宝贝儿子,哪能不费心救治?只可惜多年来寻医问药,都不见成效。”
      “若是如此,倒真是令人叹惜了。”
      “可不是呢!不过和该好人有好报。今年年初,来了一位姓关的大夫,那人不过三十几岁却医术精湛。听说自打他住进磐林庄,路少爷的病势不但逐渐平稳还渐有起色了。他又时常为城中百姓义诊,按时节煎些汤药舍与大家,所以大家都称他作关神医呢。”
      玉修听后只是点头。
      那掌柜的又道:“老身也想学路庄主,行善积德,为儿孙求些庇荫,故今日免费招待各位。”
      正说着只见街上保甲走进店来与他招呼道:“周掌柜,前日你说也想捐些银子,随路庄主的善。眼见的时候不早,街上的人都往东河畔赶去了,不知掌柜的您有何表示?”
      闻言玉修转头看往街上,果见行人越聚越多,熙熙攘攘向东行去。
      周掌柜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交与那保甲道,“烦请您老亲去钱庄换几吊大钱,与我了了心愿吧。”
      那保甲取了银子与他道别向外走去,周掌柜站在店门口送他,却不曾注意店内那坐在一桌上的三人看他取出一锭银子时眼色的变化,更想不到他一心想着散财去灾竟却引来杀身之祸。

      迷香?!
      察觉到不对,江承炀登时惊醒,翻身闭息坐在床上。
      什么人这么大胆而手段卑劣?
      他屏息凝神注视着门口。
      果然,不多会房门便被轻轻推开,两条黑影潜进屋内摸索。
      江承炀哪里是好脾气的,想也不想便毫不犹豫地以一招“哪咤探海”飞身刺向其中一人。
      谭玉修被隔壁传来的打斗声吵醒,他打开房门,就看见江承炀在过道内同三个人打在一处。
      原来就在玉修投宿这家客栈不久,江承炀也投到店中,只是那时玉修刚好在房内,而后他便一直呆在房里并未出门,所以他们两人虽隔壁而居却彼此并不知道。
      看着眼前情景,玉修第一反应便是将那三人当成为前日的事来报仇的,自然也向其中一人拔剑进招而去。
      那三人怎是他们两人的对手,不出十几招便架飞了兵器失手被缚。
      “好汉爷,饶命!好汉爷,饶命!”那三人双手被绑在身后,跪地只不住地磕头道。
      玉修此时方觉察店内气氛不对,他们如此打斗,其他店客不见出来探头也就罢了,怎么连掌柜与小二也均不见露脸,他寻思着情况不大对劲啊。
      心中闪过不好的念头,他赶忙由二楼一路下来,在一楼和后院查看,发现掌柜的一家五口连小二,六具尸体陈在后院的房内,西厢住的两位商贾也已身首异处,所有人都是中了迷香后,在睡梦中被杀害的。
      一贯不伤人性命的他,见此场面也不禁怒火中烧,提剑回到二楼,他不发一言举剑便向其中一人的胸窝刺去,只是手伸到一半,剑尖都抵着那人的胸口了又禁不住停了下来。跪在地上的人吓出一身冷汗,动也不敢动。
      江承炀站在一旁,自然忍不住再对这位优柔寡断的公子暗生无奈。
      他哪知玉修心里此刻想的都是晚间掌柜的那和气的言谈,以及自己才在后院见到的,他那不满周岁即遭祸惨死的孙儿。玉修只觉得若一剑便了解了这贼人,倒是便宜他了!
      江承炀倒是不作多想,用自己的剑代替了玉修的,直直刺入那人胸口,当时令他口吐鲜血而死。
      跪在地上那两人,见到同伙被杀,只顾着为自身性命担忧,都来不及有任何伤悲。
      其中一人妄求以财换命,对玉修及江承炀哀求:
      “二位大侠饶命,小的愿把得来的全部银子交与二位,求你们饶了我们的命吧!”
      他们此番为期十日的劫掠本来十分顺利,抢到了百十两银子,只因欲壑难填,晚间见到那掌柜的出手便是一锭银子,又被勾出贪欲才会趁夜色对他一家下了杀手。之后三人商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店内其他客人也一并杀了完事。他们知道住在东厢的江承炀与谭玉修都带着剑,虽然不知他们功力如何却也不敢轻举妄动,故便先对江承炀那屋偷偷吹进迷香,试图将他迷昏,哪知还是立时即被发现。
      他的言语只激得玉修骂道:
      “畜生!带着你那肮脏银子到地府去问问阎王,看他可愿饶了你在人间的罪行!”
      那人只来得及看见一秉泛着蓝光的宝剑直向自己喉间而来,接着便觉胸前的衣料被一股温热的液体浸染,随即便永远的闭目倒在了地上。
      剩下的一个开始作垂死挣扎,叫嚣道:“你们可知我是伏牛山寨主关朋虎的结拜兄弟,你若杀了我,他定不会饶了你们,你们知道他的——”
      不等他话说完,江承炀宝剑横劈,便自背后结果了他。可怜那人原还指望抬出关朋虎的名字镇住眼前的人,哪知此举只加快了他与同伴的会合。
      望着面前的三具尸体,玉修却仍为店内其他无辜之人伤心,过了半晌,他声音缓缓地道:
      “江兄那日所言极是,对十恶不赦之人却不可姑息养奸!”
      江承炀此刻却另有思索:伏牛山寨的关朋虎,那是官府连张榜缉拿都不敢的狠角色。那日自己未对他赶尽杀绝,只因当时根本不知道他的来历。近几日他又忙于追捕之前的盗匪,虽已知他就是为害一方的恶霸,却抽不出手来惩治他,今晚这三人无论是否与他相关,自己都不能放任他再为祸下去。
      他看向一旁的谭玉修,问道:
      “我有意探访伏牛寨,不知谭公子可愿同往?”
      玉修用行动回答了他,收拾了随身物品,便随他自马厩牵来坐骑,连夜向西边的伏牛山奔去。

      四日后,谭玉修同江承炀再次回到南阳城恰又是人声喧闹的正午时刻。
      他二人随意选了一家街边酒店,进得店内隔桌落坐,点了各自的饭食只静等着上菜。
      玉修提着桌上的茶壶为彼此斟满后,与江承炀道:
      “我的行程本就向南,自然要再折回来打此地经过。江兄既不与我同路,实不必刻意陪我走这一遭的。”
      他的原意是怕耽搁了江承炀的事务,听在后者耳中倒像是嫌他多事。江承炀便故意道:
      “四日已过,这会城里关于那掌柜一家的血案,正是流言纷纷的时候。我只是怕谭公子你听到些什么一时把持不住将那夜所做之事泄露出去,不单给你自己招来祸患还要牵连上我。”
      听他说的这样坦白,又想到适才进城后他们自那家客栈经过,看到大门被贴了封条又有差役自后门走出,自己便想上前搭言幸有他在旁一把拽住,玉修便觉得一阵惭愧,道:
      “江兄放心,便是下在招来祸患,也绝不会攀扯上江兄的。”
      江承炀倒也相信他这话不但不是赌气,还是真心之语。他们自那夜一起快马离开,又于次日联手杀了关朋虎及他手下许多土匪,至今已同行了四日。
      这四天的接触已令他对谭玉修的感观有了一定的更改,他这人虽是公子出身,倒并无骄奢之性,尽管和人动手还是那副他看不惯的温吞,倒也不是为了沽名钓誉。
      并且他二人同时与人交手时,他还会时时看顾着自己。于是,江承炀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无论对敌对己,那份善良确实是出于他的本性。这也是习惯了独行的他,肯耗时绕远陪他再回南阳城的原因。
      玉修对他的想法不甚明了,见他半晌未答言,便又开口问道:
      “不知江兄接下来要往何处而行?”
      “我一贯随性而走,一时也没有什么定向。”犹豫了一下,江承炀又道,“再过几月便是我师父的忌日,我也许会回师门去祭扫。”
      他师父过世三年,想去祭拜的念头一直在,他却从没再回去过。今年这想法异常强烈,他却依旧因着矛盾犹豫不决,自己尚未决断的事却不知为何竟会告诉给相识不久的谭玉修。
      果然,那人听后便道:“应该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却不知江兄师承何人?”
      “我师父在濮阳倒是有些名气,只是我不给师门张脸,还是不提了。”
      他俩人又聊了几句,直到小二端上菜来,用了饭便一并牵马离开了。

      谁知他们一同出了南阳城向南走不到十里,还未及得打马告别,便在一片赤松林内,被二十四名身穿一色旗子布背心,下面扎腿灯笼短裤,八达麻鞋,手持兵刃的年轻汉子团团围住。
      江承炀与谭玉修二人贴背而站,提着各自的宝剑,迎着眼前集结的阵势。
      玉修着眼打量四下:但见几十步开外的地方,一行五六人,均骑在高头大马上,全都注视着这边。
      为首的是名五十多岁的老者,穿一身挽绒金绣褐罗袍,系一条双搭尾鱼背银带,足蹬掩云跟牛皮靴,骑在通身赤红的踏云驹上,目光炯朔,威风凛凛。他左手边,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白面男子,背后斜背着一张弓,跨坐在胭脂马上更是不错眼珠地瞪着他们。
      来不及再做细看,眼前的二十四人已分形结阵攻向了他们。
      那二十四人,原分四组每组六人,站定正四方位上,待到动起手来,却又分六为三变成八组每组三人,每三个人对付他们一人,随着阵势不停变换转动,其他两组在旁随时替换。这阵排布十分巧妙,对方人手又多又兼日常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所以即便江承炀与玉修两人配合,一时也难取胜。
      兼之玉修在交手时又留意寻他阵法的门道,一心两用下难免有些分力。他在正清道人门下学艺十年,对于道门阵术奇门遁甲自然多有涉习,但眼前这予恒于变,变幻不止的阵型竟让他一时束手无策,找不出生门。
      那二十四人,单凭功力远远不是他们两人的对手,是以一组三人至多能和他们过上二十招,便要马上换了别组接上,这样转了四五圈后,倒让玉修有机会看懂了他们的阵法,弄清变换规律。
      只是他看明白后,忍不住大吃一惊。
      是谁将四相阵做了这样精妙的布排?!
      那二十四个人由原本的四组变成八组后,在东、南、西、北四正方,与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各站一组,以正东的震位为全阵核心,进退皆由此位上的人指引,以正北的坎位为死门,正南的离位为生门,而后他们采用左三右三的规律旋转变化,只是变位不变职,无论当下踩在哪个方位上,他们依旧恪守最初的职能不变。
      所以……
      玉修突然与江承炀错身调换位置,并高声喊道:
      “江兄,奔着东北方向那组杀出去!”
      他自信不会看错,眼下东北方向正是原本的生门——正南离位,而转变位置后自己面对的西南确是原本的死门坎位。
      生死之分不是指站在生门的人便不作为,而是指倘若生死二门同时有被破的危机,全阵之人便皆会涌向死门救济,决不放过进攻坎位的人是他们的宗旨。
      江承炀虽也有涉猎奇门阵法,却不及玉修道根深厚,又修持多年灵台清明,混战之中一时理解不了阵内奥妙,听得玉修之言,他不疑有他,引长剑便向东北方向杀去。
      眼见虽有艮位之人同来阻拦,到底架不住江承炀的厉害,就要被他杀出阵去。
      正这时,那一身戎床的老者自马上运气提功飞身而起,他手握一口九环大刀,落至震位亲自坐镇。
      在他的示意下,八组人马中六组都来缠攻玉修,只余六人在他的带领下继续与江承炀打斗。
      江承炀与谭玉修被分别包围,之前一直背靠背站立的姿势被冲开。
      混乱之中,阵位再次改变,玉修一时也不再能判断出相对安全的方向。情况紧急,不能再有所收敛,他手提宝剑,功力尽展,只朝定了西北方向拼杀,一时竟被他斩出一条血路来。
      一旁的江承炀情形却不容乐观,那六个小厮不在话下,只是那老者一口大刀使得纯熟,屈伸往来变化莫测,加之他内力深厚,江承炀虽不曾落败一招半式,却没有了往日的行云流水,应付自如。深知取胜颇不容易,他便对玉修高喊:
      “谭兄,你得空并走,休要管我!”
      莫说此刻玉修面前仍有阻拦,就是已摆脱众人,以他的性格也断不会丢下江承炀自行离开。
      正想着,玉修突见那老者一刀向江承炀迎面劈来,被他架剑挡开后,由着手下牵制住他的正面,他绕至江承炀身后举起左掌,就要进身向他背后拍去。
      他在侧方看得真切又焦急,刺伤面前阻挡他的两人后,便剑交左手飞身而起,伸手接上了那老者这一掌。
      顿时,玉修便觉手臂麻木,胸中真气一阵逆涌,奇经乱震,八脉颤动。
      他与江承炀无论内力修为还是武功招式,在同年龄的人群中绝对是佼佼者。当今武林中,便是而立之年的人也少有他们的对手。但此刻他们面对的,却是有几十年功夫的人,内力这东西是要靠年深时久,日积月累的,饶是你天资再优越,毕竟也不能同时间抗衡。
      因此玉修接下这一掌后,体内逆气久久不能平复。
      而另一方的老者,见玉修年纪轻轻,徒手接下自己运足十成功力的一掌后竟还能站立,也吃惊不小。
      江承炀虽然一直背对着他们,却也知自己身后发生的事情,他虚晃一剑后便转身想以左手去扶玉修,却在转身的当口,便见三支箭同时向玉修射来。
      这三箭便是那胭脂马上的白面男子射出,三箭并发,一射心口,一射右肋,一射左腹。
      匆忙之间,玉修只得以左腿支地使了个铁板桥避过,只是他右腿方落地,上身来不及完全直起,另一箭又已到跟前。
      眼看冷箭再奔玉修胸口而去,江承炀当即以左臂揽在他胸前,护住他的同时让那箭没入自己臂中,救下他一命。
      只是他这一分神,却被那老者用刀振飞了自己右手的宝剑。
      先前那群小厮见机不可失,便拿来挠钩套索,将他二人捆绑缠缚起来。

      “这是什么意思,拿了咱们来,既不杀也不问,只一径地绑在这里却是为何?”
      隐秘的石室,封闭的空间,窄小的仅能透出些许微光的窗子,被绑在亭柱上的江承炀不懂,那群人放着眼前绝好的杀人场所,为什么白白浪费时间,还不动手?
      谭玉修整个身子被紧紧捆在离他五步之距的另一根亭柱上,借由窗子偶尔射进来的光亮,他知道已经过去两天了,对方的按兵不动,也令他很疑惑。
      同时,两日前在赤松林里,慌乱中他硬接下了路庄主功力绵厚的一掌,因未得调息,至今仍令他体内三阳经上逆气乱走,真气不得归位。
      路庄主,尽管对方始终并未开口明说,被他们押解回来的路上,看见庄门口的匾额上书写的“磐林庄”三个字,便足以让玉修了解对方的身份。
      难怪先前那阵势如此厉害,他与江承炀合力绞杀了伏牛山寨上五六十口犹不费力,却被那二十几个人纠缠得手脚忙乱,磐林庄的实力自然不是伏牛山寨那群乌合之众可以比拟的。
      只是……那位路庄主捉了他们来做什么?
      “江兄,”尽管知道这样问有些不妥,玉修仍禁不禁疑问,“行走江湖这些时日,你可曾开罪过磐林庄或那位路庄主?”
      他的提问也是事出有因,江承炀得罪江湖中人的本领有目共睹。即便玉修同他接触时间不长,却也能感受一二,他禀性无恶却只因脾气忒过刚直,不善虚与委蛇,故而树敌颇多。
      江承炀亦知自己干的是与大多数“江湖好汉”为敌的行当,又兼性情过于清傲,很容易便伤了那些江湖中人最看重的面子,令他们与自己结下不善。只是,磐林庄是名门正派,路老庄主掌管着整个豫州最大的山庄,做的却是正经营生,即便结交江湖朋友也并没有不良行径,这样的人怎么会与自己结怨?
      “倘若是别人我不敢妄言,但这磐林庄的路庄主,我确是与他无冤无仇。”
      一时理不出头绪,玉修便陷入了沉默。
      稍久之后,江承炀问道:
      “谭兄,替在下接那一掌,此刻身上可还有不适?”
      这么问着,他甚至忍不住想,这人认识自己以来似乎就没再过安生的日子。
      玉修的心思却全不在自己的伤势,只是道:“尚不妨事。”
      他想被关的时间越长,形势对他们越不利。两日以来,莫说一点饭食,就是一滴水他们两人都没沾到。对方虽没出手折磨,却也显然并不怕他们死掉。既如此那路庄主为何不痛快点直接杀了他们,难道是要把他们绑在这石牢内活活饿死?他在道门修行多年,多少尚有些辟谷的底子,却不知如此下去江承炀还能坚持多久。
      想起城内那位掌柜的对路庄主的赞扬,既是仗义仁厚之人便不该不讲道理,玉修有心与他结识攀谈以求化解仇怨,只是眼下连个可以通报的小厮都没有……
      “江兄,你对眼下情形有何想法?”
      原来江承炀心底转着同玉修一样的心思:
      “只是不知他们还在等什么?”

      还在等什么?
      前日范五这样问他,眼前路庄主也这样问他。
      他在等着那批丹药开炉,等着路少爷的生辰,等着家人的头七,等着到时用那两个人来祭奠亡母。
      磐林庄养素亭内,关朋云坐在石凳上,双手抱拳向对面的庄主路正衡辞行道:
      “路庄主,我家仇得报多蒙您出手相助,在下必不忘您的恩义。”
      他,便倍受南阳城内百姓称颂的关大夫,同时也是伏牛山关朋虎的同胞兄弟。
      因为不满兄长占山为王滥杀无辜的行径,关朋云多年前即离家而走拜师学医,出师后又四方悬壶。在外行游多年后,考虑到老母年纪渐长,他才在半年多前来到离伏牛山不远的南阳城内,因缘际会结识了路正衡,又因给他儿子治病住进磐林庄。
      对关朋虎他的感情十分矛盾,因为自幼丧父,兄长又大他将近十岁,小的时候他将关朋虎当作自己的榜样;待到长大明白了事理,知道他干的都是拦路抢劫图财害命的勾当,又对他满是厌恶与不齿。所以十几年来,纵使偶然回家看望母亲时与他相遇,关朋云也对其视若无睹,态度淡漠。
      只是血毕竟浓于水,当他听闻兄长被人杀害,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尽管知道多行不义的他迟早难逃被人惩治的结果,他却难以在一时之间接受。同时更令他无法接受的,是母亲的无辜身亡。如果说理智上他尚能明白关朋虎是死有余辜,那么在见到母亲及大哥一双稚子的尸体后,亲情彻底压过了道义。
      他想,无论如何一定都要让江承炀和那不知名的男子以命抵命!是以才会请求路庄主帮他擒拿杀死大哥的凶手。
      眼下三龙还五丹已经炼成,明日便是路少爷的生辰,也是他家人的头七,他要将那两人押回伏牛山上祭奠亡灵。
      “关师父不必介意,倒是老夫该多谢你挽救小儿性命才是。”路正衡此言说得恳切,爱子自出生便受人所害多年来毒病缠身,四处求医无果,幸遇关朋云医理精湛高明,短短半年竟将他调治将愈,自己怎能不心存感激。
      在这方面关朋云倒是无意占功,忙谦虚道:
      “合该是庄主后继有人,少爷吉星高照。不过是少爷所需的几味药材,在下手中恰好都有罢了。”虽然路正衡已让儿子拜他做了师父,言谈间关朋云依旧以少爷称呼他。
      “路庄主,”稍作停顿,他又道,“在下还有一事相求。今晚我便要押解那两人回到伏牛山去,在下虽箭术尚可却不精于武功,为防途中生变,恳请老庄主出手废去那两人身上的功夫。”
      这……他的请求倒让路正衡一时有些为难了。
      那两个人中,江承炀是近二年间江湖上新崛起的少侠,他的事迹丰凭他早听说过,当今江湖世风日下,对江承炀的作为他不仅没有不满其实还有一丝赞许。至于另外一个俊秀的少年则连人家的出身来历都还尚不清楚呢。况且,他们杀了关朋虎剿灭伏牛山寨对当地百姓和过往商贾本来也是件好事。
      当日他肯帮助关朋云无非是看在他医治自己儿子份上,当时只想捉了人来要杀要剐随他自去处置,倘若此时要出手废去他二人的武功,自己到觉得多有不忍与不义。
      看出他的犹豫不决,关朋云故意问道:
      “路庄主是否在为少爷的身体担忧?请放心,我至多三日便回。三龙还五丹已经炼好,只待在下亲自拔除丹中火毒便可服用,此丹一服少爷体内的寒毒就可完全化解,从此身康体健再不受病痛之苦。”
      听他这样说,路正衡一咬牙暗道:罢了,事已至此,已然就是帮凶了还矫情什么!为了儿子他索性不再纠结于是非道义,转身吩咐手下人道:
      “去把石牢里那二个人押来。”

      终于要动手了吗?
      被绳索缚住双臂押到亭边,又被迫跪倒在地,江承炀抬眼便看到面前的两个人——磐林庄庄主和前日对谭玉修放冷箭的男子。
      虽然尚不清楚哪里得罪这伙人,但他在心底却已然认定这祸事一定是自己惹来的。在他看来似谭玉修那样广结善缘的人,是不会沾惹无妄是非的,怕他平白受了自己的牵连,他急忙晾明身份,高声道:
      “在下便是江承炀,要杀要剐你们动手便是,只是不要连累无辜!”
      “无辜?!老母稚子何罪之有,你们杀我兄长不算,连他们尤不肯放过,你们眼里也有无辜二字?”
      关朋云听得他言忍不住肝气上逆,抬腿一脚踢向江承炀的心口。
      玉修跪在一旁却听得诧异,这话是从何说起?!
      感到其中必有误会,他赶紧自报家门:
      “路庄主,晚辈天行山庄谭玉修,不知我二人何事冒犯,恳请明示。”
      路正衡闻言不由得再次打量眼前的青年,相貌英俊,气度稳健,还有先前接他那一掌时的内力。难怪呢,原来竟是江湖上颇有名声的一剑君子,到真是名实相称了。
      继而他陷入思索,天行山庄的招牌就算不比从前响亮,但这四字一出,到底还掷地有声,再加上谭靖伯其人武功深厚,他实不愿轻易与之为敌。
      关朋云虽不是江湖中人却也有些江湖见闻,自然知道天行山庄代表的含义,他更加谨慎地注视着路正衡接下来的言行。
      纵使心底有犹豫,表面上他依然维持着强硬态度道:“谭少庄主,不要拿天行山庄来压老夫,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何况你们还牵及了众多无辜老幼。”。
      “谭玉修自问剑下绝无枉死之魂,江兄更不是滥伤无辜之人,老庄主您不要偏听误信才好。”
      “无枉死之魂?”他的说法换来关朋云的嗤笑,“那伏牛山上的大火又作何解释?你们杀了我大哥及他手下犹不算完,竟然还放火烧山,可怜寨内一干男女老幼,哪个不是无辜之人?数十条性命俱都丧身火海要杀你们多少次才能抵偿?”
      江承炀与谭玉修二人对视,同时在心中道:原来是给关朋虎报仇的!
      但,事有蹊跷啊!
      以江承炀的性格,若是已往决不会开口解释,但此次却还牵及谭玉修,他只想将他从此事中择出去,便道:
      “关朋虎是我所杀,此事与谭公子无关,想要报仇冲我来便是!只是我们确实不曾放什么火来!”
      “我亲眼所见岂容你抵赖?等把你们押到山上,我自会用你们的血去浇灌那片焦土!”说完,他转向路正衡道,“路庄主,烦请您立时动手吧!”
      尽管对他口中“动手”是何指向尚不不明了,玉修仍然赶紧开口:“路庄主,在下久闻您仗义疏财扶危济困的高名,知道您乃是仁义之士。晚辈以天行山庄的名誉起誓,我们虽杀了关朋虎和他手下,却绝对没有伤害任何一个无辜之人,更没有放火烧山的卑劣行径。至于那关朋虎,他长期占山为王恶霸一方,屡伤过往商贾性命,平日又多骚扰百姓,实在死有余辜!”
      “住口!”纵然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但亲耳听到兄长如此被人评价,关朋云仍感到不忿,“你当自己是何人,我兄长怎样又与你何干?”
      江承炀接着玉修继续说:“路庄主,江某敬重您的江湖威望、清白名声,只期望您不要被无耻小人无端人利用,成了他人以泄私愤的工具。”
      “谁是无耻小人?”关朋云自石凳上站起身来,“是敢做不敢当的你们吧?我这就找来当日亲眼目睹你二人恶行的人来与你们对质!”
      言罢,他转身吩咐一旁站立的小厮道:“去到我的偏院内,把前几日投来的范五郎找来!”
      只是众人在此等候多时,却只见小厮跑来回报,说在庄内寻找多处都不见范五,问了众人也没有知道他去处的。
      关朋云虽然感到疑惑却仍坚持道:“早都不该和你们费如此多的唇舌!若不是想要你们在故地以偿旧账,我现在便杀了你们!”
      他哪里知道,当日江承炀同谭玉修虽剿平了伏牛山寨,杀了许多盗匪,却终有漏网之鱼。那些人先时躲了起来,待他二人走后,便出来立地分赃,瓜分了寨内的财物。因嫌分配不均,他们又发生内讧大家打在一起,赢的人杀了弟兄不算还一把火烧了山寨,他的家人便是死于此因。
      那范五也是如此分得好处的人,只是第二日他便在南阳城内与关朋云狭路相逢。关朋云对一切本是一无所知,倒是范五做贼心虚,主动对他吐露了伏牛山上的变故,并隐去了自己的作为,倒把杀人放火的行径通通扣在江承炀他们头上。
      当关朋云随他回到山上看到原本的厅堂楼舍全化为灰烬,老母幼侄也活活烧死,痛极之下才请求路正衡替他捉拿凶手报仇雪恨。
      只是捉到江承炀他们后,关朋云一心想要等到头七之日。那范五不明所以,见他迟迟不肯动手,他便日日提心吊胆,害怕夜长梦多最终被他知道了真相,等待多日实在熬不下去了,他终于卷了包裹逃走了。
      “路庄主,且听晚辈一言。”玉修再次仰头道,“对素不相识之人您尚且舍财相帮,为何此刻却能眼见他人草菅人命?难道您之前的种种行为具是伪善,若是如此所求的公子安康又怎能得偿心愿?”
      他的话到果真句句踩在路正衡心头,令他再次犹豫。且不说他原就赞赏他二人的行为,并不十分愿意与之为难,单就眼前他对谭玉修与江承炀的观察来看,对于放火一事他们好像并没有说谎。故不免出言道:
      “关师父,你且慢动手,此事似乎确有隐情,你不能只听那个叫范五的一面之辞。”
      误以为他改变主意的关朋云开始变得不安,若是没有路正衡相帮,以他个人根本治不住江承炀或谭玉修任何一个。
      “路庄主不必多虑,此事断不会再有隐情,范五跟在我兄长身边多年,他说的话怎会有假?”最后他甚至不忘抬出丹药来施压,“还请路庄主快些动手废去这两人武功,也好让我尽快带他们回到山上报了仇,尽早回来为公子修治丹药。”
      江承炀从没像此刻般感激玉修在江湖上的好名声,让他可以针锋相对地道:
      “一个土匪的话如何信得?堂堂的一剑君子难道能只为了保全性命便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害怕路正衡被他们说动,关朋云被过度的紧张弄得失了思索,一句错话脱口而出:“路庄主,倘若你还想要三龙还五丹来救少庄主的性命,就立即废去他们的功夫!”
      莫说是一庄之主,就是普通人也不愿被他人要挟逼和,先前他几次三番暗拿丹药来威胁,路正衡都暗暗忍耐,不想这次他竟毫不顾及地挑明,令老人家不禁动了肝气。
      “你双脚尚站在老夫的地界上,竟敢反客为主地指使起我来?倒还是真有乃兄之风啊!”
      听出他口气变得不善,关朋云心情更加急迫。恰在此时,他看见路少爷在书童的陪伴下,走过廊桥向养素亭行来,一时鬼迷心窍,他竟使出轻功飞身向他奔去,伸手便将十六岁的少年挟在怀中。
      用匕首抵住他的颈项,他对随后追来的路正衡道:“路庄主,若想我放了少爷,还请你现在就去杀了那两人,否则我就杀了你儿子!”
      被他挟持的少年,因多年的伤病身形羸弱,面对这样的情形却难道得冷静沉着,边用眼神与父亲的交流边开口问:
      “师父,您这是怎么了?”
      “休要多言!”只是他才开口便被打断,关朋云一边挟持着他一边往回向养素亭内玉修他们的方向挪来,“圭璞,今日之事本与你无关,我也无意伤你。只是放你与否却要看令尊的作为了。”
      路老庄主及众多护院自然亦步亦趋的跟随,却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他们又退回养素亭内。
      关朋云明白以路正衡的性子怕是不会被自己所迫为他出手的,就着路圭璞在他手中的情势,他盘算着索性拿他做掩护,自己亲自杀了那两人也好。
      他自以为想法谨慎,哪知手里的匕首才离了路圭璞的脖子,想要刺向江承炀,尤未来得及举高,自己便被路庄主的袖箭射中。袖箭将他的右手腕穿透,匕首随即掉在地上。
      而路圭璞也早在父亲提前的暗示下,趁机向他左手边挣扎,逃脱了箍治。
      不必路庄主亲自动手,护院便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关朋云本就武功不强又手部受伤仅能与众人勉强应付上几招,便向东南方向逃走。
      路圭璞拦住要追上去的路正衡道:“父亲,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儿子虽然不知今天的事事出何因,请您看在关师父这半年来为救我尽心费力的份上,饶了他的性命吧。”
      叹罢一口气,路庄主对家院传令道:“你们跟着关朋云将他撵出庄去便罢,不必与他纠缠伤他性命。”
      接着他命人解开了被绑缚的江承炀和谭玉修,对他们道:
      “先前多有得罪,还请二位少侠见谅。”
      玉修赶忙道:“不敢,不敢。只是因我二人令少庄主受惊,晚辈实在有愧。”
      路庄主也是通达之人,只说:“今日之事也不全与你们相干。倒是经此一役,我这个老辈与你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啊?”
      江承炀同谭玉修双目相对,便同时向他抱拳行礼。
      “罢了,罢了!”他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只是经过适才突变路正衡难免觉得伤神。扶儿子在亭内暂坐休息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再对他们道,“眼见天色将晚,二为少侠若不嫌弃可在庄上再做停顿,好生休息了再走不迟!”
      玉修倒是没什么意见,但以他的了解江承炀必定会开言婉拒。果然,只见后者再次双手抱拳。
      只是他只来得及说出“多谢”两字,便被一名从南角门穿回廊、越楼台气喘吁吁跑来的小厮打断。
      “庄主,不好了!庄主!”那小厮人未到声已至。
      “何事惊慌?喘匀了气再说话!”
      “庄主!”只见那人一副将哭的模样道,“关大夫经后门逃走了,只是他走后我们才发现,适才他趁南苑无人把炼好的三龙还五丹统统丢入炉火中烧毁了!”
      “什么?!”这下换了路正衡惊慌,他顾不得众人一把推开小厮便朝南苑跑去。
      来到药室内,果见人参、鹿茸等名贵的药材都还在,独不见了三龙还五丹。
      江承炀和谭玉修也随着家院跟了过来,踏进房门便见到他神情肃穆的站在那,恨得咬牙切齿。
      紧接着便听他大喝一声,吩咐手下:“去传我的令,叫庄里能出动的人通通出去给我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势必把关朋云给我逮回来!”
      江承炀和谭玉修不禁同时疑惑:那个什么丹,是干什么的,竟如此重要?
      “父亲且慢!”这时路少爷也由养素亭踱来了这边,“药既已毁,便是将关师父拿回来杀了也不过是枉添罪孽于事无补。那些丹药原就是他所炼,他有心烧毁我们也没有办法。况且他才经历家破人亡,又受了伤,我们何必赶尽杀绝?且留他一命让老天决断吧。”
      听了他的话,路庄主似乎一瞬间便老了许多,他一手揽上儿子的肩头,忍不住淌下了老泪。
      “我儿心地如此良善,为何却这般命薄?”
      路圭璞忙安慰父亲道:“生死由命,我早已置之度外,只是又惹父亲伤悲,却是儿子的不孝了!”
      江承炀站在一旁,忽然转头看向谭玉修,心中闪出一个想法:眼前的路少爷和身旁这位谭公子倒是有得一拼!
      玉修被他的注视莫名奇妙,却仍禁不住向路正衡问道:
      “敢问路庄主,那三龙还五丹是何功效的药物,为何引得您如此?”
      “唉……”未曾开言先是一声长叹,“此事说来话长,总之皆是老夫当初年轻气盛时惹下的祸事,而今我已年过半百,却要看着小儿因我丧命。”
      在路正衡还是二十五六岁的青年时,有一次失手错杀了一个西域来的僧人,哪知此人是他当地一个奇异教派供奉的圣人,由此引来该教倾巢而出,与他纠缠了十年。西域人不但武功奇特,更善使一些中原人闻所未闻的毒。他们对路正衡怀孕的妻子下毒后,他虽带爱妻四处寻访中原名医,却始终未能根治,最终为保腹中胎儿路夫人年纪轻轻便香销玉殒。路少爷也因自胎里便受了毒气,故而从小病痛不断,时时一副将要早亡的模样。
      路正衡自然是不会将这些来龙去脉告诉两人陌生晚辈,他只是道:
      “小儿自幼便受寒毒之苦,十几年来寻医问药不断却不能根解。年初老夫开仓舍粮,恰遇在南阳城里义诊的关朋云,他得知小儿病情便自荐来瞧,谁知他年纪虽轻医术却高,经过他一番调治小儿病情难道见稳。更惊喜的是他手中竟有根治我儿病症恰所需的几味奇药,他又肯拿出来,方炼制成了那三龙还五丹。”
      玉修对于医药只懂皮毛:“那……既然先前也没有这丹药,当初吃的是什么,还用旧药可还行?”
      这次是路圭璞应道:“师父说我寒毒至深,因年深日久在体内脏腑间藏埋很深,想要完全祛除就必须先将寒气托入体表,再用至热温煦之药将它化除。这段时间师父为我炼丹,我却在服用一些勾动寒气的药物,原是想着丹药已经炼成,随时在寒气透发凝重之时服下便可痊愈,可如今……”
      他不再出声,而江承炀与谭玉修却明白了,如今寒气已被引动,用于治挟的药物却在这节骨眼上没了,路公子就随时有可能在寒毒发作时丧命。难怪路庄主老泪纵横,他们也明白了事态的严重。
      “那若是再炼一批丹药呢?”
      “莫说是时间来不及,便是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所需的药材。”
      江承炀不解:“以磐林庄的实力,区区几味药草,得来何难?”
      “江少侠有所不知,”路庄主开口道,“三龙还五丹中诸多佐药倒还一般,只是同作君药的‘三龙’甚是重要却得来不易。”
      “何谓三龙?”
      路圭璞解释给他们道:
      “三龙者:伏龙肝、赤龙参、青龙甲。伏龙肝,便是柴草灶内中心处的焦黄土,性味辛温止血止呕,这倒尚不难得;青龙甲,是太湖中一种身长过丈的鼍龙身上的鳞甲,其性微寒,恰能克制另两味药的温燥之性,鼍龙虽难捕捉却也终能寻找踪迹;只是剩下的赤龙参,偏偏生长在雪域,世间难寻。师父若不是亲眼得见,都以为它只是传说,在人间并不存在。我有幸借师父得到一株,又到哪再寻第二株呢?”
      赤龙参?
      “可是通体火红,形似蟠龙?”
      路正衡惊异:“谭少侠如何得知?”
      玉修但笑不语,只伸手自怀中取出一个红布包裹的长条锦盒,打开来看,里面正是一株完整的赤龙参。
      “路少爷请看可是此物?”
      不单他们,江承炀也跟着愣了一下,人家才说了无处找寻,他竟就会法术一般变了出来!
      “谭少侠怎会有此物?”
      “这是我去年游历雪域时候碰巧得到的,我原是想待到下月我师父他老人家生辰时呈献了作寿礼的。看来今日它寻到了更重要的用途。”
      听出他话中的玄音,路庄主虽然激动却仍难相信:“谭少侠的意思是……?”
      “既然先前的丹药因我二人的缘故被毁,玉修难逃此责,理应将这株赤龙参作为补偿陪给少庄主。”
      这……抛开它本身的价值不说,这可是人家进献给师父的寿礼,纵使心头一千一万个想要,路正衡难免还要推托:
      “此乃谭少侠进献师父的孝心,小儿怎好中途相夺?”
      “家师用它是做延年,少庄主却是用它救命,两相比较轻重自现,就是他老人家在此,也一定会如我这般处断的。”
      若真如此……
      “圭璞快快跪下,谢谭少侠救命之恩!”路庄主说着便拉了儿子跪倒在玉修跟前。
      赶忙将他扶起,玉修道:“万万不可!舍己救人都是人之常情,何况区区一物!只是不知眼下可还有青龙甲啊?”
      他这样一问,阴霾之色便再次笼上路庄主的面容。
      江承炀看着从开始便就是受自己牵连的谭玉修连给师父的寿礼都拿了出来,也不想推脱自己的责任,便主动请缨道:
      “路庄主若信得过,在下愿亲往太湖去寻那青龙甲!”
      “我与江兄同往!”谭玉修看了一眼江承炀道。
      后者听了对他微微颔首。
      “老夫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二位少侠。”若不是放心不下,不得不留下亲自照顾儿子,路正衡怎能劳烦两个初识的晚辈,只是想到之前对他二人的种种他更加觉得愧对他们,“只要能救得我儿,路某愿将磐林庄所有钱财产业拱手赠与二位!只求二位莫要嫌弃。”
      江承炀立刻回绝道:“万万不可。我二人又不是为图钱财,路庄主若有此心才是小瞧了我们!”
      他如此说法确实令路正衡为自己之前的想法感到羞赧,一时不好再说什么。
      与此同时,细心的玉修发现一旁的路少爷似乎仍面有难色。
      “少庄主,还有何事,但讲无妨。”
      “圭璞多谢二位侠义心肠,只是太湖离此路途遥远……”
      他话只讲出一半,江承炀两人却都已明白,对啊,若是不及他们回来他便已发病却该如何?
      “圭璞你难道没有法子用别的药暂且压制一下 体内的寒毒?”
      “爹,便是能压制得一时却终有时限。”
      江承炀问:“几日?直说便是!”
      “最多十天。”
      “十天?”玉修盘算,“由此去太湖一来一回,至快也得用上差不多这些时间,即使取得青龙甲来又如何能练成丹药呢?”
      “这倒不妨,”路圭璞半年来跟随关朋云医术倒也不是白学的,“不炼丹药可以直接作汤剂饮,确会更快出效呢。”
      “既然如此,”江承炀这个一贯雷厉风行的人,转头便对玉修道,“我们这就拜别了老庄主上路吧!”
      此时天已全黑,路正衡怎好让他二人连夜赶路,便阻止道:
      “眼见已经入夜,二位少侠在前日的交手中又都受了伤,老夫恳请二位在庄内暂过今晚,一夜调息得当,明早一并上路如何?”
      提到受伤,江承炀记挂起玉修替自己接的那一掌,玉修则想起江承炀手臂中箭后伤口一直没有好好处理。为着对方,他们不再推却路庄主。
      江承炀道:“如此我们便领了庄主好意,在庄上过了今晚,明日天亮便早早出发。”
      玉修点头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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