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顾明思钰

6、【六】

　　地府很大，和人间一样大。
　　秦般弱从来没有走全过它，因为压根不可能走遍。汪曼春则是没有心思走它，因为满心乱七八糟的想法，让她并非当真有心游山玩水。

　　秦般弱观人入微，很轻易的就察觉汪曼春的心思。于是虽然说着‘去外面走走’，但秦般弱第二日留了汪曼春在家帮自己校对稿子。

　　屋内很静，秦般弱燃了一片凝神香，香气淡雅，顺着香炉袅袅燃气薄雾，漂浮于空中，又很快消散。

　　秦般弱把自己写好的新闻稿一一递给汪曼春，却留下了那篇写她的报道没有给她看。
　　汪曼春坐在秦般弱身后，手握一只钢笔，皱着眉头看着文字，替她更改错别字或是古文体，让它显得更为平易近人且贴近时代。

　　“你会不会洋文？”
　　修改的间隙，秦般弱询问。
　　汪曼春放下钢笔，揉一揉手腕，“会。”
　　“那你能不能教我？”秦般弱转过身来，看向汪曼春。
　　汪曼春笑道：“这有什么？找本书来，我教你就是。”
　　秦般弱垂眸下去，弯了弯身，笑一笑：“那就先谢过先生了。”
　　汪曼春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装模作样的抬抬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学不好，可是要挨罚的。”
　　秦般弱笑意更浓一些，像是春日绽放的牡丹花般艳：“先生只管教，学生学不好，自认责罚。”

　　汪曼春也跟着一笑。她原想在秦般弱身侧找个椅子坐下，但奈何秦般弱独身，也没想到在自己身边多余的放个椅子。汪曼春没了地方坐，又不想站着，干干脆脆的把自己往秦般弱的怀里一送，坐在了她的腿上。
　　秦般弱怔在原处，不自觉瞪圆了眼，浑身都僵了——她从来没有和人有过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何况汪曼春身上满是少女娇憨明媚的天真，带着花果香气，像是一颗小小的‘糖衣炮弹’般袭来。秦般弱想推开，可抬起的手却搂上了汪曼春的腰，还抱得紧了些，好像是怕她掉下去。

　　汪曼春没有察觉到秦般弱内心的挣扎和手上的动作，她提起秦般弱留在桌上的钢笔，拿过一边空白的白纸，在上面整整齐齐罗列下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等秦般弱抱紧她时，她也正写完，将白纸拿起，一扭身送到秦般弱眼前，说：“先从最基础的开始吧。”
　　“好。”当汪曼春的眼对上秦般弱的眼睛时，秦般弱已经恢复了镇定。汪曼春用钢笔点着字，有模有样的教她念：“A。”秦般弱依样画葫芦，跟着念：“A。”
　　汪曼春眼睛一转，看到一边桌上摆着的苹果，直起身从秦般弱身上离开，秦般弱登时觉得怀中空空，冷风刮过，很不习惯。汪曼春拿起桌上的大苹果，向秦般弱挥一挥：“Apple。”然后咬了一大口。
　　苹果汁溅入汪曼春的口中，果肉甜脆，让她的齿舌大为满足。于是英语课暂停了一下，汪曼春夸赞说：“这苹果真甜。”
　　秦般弱还没来得及跟着依样画葫芦，就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说的忘了念法，无奈道：“集市上买的。你如果喜欢，我们明天再去买些回来。”
　　汪曼春没有答话，一双眼直溜溜的看着门外，秦般弱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自己的家门前有一个小院子。院子很空旷，只有一条青石板铺筑的路通向门口。路的左边有一个小池塘，那是秦般弱买下这宅子时就自带的。秦般弱又买了几尾锦鲤放进去之后，就任由它们自生自灭，没有再管过。

　　“为什么不种一棵苹果树？”
　　“种一棵？”秦般弱真的觉得汪曼春想一出是一出。
　　“对呀。”汪曼春努力的啃着一面苹果，随后从里面取出籽来，“试试嘛。反正你这院子这么空，要是生根发芽了，也能添一个景，多一种吃的；要是死了，也不影响什么。”
　　秦般弱几乎要被她孩子气的认真逗笑——也不是多大的事情，还要列举出一二三来劝说她。秦般弱故意叹一口气，从桌上拿起汪曼春刚才留下的写了英文字母的纸，一本正经的说：“你自己去种吧。我要在这里学习。”
　　汪曼春握着苹果籽，冲秦般弱做个鬼脸儿，还真的跑到院子里去种苹果树了。秦般弱从窗户里看着汪曼春找来一把铁锹，认真挖坑的样子，笑着摇一摇头。

　　秦般弱刚低下头来看着那纸上汪曼春写的英文，身后传来一个细细轻轻的声音：“姐姐。”
　　秦般弱回过头去——红袖招的人进来，仍旧按习惯走的是后门，且不惊动其他任何人。秦般弱之前想改改这样的习惯，毕竟都到了地下，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私密之事。但如今，她看一眼前院兴冲冲种树的汪曼春，觉得幸好没有叫她们改了这习惯。

　　“什么事？”秦般弱问。
　　来人递上一个蜡丸，随后又悄无声息的离开。秦般弱将蜡丸捏碎，取出里面的字条。她本以为里面写的会是汪曼春的事情，但没想到却是另一桩事，看的秦般弱眼睛也瞪圆了，浑身僵直，血液都要凝结。

　　那字条上，用蝇头小楷细细的写了八个字——阴阳交界出现裂缝。

　　阴间与阳界，地府同人间，不能相会，不可相会，否则阴阳二界都要大乱，百鬼齐归。可这两者偏又相连在一起，分也分不开。虽然有人把守，但终难以完美。秦般弱初见这条边界时就觉得迟早要完，但没想到它还真的破了。

　　“般弱！”秦般弱回不过神来，汪曼春在外面喊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见。汪曼春起了疑，把苹果籽往坑里一扔，站起身要往秦般弱那里去。
　　秦般弱终于醒神，将字条一捏，藏于袖口之中，向汪曼春笑问：“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刚才我叫你，你都不理我。”汪曼春在秦般弱面前站定，皱着眉，说着生气的话，可更像是在嗔怪撒娇。
　　秦般弱抬起头，看着汪曼春几乎和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她从汪曼春的脸上看到朝气，看见生机，更有女儿家的不谙世事。她也从她清澈明亮的眸中，看见满脸疑惑的自己。
　　“没有，只是在奇怪，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和洋文有什么关系？”秦般弱的手指点一点桌上的纸，眼睛却没有离开汪曼春。
　　她在想——阴阳交界出现裂缝，难道和汪曼春有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