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夜已寒

1、叶蘅。

　　两个人，两匹马。
　　当先的是一名青衣女子，容貌清秀，只听她开口道：“主上，前方便是叶孤城了。”
　　一名灰衣男子紧随其后，淡淡地“嗯”了一声，他面容冷峻，薄薄的唇抿成一道单薄的线。
　　要到了呢。
　　叶。孤。城。

　　叶孤城是一座城。
　　一座孤城。
　　叶孤城外方圆两百里，再无村户人居。
　　但叶孤城一直很热闹。每个生意人都以去过叶孤城为荣，每个诗人都喜欢写长长的诗篇来赞美叶孤城。
　　因为叶孤城中住的，是叶氏一族。

　　“到了。”青衣女子勒住马，抬头看了看城门上“叶孤城”三字。
　　她转头看向灰衣男子，笑道：“据说叶孤城里的人，最擅经商，外国鬼子都把他们称作‘东方犹太人’呢！”
　　灰衣男子脸色略转柔和，微微点头，“我们便在他们家歇下吧。”
　　“是。”青衣女子点头道。
　　她当然知道“他们家”是哪一家。
　　“阿璃，入了城，唤我公子便是了。”他嘱了一句，翻身下马。
　　那青衣女子名唤“双璃儿”，她跟着主子闯荡江湖也有些许时日，其间的讲究倒也清楚，当下应了声“是”，也翻身下了马。

　　叶孤城中。
　　饶是双璃儿人极朴素，不爱红装爱劲装，却也是年轻女子，见街上女子衣着皆极为精致考究，卖绸缎布匹的商店一路极多，眼神也不由一亮。
　　公子停了下来。
　　“叶苑”，那块大匾上是这么写的。
　　双璃儿上前，递上一块翡翠，那翡翠雕成一片叶子的模样，翠色欲滴，叶脉清晰可见。
　　“麻烦您通报一声。”
　　门前守卫一见这翡翠叶子，心中当即了然。有这翡翠叶子的人可是不多啊……
　　只等了一会儿，便有人出来牵马，方才那名守卫出来说道：“两位请进。”
　　一入门便有婢女上来引着，一名大丫头说道：“老爷正在会客，请两位先到青院歇息。”
　　当下穿花拂柳，往青院而去。凉风扑面，泉水叮咚，园中堆山叠水，亭台错落，极为雅致。
　　那大丫头领着二人来到青院，道：“这一位姑娘，请您到眉阁中歇上一歇，公子，给你安排的厢房是文心阁，但……”她有些为难地看了灰衣人一眼，“小姐她……”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一个稚嫩的童声自文心阁中传出。
　　公子和双璃儿相视一眼，双璃儿对着大丫头微微一笑，便上前推开了门。
　　只见一名七八岁的小女孩坐在梁上，赤着的双足在空中慢悠悠地不住摇晃，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地上跪了好几个丫头，一旁还站了几名家丁，眼睛都盯着那小女孩，紧绷的脸上有恳求之色，额上还有汗珠。
　　小女孩歪着头，“我才不要戴那种东西呢！嘻嘻，你们上来抓我啊！”她得意地做了个鬼脸，没想到重心不稳，只听得一声惊呼，小女孩整个人栽了下来。
　　双璃儿正要抢身而上，却觉一阵风自身畔掠过，公子已纵身而上，将小女孩抱住。
　　公子衣袂微扬，在空中转了个身，便稳稳当当地着地了。
　　小女孩依在公子怀中，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双璃儿强忍住笑，抬眼看公子，发觉公子眼中也有了些许笑意。
　　“小姐……”一名丫头颤着声开口。
　　小女孩蓦地抬起头来，指着丫头家丁们道：“你们都出去！我才不要见着你们！”
　　他们只得退了出去。
　　公子将小女孩放下，蹲下去摸着小女孩的头，道：“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上去？”连声音也温和许多。
　　小女孩已是不哭了，吐了吐舌头，“大哥哥，你好厉害，你会飞耶。”
　　公子只是微笑。
　　小女孩眨眨眼睛，笑了起来，“我叫叶蘅，你呢？”
　　双璃儿不由怔住。她竟在问公子的名字！
　　“我啊……沈重寒。”
　　双璃儿不由一惊。公子竟会将他的名字告诉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叶蘅话刚出口，却已知晓答案，“呀，你是我爹爹的客人！”
　　沈重寒又笑了一笑。
　　公子竟笑了两次！双璃儿在心中数着，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大丫头在外边道：“小姐，这是人家的厢房，我们回去，别打扰人家休息。”
　　叶蘅躲到沈重寒身后，却仍大声道：“这是我家，我爱在哪儿就在哪儿。”
　　双璃儿只好道：“便由小姐先在这边玩吧。等她过一会儿玩够了，我送她回去。”
　　那大丫头求之不得，“那好，小姐便住在青院对面的绯院，麻烦你们两位了。”
　　他们一行人才踏出青院，叶蘅便高兴地跑到双璃儿身畔，“姐姐，谢谢你了啊！喏，请你吃糖。”她伸出手，手上有一大把糖果，五颜六色，极是好看。每一颗都极小，显得玲珑可爱。
　　双璃儿择了一颗青色的糖吃下。叶蘅又跑到沈重寒身边，“寒哥哥，你吃糖么？”
　　那声“寒哥哥”竟叫得如此自然。
　　“好，哥哥都要了。”沈重寒笑了笑，接过所有的糖果，一下子便倒入口中。
　　双璃儿记得，公子是不喜欢吃糖的。
　　公子不爱吃甜。
　　叶蘅的眼眶却忽然红了，“你、你——”
　　沈重寒有些茫然，“怎么了？你别哭啊。”
　　“我娘不许我再吃糖了，这是我最后的糖果了，你吃了，我就没有了……”她越说越伤心，哭出声来。
　　双璃儿想着要给公子解围，正要开口去哄叶蘅，但她甚少安慰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却听沈重寒道：“没事，寒哥哥再给你买一些。”
　　“我不要！”叶蘅哭得更大声了，用力地跺了跺脚，“以后……我就吃不了了！”
　　“为什么？”双璃儿抢先问了出来。
　　“我牙齿已经换完了，但长得并不整齐。一个看相的先生说，女孩子牙齿要好看，命才会好。我娘要人给我绑铁丝。”
　　双璃儿奇道：“什么铁丝？”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事。
　　叶蘅脸色一白，“就是、就是……拿一些硬硬的铁丝绑在牙齿上，将牙齿固定成好看的形状，一直到牙齿被绑整齐了，再把铁丝拿出来。”
　　“这是哪个大夫想出来的坏主意？！沈重寒眉间隐有怒意。
　　叶蘅扯住沈重寒的袖子，皱皱眉，“寒哥哥，我才不要戴那种东西呢……”
　　“嗯，不怕。”沈重寒柔声道，“哥哥给你想办法，现在糖没有了，你想吃什么？”
　　“嗯……”叶蘅想了想，“我想喝糖水，我渴了。”
　　双璃儿哭笑不得，“又是糖！”
　　“没有的话，蜜水也可以啊。厨房不准我吃甜的东西，都是我娘不好……”叶蘅撅着嘴抱怨道。
　　原来是爱吃甜。双璃儿心想。
　　“阿璃，咱可有带蜂蜜？”沈重寒问。
　　“应当是有吧。我看看去。”
　　双璃儿心中却道：“主上今日可奇怪得很……”

　　包袱放在文心阁。
　　双璃儿看见屋中一面铜镜，想起那小女孩的话来，不由对着镜子，细细看了看自己的牙齿。
　　还是很整齐的。她心中松了口气。
　　却忽然暗笑起来，怎么自己……也在乎命运么？
　　转身去看包袱。幸好是带了蜂蜜的。不然还不知那刁钻的小丫头要如何闹腾。
　　双璃儿调制了蜜水，叶蘅尝了一口，道：“咦，蜜放得太少，水又太多，不够甜。”
　　叶蘅将蜜水一口饮尽，抬起头甜甜一笑，“不过还是谢谢你了哦。”
　　双璃儿忽然想：难怪她那般嗜甜，这小人儿，分明便是甜腻腻的。
　　抬头看见沈重寒站在外边，便走过去，轻声道：“主……公子，你今日很不一样。”
　　沈重寒微微一笑，眼中却有复杂情绪闪过，“因为她可是……”
　　他迟疑了一下，却终是没说。
　　她？
　　她是谁？
　　双璃儿想问，却终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