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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折枪3(团师) ...


  •   3

      迫击炮,步炮,山炮,战防炮。
      黄磷弹,□□,□□,爆裂弹。
      战祸,尸体。

      凭空幻想出来的人间地狱,血淋淋乱糟糟的摆在那沙盘上。赌上了龙文章一颗脑袋的沙盘里,两方人马战的正酣时,便连胜败也不去想,只把骨头缝里下辈子的那些阴损恶毒都顷出来,扑了一满地的怨恨。
      虞师全军覆没。
      然后那杆被叫做虞啸卿的枪,依然笔直的立在那里,仰起下巴仔仔细细看着龙文章的脸,他说解散。那是强自压抑过的声音,让龙文章没来由的绷紧起来。
      又或许不是绷紧,只是因为伤痛和疲惫混杂在一起带来的头晕脑涨,所以龙文章也不错眼珠的看着虞啸卿。那个人张开嘴,哽住了喉咙的声音喘出来,舔在龙文章耳边就好像山雾里毒蛇的信子,冷的连脊梁也会冻结的声腔。然后那人就像他往常一样,绷的像杆浑身都是刺刀的长枪,一个趔趄直挺挺的倒下来,扑在那群副官怀里去。
      人群看着他们倒下的那位战神,从不肯察觉他的疲惫。于是一切都成了川军团团长龙文章犯的罪。百忙中虞啸卿那个年轻英俊的副官居然还照到了龙文章一眼,那里面,满满的都是怪罪愤怒。
      他们信他们的虞啸卿,因此不相信战神绷的太紧也是会断的。
      于是他们那过钢而易折的虞师座,便给龙文章一手掰断了,却到底还是不肯弯。这是太可怕的事情,站起来便是枪,且从不坐的男人到了下去。于是就从神跌成了人,只能给张立宪一手抄着腰几个亲随七手八脚的抱起来。那不肯弯的身子骨也就软了,软的活像龙文章心里那条千结百缠的毒蛇。
      龙文章看着虞啸卿倒下去,就想起自己那个不吉利的梦魇,穿着黄呢军装的军官倒在阵地上,白生生的脑花子溅了一地。
      是谁,到底是谁?!

      【龙团长,你,你到底是想要什么啊?】
      龙文章倒下时,眼前既没有空白一片也没回忆起什么可供他凭吊的前尘往事。到是唐副师座老辣的很的面孔无端冒出来,一句话捅的龙文章没有招架之力。
      武器装备,半开军服,人丁口粮,职位功勋。
      那些东西都是龙文章泼出命去从虞啸卿手里死皮赖脸讨来的,难道却终究要加上川军团全体渣子的性命当作利滚利的添头,还到虞啸卿头上去?
      龙文章这一醒过懵来,就连自己也惊着了,便迷怔怔倒下去。

      一屋子的人,一个一个都死盯着虞啸卿被人抱走的影子,刻意不察觉龙文章的倒下。
      于是龙文章这一倒,就成了孟烦了一力抗起来的祸事。
      后来的事孟烦了没和龙文章提过,龙文章也不问。就像炮灰们过的日子一样,把这一篇糊里糊涂揭过去,又是炮灰们的另一天。
      但孟烦了那一天,就着放了太多辣子的冷拌面灌给龙文章的哀求泪眼就有了分量,重的龙文章抗不起来。
      “别告诉他,我们不要去死。”
      你就是把龙文章的肠子再打出几个结来,他也再不敢嚼巴嚼巴咽了这几句话。
      不能告诉虞啸卿,那个断子绝孙的异想天开足以叫龙文章眼巴前儿的所有炮灰们陪上一条烂命,而且死的绝对足够悲惨难堪。因此换回来的胜利和土地,和他们是没有关系的,所以炮灰们要的只是自己的性命。那不是错的,只是每个人的眼睛能看到的世界并不一样。

      当然,也有人或许是不在乎的。比如龙文章,又比如龙文章知道的那个虞啸卿。但孟烦了的话就像是座山,死死压在龙文章的心口上,叫他连一根小指也动不得。
      于是只好逃,就算龙文章一般都是用膝盖思考问题,他也能知道虞啸卿会来找他,于是他逃了。漫无目的的在禅达城里溜达,小心的避开几位军需官小老婆的活动范围。明明心里落魄的像只被追到绝路的兔子,却又不肯去顾一顾自己那香艳可人的温柔乡。
      走来走去,就恰恰赶了个巧,在他的副官那嫩的出水的小姘头家里头遇见一场对峙。
      张立宪领着的几个亲随,那一点不会拐弯的花花肠子,哪是龙文章的对手,几胡噜就败下阵来,于是恼羞成怒。
      龙文章叫师座,龙文章又叫师座。
      然后光天白日里见了鬼,虞啸卿就这么没声没息的闪了出来,一脚踹在他最信任的亲随后腰上。从虞啸卿的脸上看不出一丁点憔悴颓唐的神色,到是眼睛里有光,那光一抬眼就能撩在龙文章的脸皮上,刮的那城墙拐弯都会疼。
      那是希望的光,可这希望却是不该有的,龙文章比谁都清楚这情势,于是心慌如鼓噪。
      【我当你真是妖孽,看的穿墙。】
      虞啸卿用了带贬抑的名词,语气里,却没有一丝轻蔑。
      龙文章却更加踌躇慌张了起来,他想,身体周遭画个方圆来,同类想必就是你我两个。可不知道你虞大师座真是有求必应的活神仙,诚心呼唤了,就会来显灵。
      然后虞啸卿没给龙文章多少时间把这点心思嚼碎了吐到阴沟里去,他们的时间都太少,连思考都不足够。
      他说抱歉,他说告诉我怎么打。
      龙文章和虞啸卿过招打嘴仗很少能叫虞师座讨着便宜去,可这一回却败了个一沓糊涂。肚子里多少花招还没来得及甩出来,就给虞啸卿干干脆脆单刀直入,斩的连渣子也不剩。
      然后,跪。
      那个永远笔挺坚硬的人在他眼前,一寸一寸弯下去,然后用膝盖膜拜了大地。
      龙文章从不信人,也不曾信过哪个神佛。但这一刻,他居然信了。虞啸卿就是把枪,他站着是枪,走着是枪。跪下来,还是能要人命的枪炮。但有人来犯他膝下的这片土地,就得留下骨头血肉来,化成这土地里养育万物的根基。
      他刚嘲弄了张立宪的神明,他说这世上除了虞啸卿,还有你们必须敬畏的东西!
      这嘲弄的话音还没来得及翻过小醉家并不太高的院墙,他龙文章就自己心甘情愿的俯身下来剃度皈依,成了又一个拿命去信虞啸卿的信徒。
      距离太接近,龙文章甚至闻的到虞师座干净齐整的领口里泛出极淡极淡皂香。并没有军需官家里红木大床上那种茉莉花的香艳味道,却因为太过干净爽利叫龙文章不敢去闻。
      那杆枪就着样理所当然的跪在龙文章面前,只为了求一个答案。眼睛闪一闪,都是要人命的光。
      他说,告诉我,怎么打。
      龙文章的舌头给结住了,无数托词借口都闷死在心尖上。于是求救似的左顾右盼,看起来就成了十足的缩头缩脑外加贼眉鼠眼。这点末节龙文章并不放在心上,他只是拿眼睛去找他那瘸了腿的,哭着求他不要说的,身上带着打穿了膛的枪伤抗住精英们的羞辱戏弄把他拖回了祭旗坡的副官。可孟烦了的眼睛一碰到龙文章的视线,就惊着了,自顾自哆嗦着挪到远远的天边去。
      孟烦了也信了,所以他不敢看龙文章,生怕多看一下,他就会把在溃退中好不容易收拾起的一腔子热血泼出来。扑到龙文章身上去掐着脖子对着耳朵,把那句告诉他喊的能震塌了老孟家留在北平的祖屋。

      虞啸卿只求过龙文章这一次,孟烦了为了一块饷钱也能求上龙文章八百多回。
      可两边放在心里头那杆称上约一约,还真真就是半斤八两。
      是他龙文章欠孟烦了的,他知道,虞啸卿的跪他受不起,孟烦了的求也同样。
      这就像是戏文里唱的,自古忠孝难两全。大义和情分两座南天门一股脑的压在龙文章的脊梁上,他确乎受不起。

      禅达的那天下着雨,龙文章是被个跪着的人逼得落荒而逃的。带着他的川军团,由表及里又统统变回了那群慌不择路的败兵渣子。
      偏生他们逃也只能逃回祭旗坡去,你就算缩在战壕里一动不动。可一抬头看见的,满眼都是南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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