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1、81 ...
-
沈绒准备逃离霍家,但离开之前,还得做些安排。
下班后,她回到公寓。蓓蓓正在儿童房里画画,沈绒陪女孩玩了一会儿。听蓓蓓说妈妈在做饭,于是沈绒去了厨房。
厨房里,朱莎挺着大肚子,一边听着音乐,一边做菜。
锅里熬着汤,咕噜咕噜冒着蒸汽,香味弥漫出来。鸡蛋摊在煎锅上,油滋滋滚沸着。
朱莎没有化妆,素颜扎着丸子头,系小黄鸭围裙。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把她的身影勾勒得暖融融的,颇有几分温馨的居家感。
“需要焯豆芽吗?我来做吧。”沈绒上前想帮忙。
朱莎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到来,立刻道:“谢谢,不过不用。您先休息一下,很快就做完了。”
沈绒只能暂时退出厨房。
其实霍家配备了专门的厨师,朱莎仍然有时坚持亲自下厨,做些简单的家常菜,清爽可口。
沈绒喜欢与这对母女一起生活,但她要逃离霍家,就不能再把她们留在身边。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用罢晚餐,沈绒帮着把餐具拿进厨房,放入洗碗机。然后她进入卧室,关上门,拨通某个号码。
对面很快接通,传来稳定的声音:“大小姐,您请说。”
谭信知道,如无必要,她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沈绒直接道出意图:“朱小姐的预产期在下个月。她现在身子不便,应该得到产假和更好的照顾,不适合再在这里为霍家工作。另外,在她休养时,蓓蓓也需要人帮忙照看。”
谭信立刻会意:“明天我就为朱小姐母女俩安排新的住所,提供孕期护理和儿童照顾,请您放心。等朱小姐产后身体恢复了,再回到您身边,继续为您服务。”
“谢谢你。”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结束通话,放下手机,沈绒暗自松了口气。听谭信的语气,应该没有起疑。毕竟朱莎目前的状态的确不适合继续工作。
霍家下人对命令的执行速度向来很快。翌日上午,谭信来公寓带走了朱莎母女。
与沈绒告别时,女孩依依不舍:“沈阿姨,蓓蓓走了,你会来看蓓蓓吗?”
沈绒也舍不得,但她清楚终须一别。
“蓓蓓乖,阿姨最喜欢蓓蓓。”她轻轻拥住女孩,吻了一下柔嫩的面颊。
谭信做事,沈绒向来放心,想来朱莎和蓓蓓会得到很好的照顾。但就连沈绒也想不到,这照顾好到了什么程度。
两小时后,一辆专车载着朱莎与蓓蓓,驶入城郊。此处林木葱茏,空气清新,宛如世外桃源,中间藏着一栋巨大的豪宅。
车停在台阶前,有佣人上前拉开车门。谭信带着朱莎走进豪宅。到处都铺着适合孕妇的防滑地毯,柔软的绒花织物直往脚踝深处陷去。
在这里,进出都要通过智能身份识别,隐蔽的摄像头进行24小时监控,确保安全。
这是专为朱莎准备的住所。不仅保镖、管家、佣人、厨师、园丁、司机配备齐全,还有全职的妇产科医师、护士、营养师。
朱莎一进别墅,不断有人向她鞠躬,前前后后有人服侍,无需她动手做任何事。
女孩蓓蓓明显不适应这种陌生情况,拉着母亲的衣角,怯生生地跟着母亲。有佣人向她行礼,把她吓了一跳。
朱莎安抚地揉了揉女儿的发顶。
谭信平静道:“朱女士,这段时间您与令千金就住在这里。医护团队会一直在这里待命,以确保您的健康状况稳定。您若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下人。无论如何,请务必小心谨慎,您腹中的孩子非常重要。”
“我明白。”朱莎点了点头,抬手下意识地抚过腹部,“我会非常小心。”
“那就好,我们都希望一切顺利,小小姐平安降生。”
朱莎很清楚,她之所以能在这里可以过着养尊处优的贵妇生活,只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这个“小小姐”,霍蕴宁。而她不过是母凭女贵。
谭信又礼貌地交待了几句,安排好一切,便要告辞。在他离开之前,朱莎忽然叫住他,眸光微闪,欲言又止。
“您不妨直说。”谭信道。
朱莎垂下长睫,低声道:“我猜,霍小姐可能有离开的想法。”
这里的“离开”是指什么,不言自明。
谭信似乎并不意外,语气依然平静:“您为何这样认为?”
“刚才蓓蓓问霍小姐以后是否会来看她,霍小姐没有正面回答。”
若是以往,沈绒会给出肯定答案,但这次没有。沈绒不习惯撒谎,尤其是对着一个天真纯洁的孩子,于是便转移话题。朱莎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
谭信看着眼前女子,若有所思,不置褒贬。
“昨晚大小姐打电话给我,让我好好安排照顾您与令千金。”他道。
朱莎脸色微白,收紧了手心:“霍小姐对我们母女的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只求能报答万一。我只愿霍小姐平安顺遂,远离一切风险。”
所谓“风险”,是指沈绒逃离霍家之后可能遇到的危机。把娇嫩的鲜花养在无风无雨的温室里,才是最安全的。
谭信听出了朱莎的解释之意,却未予置评。
“如果朱女士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他静静道。
朱莎无话可说。
倒是蓓蓓怯怯地开口:“叔叔,您能帮我告诉沈阿姨一件事吗?”
朱莎想阻止女儿“添乱”,但谭信已然弯下腰,以倾听的姿态直视女孩:“请说。”
女孩眨了眨清澈的眼睛:“我在桌子上放了两颗奶糖,是留给沈阿姨的。沈阿姨喜欢橘子味的。”
相比成年人的复杂世界,这是幼童的感情,简单明了,没有遮掩,没有心机。
谭信默了默,似乎微微笑了,又似乎没有。他只道:“好的,我会转告给大小姐。”
然后他告辞离开。
望着男子远去的身影,朱莎一时没有动作,站在原地,神色不辨悲喜。
忽然,蓓蓓伸出手,牵了牵母亲的衣角:“妈咪,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嗯,我们暂时住在这里,等你的妹妹出生。”望着窗外阳光洒满花园,朱莎道。
“那妹妹出生之后呢?”
朱莎默然,揉了揉女儿的头发,却无法给出回答。她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她荏弱的人生就像一叶浮萍,随着命运的水波动荡漂泊,命运从来由不得自己。
她只能祈祷,希望女儿不要继承这般命运。
———————
世人的悲欢各不相通。当朱莎与女儿住进令人羡慕的豪宅时,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有人在水深火热中备受煎熬。
比如韩灵巧。
在她年轻的生命中,命运发生了两次巨大的转折,一次通往天堂,一次跌落地狱——
原本家境普通的她,因一纸合约,就像跌进兔子洞的爱丽丝,骤然进入她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奢华世界,接着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为了保障这种梦幻生活,她冒险做出了一个令她后悔莫及的选择,转瞬间便从天堂落入地狱。
先前那些纸醉金迷的回忆,如今想来,仿佛远在前世。
在这座所谓的疗养院里,她渐渐习惯了如今的处境,日复一日地挣扎在悲惨之中,宛如行尸走肉。
同时,她逐渐获知更多信息——
这座“疗养中心”根本不是让病人治疗休养的地方,它其实是处置“病人”的“垃圾场”。
这个世界上有极少数人,天生就高高在上,处于普通人看不见的顶层,宛如神祇。普通平民之于他们,绝大部分都宛如蝼蚁,不值一提;少数出色些的,才有机会成为那些人的宠物,像养小猫小狗似的逗弄几天。一旦新鲜劲过去,宠物失了宠,等待他们的就是被遗弃的命运。而这座疗养院,便负责收容那些被遗弃者。
这种“收容”也分为不同的等级。如果“主人”只是暂时把“宠物”打入冷宫,将来某天或许还有可能心血来潮,重新召回,那么这个“病人”就属于A级,在疗养院里受优待。
但韩灵巧属于最低的D级,没有重回正常世界的指望,其悲惨命运可想而知。
在这里,她目睹了太多血泪惨剧,知晓了太多不能见光的罪恶,彻底颠覆了她之前二十年人生的认知。而她此前遭遇过的所有苦难,加起来都不及在这里尝到的零头。这样的日子,茫茫然看不到尽头。
人在极度痛苦绝望之后,便会变得麻木,这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机制。她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不再心存幻想。甚至连生存本身都变得无所谓,死亡不再令人恐惧,反而显得诱人。
她身边的“病友”又自/杀了一个。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的内心毫无波动,因为她觉得自己迟早也会成为这种消息中的主人公。
但在这一天,她的命运竟迎来了转机。
当时她正在储藏室里擦着地板。阴冷的房间里,光线昏暗。她每天负责这里的保洁,必须把地板擦得一尘不染。膝盖因为长时间跪地而红肿,曾经被保养得宛如嫩笋的手指已经十分粗糙,整个人看上去比真实年龄苍老得多。
但这已经是D级病人中最轻松的工作,是她用自己的□□交易换来的优待。
忽然,只听吱嘎轻响,门被推开,一束光线投进阴暗的房间。
啪,啪,啪。
脚步声沉稳,格外清晰。
但此时本不该有人来。她讶然转头,迎着有些刺目的日光,看见了一个高大的黑衣人影。逆光看去,来人的容貌一时看不清晰。过了两秒钟她才意识到,对方戴着面具,完全遮住了面容。
能自由行动的面具人,显然不是这里的“病人”。而这里的工作人员,比如医生、护士、保安等人,都有特定的制服,而且并不佩戴面具。
那么,这个人是谁?韩灵巧不知道,但她有种预感,这位神秘来客非比寻常。
来人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瑟缩着,不敢发声。在这个地方,像她这样的D级病人没有提问的权利。
对方开口了,嗓音喑哑:“你想解脱吗?”
“解脱?”她一时恍惚。
“是的,我可以帮你解脱。”对方嗓音喑哑,“你现在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没人把你当人看,你的未来也毫无希望。这很痛苦,生不如死,不是吗?”
神秘人说得没错,这样的生活的确生不如死,所以总是不断有人不堪忍受,选择自我了断。
韩灵巧忽然明白过来:“你是想让我自/杀吗?”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如果你想死,我可以帮你。”
“不,我还不想死。”
“为什么?”
她不语。
“不说吗?如果你不说,那我就当你口是心非,并不拒绝这次解脱的机会。”
说着,神秘人的手中亮出一把匕首。
利器在指间灵巧地转着刀花,刃上寒光流动,营造出迫人的效果。忽然,匕首向前刺出,停在她的颈侧,仿佛下一秒便要嗜血。
韩灵巧瞳孔紧缩,恐惧如潮水袭来。
那一瞬间,理智不复存在,她爆发般地大叫起来:“凭什么要我死?我是受害者,该死的明明不是我,而是那些人!”
对方很冷静:“所以,你恨那些人?”
她这才惊觉失言,但此时木已成舟,她索性豁出去,再无顾忌:“恨?我当然恨。”
恨之入骨,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挫骨扬灰。
那些高高在上的衣冠禽兽,只因为投胎时运气更好,便把普通人置于血泪里践踏。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不公,便是世间最大的罪恶。
“……他们会遭报应的。”她咬牙切齿。
神秘人忽然低低笑了:“没错,天道昭昭,报应迟早会来。那些魔鬼加诸无辜者身上的苦难,必将反噬其身。”
匕首递到她面前,以刀柄对着她,示意她接过。
她呆呆愣住。
神秘人缓缓道:“可惜天道不会自行彰显,必须有人替天行道……”
她伸出手,迟疑着握住刀柄。
“……你可以用它来自我解脱,抑或替天行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神秘人在她耳畔低语着,她心底深藏的恨意被唤起,宛如一片沸腾的沼泽,毒物繁多,瘴气弥漫,一旦被释放,便能遮天蔽日。
她明白了对方的教唆意图。
“你是谁?”她问。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选择。你是接受不公的命运,还是坚持抗争?”
她咬着唇,攥住手中利刃。
即使对方不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天使,而是诱惑她堕入深渊的魔鬼,她也无法拒绝。
因为她已身在地狱。
三天后,在疗养中心的病房内,一名“医生”倒在血泊中,胸前插着匕首,停止了呼吸。
死者是人面兽心的禽兽,不仅利用“病人”开展残忍的实验,还奴役强/暴年轻貌美的女性。韩灵巧并非唯一的受害者。
跌坐在血泊里,她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木然望着门口,等待迎接冲进来的安保人员。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把她死死按在地上,拳打脚踢,然后关进囚室,施以酷刑……
她早就准备好了,不过是一命换一命。
终于,门被推开。
但令她意外的是,进来的人不是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而是那个戴面具的神秘人。
啪,啪,啪。
伴随着稳定的脚步声,他来到她面前,对满地鲜血和躺在面前的死者视若无睹:“恭喜韩小姐,你通过了入门测试。”
语气那么风轻云淡,仿佛她刚才不是杀了人,而只是参加了一场游戏。
她怔怔地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对方淡淡道:“加入我们吧,离开这个牢笼,和我们一起建立新的世界。”
“你们是谁?”
然后,她第一次听到了那个词——
“下生。”
这时的她,尚不了解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
她只是看到,他向她伸出手,宛如从云端垂怜的神祇。
她颤抖的指尖握住了他的手,从此接受了新的命运。
————————
光阴如梭,又过了数日。
对旁人来说,这或许是一段平平无奇的时光,但对沈绒而言,它分外漫长。她一边暗暗计划逃离霍家的牢笼,一边还得沉住气,如常工作生活,不显露异样端倪。
这是她的第二次逃跑。前次的失败证明了,单靠她孤身一人,试图逃脱霍家布下的天罗地网,无异于痴人说梦。但这次不同,她有了景玫的协助,而这也是沈绒目前唯一的机会。
终于,景玫再次秘密联系她,告知了最终安排。是否成功,在此一搏。
这天,沈绒正在店里上班,情况如常。
店长接完一个电话,向来沉稳的人,此刻神色竟有些激动,眸光闪动。
原来,之前那名VIP女顾客又点名沈绒,让沈绒送几个手袋上门。这次的上门地点是一家位于市郊的女子养生会馆。
店长从业多年,不是没见过世面。但这次,连她都忍不住羡慕沈绒的好运。
“小沈啊,你运气真好,又能去开开眼界。”店长感叹。
在店长看来,这家会馆可谓传说中高不可攀的存在。
会馆不对外开放,采取会员私密制。想申请成为会员,门槛很高。比如这家奢侈品店的VIP顾客,在普通人眼中都是非富即贵,但其中只有极少数人才有申请这家会馆的会员资格,而且申请者十有八九也不能通过。
店长又叮嘱道:“你去那里,定要谨慎小心,稳妥为上。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做的事别做……”
店长生怕沈绒在会馆里行差踏错,得罪了惹不起的人物。不过沈绒向来沉静,不是事多的人,也没什么野心,这让店长比较放心。
她却不知,这看似令人放心的沈绒,心中竟藏着一个大胆的逃跑计划,要借由会馆完成。
店长又道:“你去那里面,应该不能拍照,但回来之后,可以给我说说里面是什么情况,我很好奇。”
沈绒没正面回应。不是她不想答应,而是如果她的计划成功,恐怕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她婉言道:“大概没什么出奇的,不过是个休闲娱乐场所。”
店长唏嘘:“小沈啊,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那些名媛阔太的快乐,我们想象不到。”
店长以为沈绒缺少见识。殊不知,这会馆比起霍家大小姐的身份,实在不够看。
景玫已提前告知沈绒,这家会馆的女主人是个被包养在外面的情妇。而她所依傍的男人,不过是某个三流家族的家主私生子之一。那情妇开办这家会馆,主要目的也不过是用来社交娱乐,打发时间。圈子里有身份的人自然看不上,只有平民才觉得它高不可攀。
景玫之所以把出逃的地点选在这里,其中一个原因是此类女子会馆有“男士止步”的规定。
如今沈绒外出,恐怕都有霍家人暗中跟随,一为保护,二为监视。以常理推测,这类安保人员多是男性。作为男性,便只能留在会馆外围的男宾休息区,能跟随沈绒入内的唯有少数女保镖,那么监视必然放松。这种情况,最适合完成“金蝉脱壳”。
此次计划的第一步,就是沈绒进入会馆。
会馆坐落在城郊,面积很大,宛如一座山庄。山庄内有湖泊,湖畔有临水的阁楼,连着水上长长的木栈道,可以在此喝茶垂钓。这天细雨濛濛,四周悄寂无人。
一名服务生帮沈绒拎着装手袋的袋子,另一名服务生引着沈绒走过栈道。烟波浩渺,湖上水雾氤氲,几只白鹭悠然掠过,时飞时落。
抬眸望去,目光所及之处,一切景物都因雨水显得模糊,若隐若现,宛如九重云天。朦胧间,仿佛置身于不真实的梦幻世界。
一路上,她不免有些紧张,暗暗告诉自己:景玫的安排非常周详,如果不出意外,应该能够成功……
但意外还是出现了。
当她走进室内时,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霍小姐。”
沈绒心中咯噔一跳,转身看去。
来人是一名年轻女郎,身着羽白色的长袖和服,踩着木屐,乌发雪肤,气质清冷若窗外雨中湖水。
是幸子。
问题是,怎么会这么巧?以幸子的身份地位,显然看不上这种会馆。这不是偶遇,便只能是幸子主动过来找她。难道计划已经暴露……
“有什么事吗?”沈绒问。表面维持平静,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幸子深深看着她,静默须臾。
这样的沉默太过难捱。终于,幸子开口:“您在紧张什么?”
沈绒一惊,这才察觉自己的状态的确过于紧绷,像拉满的弓弦。
她抬手揉了揉额头:“没紧张,大概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头疼。”
“原来如此,看来您最近工作太辛苦。健康第一,我让医生过来为您看一下。”
不知是否由于心虚,沈绒隐隐觉得这话里带着一丝微妙的嘲讽意味,仿佛早已洞悉真相。这令她悚然一惊。
但她随即想到,如果幸子真的知道她的逃跑计划,肯定要上报霍家。而霍家也会立刻采取行动,不需要幸子站在这里与她闲话。
应该是我想多了,沈绒心道。
“谢谢,不用,我没事。”她拒绝了对方请医生的建议。
对此,幸子没有强求。
水风迎面拂来,带着草木与湖水的气息,吹得栈道上的纱幔飘飘摇摇。
“我来这里,是有事向您传达,”幸子这才道出来意,“周公子的结婚时间定在半个月后,形式是一双新人旅行结婚,不公开举行婚礼。虽然不用宾客出席婚礼,但仍然需要以您的名义送上一份贺礼。”
原来是这事,沈绒心下微松。周家与霍家世代交好,身为霍家大小姐,的确应该随礼一份。
“您对贺礼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吗?”幸子问。
沈绒不关心什么贺礼,只想快点送走眼前之人。但如果打发得过于急切,反而可能引起怀疑。于是她淡淡道:“我都可以,无所谓。你们安排吧,参考惯例就好。”
幸子并未就此打住,不慌不忙道:“参考霍家的惯例吗?这恐怕不妥。您与少爷的婚礼正在筹备,虽然具体时间未定,但不会太远……”
沈绒一愣:“等等,我怎么不知道婚礼的事?才刚刚订婚就要结婚,这也太快了。”
“这是霍先生的决定,或早或晚,总会发生。”
言下之意,霍白做主的事情,谁也无法更改,沈绒本人也不行。
不知不觉间,她与苏嘉明的婚期已然临近。
连幸子都知道此事,竟然无人通知沈绒这个婚姻当事人。没人在乎她的意愿。她再次深切地感觉到,她只是霍家的棋子,是一个受人摆弄、随时可以被迫披上嫁衣的人偶,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
沈绒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忿。
幸子看在眼里,继续抛出更糟糕的消息:“我听说,霍先生的意思是希望您尽快生下未来的霍家继承人。只要有了孩子,您未来的地位便更加高枕无忧。”
沈绒的脸色微微发白,愈发坚定了必须逃走的决心。她低下头,努力克制着情绪,不想被对方察觉。
幸子似乎没有起疑,又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把话题转回贺礼上:“到您结婚时,周公子必会送上贺礼。您与周公子是旧识,届时他的贺礼很可能是超出常规。所以为了对等,这次您送礼的规格恐怕不能按照惯例。”
“那就上调一等。”沈绒道。
幸子应下,鞠躬告辞。
其实幸子刚才这些话已属僭越,她作为下人,不该说这些。但此刻沈绒的心思完全没在这上面。
随着幸子的离开,沈绒松了口气。
雨渐渐停息,风也渐渐小了,方才还飘摇不止的纱幔静了下来,沉沉地垂着。
从屋檐上滑落的雨滴,嘀嗒,嘀嗒,嘀嗒。
服务生把沈绒带进水疗区,并解释:那位VIP女客邀请沈绒一起做水疗。
水疗区内,四周是淙淙的流水、舒缓的音乐,远离都市喧嚣。各种水疗方式一应俱全:蒸气、桑拿、水摩、药浴、漩水浴……
一间贵宾浴室前,服务生推开门:“请进。”
沈绒刚进房间,门便自动关上,隔绝了外部视线。服务生不再跟进,留出隐私空间。
这是按照土耳其贵族传统打造的步入式浴室,一间浴室就比普通市民家里的客厅还宽敞许多。
来这里的好处,一是尽可能摆脱跟踪,二是不必担心有摄像头监控,毕竟这里是浴室。
此刻,浴室里披着长浴袍的女客,正是景玫安排的人。
她见沈绒进来,立刻把一个包裹递给沈绒:“快换上吧。”
沈绒打开包,只见里面放着全套衣物,包括内衣、鞋袜,还有假发、口罩和化妆品。
她动作迅速,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装扮。之前的衣物不能再用,以防其中暗藏定位信号发射器。手机之类的东西更是必须留在这里,以免被人追踪。
新换上的外衣,是会馆里SPA技师的标准制服。接着戴上假发,用化妆品掩饰了一下眉目,再挂上口罩。专业口罩几乎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十分有利于掩人耳目。
出于专业性的考虑,会馆里的SPA技师常常戴着口罩,这种装扮并不奇怪。而且沈绒的制服是初级技师,这类技师最普通、数量最多,不易引起注意。
换好衣物,沈绒环视四周。
室内最醒目的是下沉式手工雕刻大理石浴缸,周围是加热地板,室内保持恒温。落地窗外是青青郁郁的山景,墙上有一部镜面嵌入式平板电视。泡澡时,无论看风景还是看电视,都不会让人觉得无聊。
但沈绒并非为了沐浴放松而来,她知道这个房间并不简单。
景玫提前告知了她一个秘密:这间浴室内有一道隐藏的暗门,与隔壁浴室相通。之所以存在这样的隐秘设计,是当初修建会馆时,为了方便女主人与其同性恋人的幽会。
平日里这道暗门都是锁着的,位置隐蔽,很少有人知晓其存在。景玫偶然听说了这个秘密,这次正好加以利用。
沈绒走到一个柜子前,搬开靠墙立着的柜子,用小刀割开墙纸撕下,墙上露出一道仅一人宽的暗门。
依照景玫所述方法,沈绒转动隐藏的开关。随着一阵机械转动的咔咔低响,暗门开启。室内潺潺的水声很好地掩饰住了所有声响。
沈绒穿过暗门,来到隔壁浴室。
这间浴室处于空置状态,没有客人,在场的唯有一名其貌不扬的女清洁工。她也是景玫提前安排的人手。
“跟我走吧。”清洁工低声道,然后推着装满清洁工具和垃圾桶的推车,向外走去。
两人一道走出浴室。
若是还有霍家派出的女保镖在跟踪监视,应该只会守着沈绒进去的那间浴室的房门,不会关注隔壁房间的动静。何况此时的沈绒戴着口罩,看上去就像一名普通的SPA技师。
就这样,沈绒一步步远离了浴室。
虽然一路都有清洁工和手推车的遮掩,仍难免紧张。这次机会非常宝贵,如果失败,短时间内再想逃走就难如登天,甚至面临被迫与苏嘉明结婚生子的可能性……
不,这绝对不行,一定要逃离这里。她在心中告诉自己。
走廊上,迎面遇到了几名工作人员。擦肩而过时,其中一名高级技师的视线扫过沈绒,忽然开口:“等等。”
那一刻,沈绒紧张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她眼睁睁看着对方向她靠近,心中飞速思考着该如何应对可能发生的盘问。
幸好,对方并非为了叫住她,而是为了叫住她身旁的清洁工,往手推车的垃圾收纳筒里扔了些垃圾。
当那几人离开时,沈绒出了身冷汗,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会馆的安保措施并不松懈,人员进出都要做身份核查和安检。为了顺利离开,沈绒进入监控盲区后,藏进运货用的大木箱里。
木箱自然也是提前备好的,内部铺着厚绒毯,在不起眼处还留有几个孔洞,以确保长时间待在里面不会窒息。
沈绒蜷缩在里面,随着箱盖合上,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她屏息凝神,侧耳留意周围动静。
木箱被放置在平板推车上。有人拉起推车,金属滚轮一路发出沉闷声响,进入地下停车场。
随后,木箱被挪到装卸货用的斜坡桥上,推上箱式大货车的车厢,与其他货物堆在一起。旁边的箱子里装着冻货,干冰冒着丝丝白烟,伴着一股鱼腥味。冷意透过箱壁,让沈绒微微瑟缩。
只听砰然一声,车厢门被关上。随后是汽车发动的震颤和引擎声,货车出发了。
就这样,一阵心惊肉跳之后,货车终于驶出会馆。沈绒的心跳也逐渐平复,吁出一口气。
货车的行驶速度不慢。藏身在黑漆漆的狭小空间里,感受着周围传来的冷意,还要随着行车一路颠簸摇晃,绝非令人愉快的体验。
但想到即将逃离霍家的牢笼、与程安重聚,她的心情就变得轻快,精神振作。
事情并非一帆风顺。
行车来到高速路口,突然遇到临检。
货车司机在这条线路上跑过很多趟,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不免意外。
只见这个临检站的规模非同一般,工作人员清一色都是人高马大的壮年男子,人数似乎有点太多。虽然这群人都穿着相关单位的统一制服,但那种气势阵仗,真不像普通的通关检查。
周围拉着警戒线,排队的车一点点向前挪,终于轮到这辆。
司机降下车窗,探出头。周围是密集的摄像头,前后左右各个方向都有。
检查员道:“临时安全检查,请出示驾驶证。”
司机递出证件后,对方又问:“车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就我一个。”
“下车打开货厢,例行检查。”
司机隐约觉得这次检查有点奇怪,但对方拿着相关证件,他不敢抗拒执法,只能乖乖配合。
好在司机并非景玫安排的人,他不知道有人藏在车厢里,因此并不心虚,没显露出异常情绪。
不过他在打开车厢时,忍不住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为啥查得这么严啊?”
检查员神色肃然,冷冷看了司机一眼,没有回答。
司机心头一凛,不敢再多嘴。
有工作人员爬进车厢,拿着手电筒,把货箱之间的空间仔仔细细搜了一遍。
沈绒藏在箱内,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能感觉到车已停下,有人在外面走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意识到情况不对,一动也不敢动,屏住呼吸。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在心中默默祈祷。
但天不遂人愿,脚步声越来越近。
当足音停在她面前时,她的心跳都要停止了。
此时此刻,来人与她近在咫尺,中间只隔着一道箱板。只要来人箱盖,就能将她一览无余。
但幸运的是,那人并未这样做。短暂的停留之后,脚步声移开了。
终于,工作人员跳出车厢,平静道:“无异常,检查通过。”
“你可以走了。”检查员告诉司机。
司机锁上厢门,上车驶离了临检站。
车继续前行,沈绒悬着的心也渐渐放下。
驾驶室里,司机手握方向盘,拧开车载收音机,听着交通广播。
广播滋滋响了几声,跳转到某个频道。一男一女两名播音主持人,像闲聊家常似的说着话,气氛轻松,其间偶尔插播几句路况信息。对此,司机习以为常,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忽然,男主持人宣布临时插播一则紧急的寻人悬赏启事。这就非同寻常了,司机竖起耳朵。
只听主持人肃然道:“今日,我市一位年轻女士被人带走,失踪。其家人公开悬赏,只要有人提供关于这位女士行踪的真实线索,就能即时领取酬金九百万……”
“等等,你说九百万?”连女主持人都惊讶于这酬金如此之高。
男主持人道:“对,是九百万,而且不限人次……”
坐在收音机前的司机惊呆了:“九百万?艹,这么多,还不限人次!这失踪者家里有矿吧,是哪家的太太千金啊……啧啧,人与人真的不能比,把我卖了也不值这么多钱……”
此时,这则悬赏启事不仅在大量广播电台里出现,也登上许多电视媒体、网站首页。就这样,沈绒的照片出现在无数人的视野里。同时公布的还有她的年龄、身高、体重等直观特征。
许多人的想法都和司机一样:如果这不是什么骗局,那么悬赏的人一定非常有钱。
司机一阵感叹。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发现线索、领取酬金,从此实现财务自由。但理智告诉他,这只是白日梦。这么大一个馅饼,外面那么多人盯着,哪里轮得到自己?概率和中彩票大奖一样渺茫。
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个“行走的九百万”此时就藏在他身后的车厢里。
而沈绒本人也对此浑然不知。
——————
此刻,景玫正身在国外私家海滩上的遮阳伞下,面对一望无垠的大海。
故意在这时出国,自是为了减少嫌疑。虽然她知道,以霍家那通天的能耐,最终依然可能查到她身上,但这个调查过程越长越好。时间越长,沈绒就能逃得越远,乔泽的行动空间也更充裕。
沙滩上,四周是在阳光下远远延伸的细腻白沙,以及波光粼粼的海面、蔚蓝如洗的天空。高大的棕榈树,叶片随风款款摇曳,投下淡而细长的影子。
树影里,景玫倚靠在躺椅上,身着泳衣,戴着墨镜,端着一杯鸡尾酒,沐浴着清凉的海风。
她肤色莹白,红唇饱满,再加上曼妙的身材,堪称难得一见的美人。就连服务她的那些俊美外国男性侍应生,都忍不住偷偷朝她这里张望。
这样的比基尼美人,当然赏心悦目。
唯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不像表面上展现的那样惬意平静。实际上,她很紧张,暗暗祈祷着今日的计划一切顺利。
忽然,她手边的卫星电话响起,是来自加密线路的匿名号码。
她接起电话,低声问:“怎么样,还顺利吗?”
对方回复了什么。
闻言,景玫面色骤变,在这盛夏阳光中生生打了个寒战:“什么,霍家竟然公开了……”
话音未落,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压低声音,稳了稳情绪:“怎么会这样?”
此前,景玫有过详细的预案,考虑到了各种可能的突发情况。但她完全没想到,霍家竟然向民间公开了沈绒的信息,这样大张旗鼓地悬赏。
不仅是她,只要是对这个圈层有所了解的人,都会感到震惊。
长久以来,这些家族都遵守一个基本原则:严格控制信息流动,在平民的世界里完全隐形。若有相关信息泄露到民间,会立刻被删除封禁。以霍家为例,现在的网络虽然十分发达,却依然不可能检索到任何有关霍家的信息。
沈绒作为霍家大小姐,她的信息保密级别属于SS级,仅次于家主的SSS级。按理说,霍家绝不可能主动公开她的信息,之前也从未有过先例。
所以这不是景玫考虑不周,而是霍家的行为太过反常。
挂断电话后,景玫心烦意乱。她实在想不通,霍家为何这样做。
难道……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难道因为沈绒再次逃婚,霍家终于失去耐心,打算舍弃她了?
若是霍家舍弃了沈绒,不再承认其霍家大小姐的身份,那么公开其信息就不奇怪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景玫的嘴角扬起。这对她而言当然有利,因为苏嘉明与沈绒的婚约基础不复存在。
喜悦之情如潮水般涌起,又很快消退。她沉下心来,明白这种猜想缺乏证据,不一定是真的。
到底对不对,她得找人试探一下。
于是她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消息——
“帮我安排回国的飞机,尽快。”
————————
货车在高速上行驶了一段时间,终于停在目的地。司机并不负责卸货,拿到报酬后就离开了。
空旷的仓库里,有人进入车厢,脚步声清晰可闻。足音径直来到某个箱子前,箱盖被打开。
在忍受了漫长的黑暗旅程之后,沈绒终于重见天日。
“是沈小姐吧?”来人问。
“嗯,是我。”她从箱子里站了起来,身体还有些不适应。
对方交给她一只背包。根据计划,沈绒很清楚包里的内容:两只新手机,一些现金,三套不同的身份证件,以及用这些证件办的几张银行卡。
这些都是逃亡之旅的关键。上次逃跑失败,她反思过,一个重要原因是没有可用的身份证件,而且资金不足。这次有了景玫的帮助,这些都不是问题,让沈绒更多了一分信心。
但来人接下来的话宛如晴天霹雳。
沈绒这才得知,她的个人信息登上了公开的悬赏通告,甚至上了热搜,成为全网热议话题之一。
她实在没想到霍家竟会这样做。九百万对于霍家而言当然不值一提,但这样曝光霍家人的信息,前所未闻。
“赏金高达九百万,关注这条信息的人很多,沈小姐要多加小心。”对方提醒道。
沈绒明白,无论霍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份悬赏对于她的逃亡之旅来说都是个巨大的阻碍。她必须更谨慎地掩饰身份,以免被人认出。
“嗯,谢谢,我会小心。”
对方又叮嘱了几句,把她带出仓库,便离开了。剩下的旅程只能靠她自己。
沈绒打开新手机,根据智能导航,来到附近的长途汽车车站。
客运大厅里人流熙攘,人声嘈杂。刚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大屏幕上滚动播放的悬赏通告,沈绒的照片铺满了半个屏幕。
作为整座大厅的视觉焦点,这块巨大的屏幕是最好的广告位,收费高昂。以往只接一些著名厂商的广告,如今它却用于悬赏寻人。
仿佛一夜之间,沈绒从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大名人,连最红的明星也比不上她的曝光量。
虽然沈绒已有心理准备,但此刻亲眼看到,还是忍不住心里打鼓。
她捏紧了身份证件,低着头,快步来到售票窗口前排队。由于戴着口罩,倒也没人注意到她,这令她稍稍放心。
正是售票高峰期,队伍有点长。排在她前面的是两个年轻人,正聊着天。聊着聊着,其中一人望向不远处的大屏幕,话题也随之转移——
“最近这个悬赏真是无处不在,连我家的电梯广告里都是。别提那九百万了,光是广告费用,肯定就远远超过这个数。”
“是啊,这么铺天盖地的推广,可真是烧钱,这得是什么样的土豪?”
“大家都有好奇心,网上也有很多人八卦这事,莫衷一是。”
“啧,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现在网络人肉那么发达,如果是富豪的亲属,不可能还没人扒出来吧?谁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总有些亲朋好友、同学同事之类,这些人不可能还没看到悬赏。既然看到了,总有人愿意出来说两句吧。然而这个沈绒却是一点信息都查不到,太奇怪了……”
听到这里,沈绒也有些诧异。按理说,事情闹得这么大,那些以前认识她的同学老师、同事朋友里,竟然没有一个发声?最有可能的答案,就是霍家控制了消息,一旦有人发声就立刻被噤声。
不过这就很古怪了。霍家一边主动公开她的信息,一边严格封锁她的信息,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如何,至少这对沈绒有利。她不想这事波及到其他人,造成太多影响。当崔小圆看到这则悬赏,会是怎样的心情,沈绒都不敢细想。
前面的两人仍在继续闲聊,甚至引发了一种新的脑洞猜测——
“我看啊,就像网上有人分析的那样,这事可能是一场营销炒作。”
“哦,此话怎讲?”
“你想想看,既然完全人肉不到,沈绒这个人是不是就像根本不存在?如果她真的不存在,谁会花这么多钱到处传播?但假设这是营销炒作,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不得不说,这场炒作很成功,现在的确成了现象级的话题,引发这么多关注和讨论。之后再公布真相,一定能令公众印象深刻,不枉花了这么多钱。”
“嗯,有道理。不过如果这是广告营销,等于是一场骗局,愚弄了所有人。公众得知真相后,感觉自己被耍了,很难不引起公愤。那这广告不是吸粉,而是招黑了。谁会这样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确实,如果是直接的商业广告,比如带货,那肯定招黑,被大家喷死。但如果这是公益广告,或许就能被谅解了。现实中就有案例,比如几年前,某份报纸上连载刊登了一个小女孩写给父亲的几封信,信中内容提及父亲的家暴,那小女孩可怜极了,招人心疼。这事引发舆论广泛关注,大家都在骂那个渣爹,想把他人肉出来。连载到最后一封信,真相才揭开:原来这些信都是虚构的,它们是反家暴的公益广告。这样,就算有些读者觉得自己被骗,也会谅解。”
“呃,的确如此,如果是这种公益广告,就算弄些噱头博人眼球,只要能引发大众的关注,不是不能理解……但这次的寻人悬赏也能和公益扯上关系吗?”
“可以啊,我随便举个例子吧。比如之后陆续透露一些新的消息,让这起妇女失踪事件与人口拐卖扯上关系。那么这个公益广告的主题就是关注被拐卖的妇女儿童,呼吁严厉打击之类云云。以后沈绒这个虚拟形象也能成为一个著名的公益IP,长期引流……”
“但这次的广告费也太高了吧,谁会白白烧掉这么多钱来做公益?这是什么样的大善人?”
“哎,怎么可能白烧钱。资本家都精明得很,做公益慈善肯定是为了赢得好名声,从而获取更大的利益。你还记得吗,前些年那次特大水灾之后,某家食品厂捐款一个亿,媒体大肆报道,赢得美名,商品销量也是蹭蹭上涨。总之啊,在这个时代,关注度就是流量,流量够大就不愁不能变现赚钱……”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沈绒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这脑洞可真大,听上去似乎还有理有据。如果她不是沈绒本人,恐怕都要将信将疑了。
她倒是希望这只是一场营销炒作,但事实上根本不可能。霍家还需要什么营销?
终于,排队轮到沈绒了。
购票窗口里,售票员道:“请出示身份证件。”
沈绒把证件递过去,表面平静,内心忐忑。
这证件由景玫的人提前备好,姓名是假的,照片却是沈绒本人的。后来霍家突然发布悬赏,证件却来不及改了。
此时沈绒虽戴着口罩,证件上的照片却可能暴露她的身份。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刚才她故意把证件照抹花了。这样倒是不容易看出来了,但她就怕售票员因此起疑,要求她摘下口罩。
只见售票员熟练地接过证件,低头看了看。
然后,那目光落在沈绒脸上,静了两秒,似在审视。
沈绒心跳加速,暗暗攥紧了手心。
终于,对方开口:“去哪儿,几点出发?”
“去F市,最近的一班车,一张票。”
“车号726,票价109。要保险吗?两块钱。”
“谢谢,不用了。”
沈绒略带自嘲地想,若她买了保险,又不幸出车祸,这保险理赔金要留给谁?总不能是霍家吧。
打印机咔咔工作着,很快出了票。售票员把车票和证件递出窗口,沈绒接过道谢,转身迅速离开,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她看了看票上的时间,这班车在一个多小时后开始检票,车程四个多小时。看来得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
但吃饭时得摘下口罩,肯定不能去餐馆吃。于是沈绒去车站旁的超市买了一个面包、一盒牛奶,又在附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拉下口罩,迅速消灭食物。
当有脚步声传来,她便立刻拉起口罩。明明只是吃点东西,却似在做贼。
这真是奇特的经历体验。昔日的霍家公主哪能想到,有一天她连吃个面包都要提心吊胆,偷偷摸摸。
终于吃完,她挂上口罩,回到车站,让行李通过安检,进入候车厅。
周围人来人往,她静静坐在角落里的长椅上,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把存在感降至最低。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
霍家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她怀疑这是某种惩罚。
现在她的照片遍布大街小巷,不仅大大提升了她逃跑的难度,对她的未来也是沉重一击。这几年来,她努力经营着“沈绒”这个普通人的身份,为此付出极大。而此次悬赏一出,她便再也不能使用这个身份,数年努力付诸东流。不仅如此,她的脸被曝光了,即使不用沈绒这个名字,也很难在国内过上平静普通的生活,唯一的出路是出国。
她想,霍白和苏嘉明大概不愿让她继续保留正常生活了。他们要彻底杀死“沈绒”,逼迫她成为那个名叫“霍绒”的棋子。
对她而言,别无选择。她一定要逃,这次逃跑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终于,广播通知726号车开始检票,检票口前排起了长队。
轮到沈绒时,她递出车票。检票员用扫描器扫了一下,便放她通过。
上了车,她按照票上的座位号,找到位置坐下。
这次她运气不错,座位在第二排靠窗。在这种大巴里,前排的座位不易晕车,靠窗的座位也是很多人的首选。
乘客陆续上车,填满了一个个座位。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颤巍巍地从后排走了过来。她礼貌地轻声询问前排的一个年轻小伙子,能不能和她换座位,并解释说因为她容易晕车,坐在前面会好些。
小伙子拒绝了,老奶奶没有强求,依然道谢。
沈绒见状,主动问:“您愿意和我换座位吗?我可以坐到后面去。”
老人当然愿意,连连道谢。
“别客气。”沈绒换了票,便抓着背包去了后面。
新座位在车厢最后一排,座椅靠背不能向后调节,空间小,又颠簸,的确是大家都不喜欢的位置。不过沈绒并不在意。
巴士启动,驶出车站,摇摇晃晃进入公路。
车上座无虚席,狭小的空间里空气混浊。有人闭目养神,有人看手机,有人发呆,一张张面孔上写着世间百态。
窗外的景象,先是市区的繁华喧嚣,然后是城郊风景,接着出现一块块农田……
眼看离开霍家的牢笼越来越远,沈绒的心情愈发轻松。
但她没有预料到一个麻烦:晕车。
最近几年,她乘坐汽车的次数不少,有时虽然感觉不适,却没有遇到过严重的晕车。于是她以为自己并非晕车体质。但她忽略了一点:即使是以前从不晕车的人,之后也可能出现症状。更何况这次的车程长达四个多小时。
渐渐地,沈绒脸色发白,神色蔫蔫地靠在座位上。
旁边的小姑娘察觉沈绒身体不适,好心地提出:“要不要我们换个位置?你坐窗边,开窗透透气,或许会好点。”
沈绒的确难受,道谢后换了座位,打开车窗。
车外暖风迎面扑来,感觉似乎好点了。她用力掐着拇指与食指之间的虎口位置。
这个法子还是她以前从崔小圆那里学来的,崔小圆容易晕车,就经常这么做。沈绒猜测这样做的效果是转移注意力:手上感觉疼,就不会专注于晕车的感觉。
随着时间流逝,掐虎口的法子也不管用了,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沈绒忍下干呕的冲动,不禁后悔在上车前吃了东西。
一旁的小姑娘见她脸色愈发难看、额上冒着虚汗,小声建议:“要不摘了口罩吧,呼吸不畅会很难受。”
沈绒犹豫了,如果摘掉口罩,就有被人认出的风险。但她实在太难受,担心自己随时会吐出来。若真吐了,那时候不仅口罩必须得摘,还会引起关注……
强烈的不适感再次涌来,她抿抿唇,终于把脸转向窗外,摘下口罩,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缓解了晕眩感。
由于她脸朝窗外,车内倒是没人能看清她的正脸。
时已入夜,巴士行驶在高速路上,一盏盏路灯向后倒去,光如流星划过。
“风太凉,关上窗吧。”有人嚷嚷。
沈绒无奈,只得关掉车窗。夜色里的窗玻璃宛如一面镜子,映出她的面容。而这一幕正好被旁边的小姑娘看见。
小姑娘一愣,紧盯着沈绒瞧。当沈绒匆匆戴上口罩时,已经晚了。
“好面熟啊,我最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小姑娘一脸好奇。
沈绒正想搪塞两句,对方陡然反应过来,快人快语:“啊,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被悬赏的人,叫沈什么……”
此时车厢里一片安静,小姑娘这话一出,立刻吸引了周围乘客的注意。好几人纷纷转过头,看向沈绒。不过此刻沈绒戴着口罩,倒是看不出什么。
成为视线焦点,沈绒感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仍保持镇定:“哎,我知道啦,那个悬赏刚出来时,就有人说我长得像那个什么沈绒。看来我是撞脸了名人。”
小姑娘眨了眨眼,点头:“也对,现在买长途汽车车票都是实名制,要看证件。如果你是那人,肯定已经被查出来了。”
“是啊,我倒希望我是那人,这样你去领取九百万,我们平分。”
小姑娘也笑了。
两人这么玩笑了几句,沈绒感到周围的视线转开了,暂时危机解除。
虚惊一场,或许是转移了注意力,沈绒感觉晕车的不适都淡化不少,至少不再那么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