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尽头》顾明思钰

22、【二十二】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馄饨摊的张老板大概想回到他去偷袭敌人的那一天。如果那天他不去搞什么无聊的偷袭，他就不会被打死，他的心上人也不会不知所踪了。地府的高级官员谢必安——哦，时间对谢必安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他没有哪一天想要回去的。而对还在地上活生生的阿诚，他像是突发奇想，特别特别希望能回到重新看见汪曼春的那天。

　　为此，他已经在工作中接连精神恍惚，日常被明楼训得狗血喷头。阿诚对明楼生气的画面十分眼熟，走了个神，才想起从前也有一段时间明楼总是训斥他。那是为了做戏给南田洋子看的时候。

　　“你最近不要来上班了！”明楼骂累了，大手一挥，做出了总结。
　　“对不起，大哥。”阿诚赶紧回神，迅速的向明楼道歉，语气真挚，半点也看不出刚才的心不在焉。
　　明楼有点无语凝噎。自从阿诚养好被汪曼春捅出来的伤之后，就进入了这样游离的状态。明楼甚至有点怀疑他自己的头上，是不是拥有了一片草原？

　　“阿诚。”明楼从写字台后绕出去，走到阿诚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如果说刚才是上级对下级工作的不满，现在就是大哥对弟弟的关爱。
　　阿诚摇摇头：“没事。大哥，我可能就是没有休息好。”
　　“唉。”明楼又拍拍阿诚的肩，“那快回去休息吧。”
　　“谢谢大哥。”

　　阿诚心里想着汪曼春重新出现的那一天，一个恍惚，顺手开走了明楼的车。至于明楼怎么回家啊？——再说吧，这不重要。

　　新的明家大宅空空荡荡。没有大姐明镜永无止境的唠叨，也没有阿香忙忙碌碌的身影。更没有明台穿着皮鞋踩着地板发出‘哒哒哒’奔跑的声音。

　　阿诚在沙发上坐下了。隔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舒服，身子一歪，躺下了。
　　‘做个梦吧。’他想，‘或许梦境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似乎有人并不愿意满足他的心愿。
　　阿诚几乎是刚闭上眼，门铃声就同时响起。他本能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一边应声一边去开门。

　　“是明先生——哦，阿诚先生呀。”
　　阿诚握着门把手，在原地愣住了。
　　他看见一袭紫衣的女人，绾着整齐的发髻，化着飞扬的眼妆，整个人孤高又清冷。而违和的是，这样一个出尘脱俗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孩子。

　　“你……”阿诚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阿诚先生，几年不见，您不记得我了？”女子开口，正是秦般弱的声音。
　　“我……”
　　“您的孩子。”秦般弱见他说不出话来，把怀中的孩子往他手中一放。
　　阿诚忙不迭的抱住了，终于回过神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这是，这是谁的孩子？”
　　“说来话长。如今我都沦为邮递员了。”秦般弱不满的将眉头微微一蹙，“她就是你的孩子，是你在明家门口捡到的孤儿。”
　　“你……特意来给我送个孩子？”阿诚觉得荒谬极了。
　　“不是的。我是在替曼春还清她的罪孽。好事做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桩，这是最后一件了。”
　　“她……”阿诚捧着孩子，不知所措。
　　“她什么她？——明家的人，生生世世都属于明家。”
　　“你说她是——”阿诚望着怀中的孩子，瞪圆了眼睛。
　　“我没说！”秦般弱像是怕极了，即刻打断他的话，随后机关枪似的说，“你别害我了！你两个字一说出来，我这么多好事都白做了！你知道地府都过了多少年了吗！再见不到汪曼春，她可能都要白头了！”
　　阿诚连忙闭上嘴，别说接他刚才被打断那句后话，他连一句话也不说了。

　　秦般弱看着他，笑了笑，随后一转身，离开了。
　　她一边走一边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应该回到第一次见靖王殿下的那天。她应该在他最不设防的时候把这位小少年杀死在摇篮里，也好免却之后这么多的艰难险阻。

　　她边走边想，全然没有注意到两边的风景变成了白雾。她正行走在一片雾气之中。

　　秦般弱又想，万一杀了靖王殿下，又多了其他的殿下，比靖王殿下还难对付该怎么办？真是头痛。不如算了，还是直接杀了梁帝来的干脆痛快。

　　“般弱，你想回去吗？”从虚空之中传来声音。
　　“回到过去吗？”她开始和天外之音对话。
　　“你觉得呢？”

　　其实她也不知道。
　　回到过去，能如何呢？

　　“不了吧，曼春还在等我呢。”
　　——连师父都投胎了。

　　秦般弱的话音落下之后，忽然睁开了眼。

　　“般弱？”
　　她看见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只是眉头皱的紧紧的，都快拧成结了。她抬起手去，抚平它。
　　“曼春，我在呢。”
　　“你终于醒了！”经年不见，汪曼春还是像一个孩子，大喜大悲都展现在脸上。此刻她激动的边哭边笑，伸手就要来抱秦般弱。
　　秦般弱反手把她抱进怀里，汪曼春重心不稳，‘扑通’一下落到秦般弱身上，砸的秦般弱骨头都疼。

　　“你怎么胖了。”秦般弱说着，一双手不安分的开始捏汪曼春的脸，摸汪曼春的肩。而被吃了豆腐的汪曼春还沉浸在秦般弱回来的喜悦之中，毫无察觉。
　　她此时满心想的都是：‘般弱醒了，我该怎么跟她说我移情别恋，喜欢上她的事情啊？她会不会嫌弃我，会不会歧视我？——可是她能醒来，是真的好！’

　　等汪曼春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地都覆了，她躺到了秦般弱的棺材板上，而秦般弱正压在她身上，漫不经心理直气壮的说：“你刚才摔进来的时候把我砸疼了，我要找一个软些的东西躺着。正好你胖了，肉也多，接我躺一下。”
　　“我胖了？！”汪曼春忽然觉得刚才自己的一番内心活动都很多余，“我哪里胖了？！”
　　“这个嘛……”秦般弱一边慢悠悠的说着，一边解开了汪曼春皮衣的扣子，“我看看啊……”
　　“你看什么啊！”汪曼春忽然觉得胸口一凉，一股血顿时冲上脑，速度之快，涨红脸颊。她一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边怒视秦般弱。
　　秦般弱丝毫不畏惧汪曼春的怒视，不过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眼去看汪曼春，说：“我看看你，哪里胖了。”
　　“我没有胖！”
　　“好吧，那我就不看了。”秦般弱一手撑到汪曼春脸颊边上，作势要直起身来，离开这里。汪曼春盯着她，想起刚才的心理活动，有一些想要拽她别走，自己还有话要和她说。而秦般弱忽然又俯下身来，凑到汪曼春耳边，低低道：“那我就做一件我想了很久的事情吧。”
　　汪曼春还来不及问‘什么事啊？’，红唇就被秦般弱咬住，痛的低低叫出声来。

　　秦般弱落下的吻霸道又热烈，汪曼春很快就嗅到了口腔中的血腥味，疼痛让她想要推开秦般弱，可感情却让她沦陷其中。
　　而秦般弱的吻忽然离开了汪曼春的唇，又落向汪曼春的颈，游向汪曼春的心口。
　　因为被剜心之故，汪曼春心口处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她怕秦般弱看见想起彼此之间的伤心事，所以下意识的伸手去挡。秦般弱像是捉小鱼儿般飞速的捉住汪曼春伸来的手，吻一吻她的指尖，又把她的手按到一旁，直吻上她心口伤疤。

　　“……对不起。”心口凉了，是秦般弱停下了吻。
　　“……没事。老张和我解释过了。当时的情况，如果我入了十八层地狱，可能就回不来了。”
　　心口又热了。

　　“我……其实你不用替我做这么多的。”汪曼春犹豫着，慢慢开了口，“我这个人，生前也没有做多少好事，死后也不消停，拉着你和老张惹了不少事情，谢必安如今看见我都头疼，每天问我什么时候能去投胎。我……你替我去了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要怎么报答你。本来至少还有一颗心，现在连心都没有了，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你的。唉，人家问起来，我也是雷厉风行的汪处长。可是一遇到感情的事情，我总是不知道怎么办……”汪曼春说着，垂下眼去看正在她身上‘忙活’的秦般弱，“般弱，你说句话啊。”
　　“哦。”秦般弱停下了，抬起头，看着汪曼春，“你别把我和老张相提并论。”她说。而后一顿，又说：“这是我的第一次，拜托你，认真点。”
　　汪曼春看着她，别扭的扭了扭身子，一边去把旁边的棺材盖盖上，一边不满的嘟哝：“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而此时蹲在远处的谢必安和张老板，默默地背过了身去。
　　“你看，今天天气真好，是一个出摊的好日子。”
　　“嗯，月朗星稀啊！”
　　“……谢大人，现在是上午十点。”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