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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帕特里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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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克是一个很现实的人。
在还剩一口气的孤儿和半死不活的孩子之间,他总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活下来机率更大的那一个。
哪怕快死的是他同母异父的小弟弟。
他母亲的第二任丈夫因为生了肺病不得不歇业,他咳嗽得像是要在石头般僵硬的面包上撒上一层血,实在不能继续做面包。
可是帮派不会有空听他的苦衷,他的面包房早就被人觊觎,他交不出纳贡,被□□打得剩下半条命,又被黑市医生治得脸色发青,不多几天,就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而交得上纳贡的人则占据了他的面包坊和屋子,把剩下的人都赶了出去。帕克的母亲为了逃避被□□卖掉还债的命运则跳进了菲纳利河里,不知踪迹。
只留下一个孩子被饿得奄奄一息。
这在费朗恩很常见,大多数孤儿都有一个差不多的身世,并不能多换来几个铜币。
帕克不怨恨他的母亲,穷人的良心很少,她只是做了最有可能活下去的选择而已。
哪怕她也知道她离开后帕克会有的下场。
在下城区,人人都只能想着自己。
只是帕克从不会浪费不多的资源。
他没有多余的善心可以发,也从不信仰任何神明。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的话,菲纳利河里不会每天都漂着婴儿的尸体。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的话,费朗恩的拾荒人不会日日都捡到断肢和血肉。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的话,西城区的下等妓院里不会每天都抬出妓女的尸体。
帕克也做过一些肮脏不堪的事,他存下的的一百个凯恩金币上同样沾着穷人们的血,浸泡过他们的泪水和咒骂。
只有有钱的贵族们是不会流血的,他们只会让底下的人像猪狗一样为他们做事,欺压更弱小的人。
只有有钱的大老爷们才能不事生产,把金币撒在赌场和妓院里。
他们让□□管理着街道,榨取苦力和纺织工人的吃饭钱,再用这被收上来的血肉买来异国的红酒和珠宝,在赌场和销金窟里大肆挥霍。
不过是从一个口袋放到另一个口袋而已。
帕克很清楚,不管是他,还是看起来看起来风光的帮派大人物,他们都是守住老爷们钱袋子的恶犬,都是随时可以被替代的工具,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为之争斗的那一点地盘在上头的人眼中连肉渣都算不上。
人人却都放弃了良心和底线,踩着同伴的尸体血肉也要拼命向上爬,像猪狗一样,像野兽一样,道德对他们来说太过奢侈。
他每天看到的世界都是如此污秽,和圣光教的教义一点也不沾,不是值得被神明看到的世界,重演着背叛和欺骗,浸泡着血泪和仇恨。
除了安妮。
只除了安妮。
安妮永远也不会知道,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帕克心里在想着什么。
一无所有的人在看到从未见过的珍贵事物时,只会想着毁了它。
他说过,穷人没有“珍视”这样的东西。
那个时候,他从小一起行窃的同伴为了一点赏钱出卖了他,帕克被当场抓住,一条腿被妓#院的人当场打断,他用尽所有的技巧和力气从人群中逃出来,慌不择路地躲到了安妮的天窗上。
温暖的蜡烛的光从窗子里映出来,安妮正跪在床前,背诵着圣光教的教义,她的声音甜美,像是春天树枝上跳跃鸣啼的小蓝鸟,纤细娇弱。
帕克的伤口里不断淌出血来,断掉的腿疼得钻心,他听着她甜美的声音和不知所谓的教义,满心戾气,只想着让她闭嘴。
他趴在窗上,咬着牙不发出□□,幸好他挨的打够多,忍耐这剧痛也不是那么艰难。
帕克心想,等这个话多的小女孩睡着后,他就用藏在衣服里的铁丝撬开天窗,进入把她打晕,然后换上她的衣服想办法混出去。
他在心里恶狠狠的想着,她最好快点睡觉,不然他不介意打破她漂亮的脑袋,她金色的头发很值钱,他走得时候也不介意顺便把它们割下来拿走,贼手帕克从不做赔本的买卖。希望这值钱的金发能给他换来一点有用的药草和面包。
直到她忽然抬起头,黄色的蜡烛的光打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尖尖的小脸上有一双春日湖水般的眼睛,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浅金色的头发落在她脸颊两侧,更衬得她肤白似雪,漂亮得不可思议。
帕克从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街上的行人大都面黄肌瘦,眼窝凹陷,像是活着的尸体,没有她这样一看就是娇养出来肌肤,她一定值很多钱。
帕克改变了主意。
他轻轻敲了敲天窗,忍着疼痛露出了他擅长的友善的表情,像一只无害的狗狗。
他找到了红房子里最值钱的宝物。
他要偷走它,卖掉它,它会让帕克成为帮派的朋友。
它很值钱,比帕克偷盗过的一切珠宝都要更值钱。
女孩子天真的脸在他眼里闪闪发光,那是金币和前程的象征。
她好奇地站到了床上,踮起脚尖试图去够天窗的插稍。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屋顶上?”
“我是帕克,我太饿了,想进来偷一点食物,怕被他们发现才躲到了这里。外面太冷了,你能让我进去暖和一下吗?”
他的真名是帕特里克,可他要防着她被大人物买走,有意要报复他,所以他编了个假名字。
女孩子很同情地看着他,打开了天窗的插稍。她和看起来一样好骗。
帕克轻易地挪动身体,挤进了那个小小的天窗,女孩扶着他,丝毫不在意他身上的破旧衣服,让他坐在了她柔软的小床上。
借着蜡烛的火光,她看见了他脸上和身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说:“疼吗?”
帕克自爷爷死后就没被人这样问过,他有些不自在的说:“不是很疼,只是我的腿不小心摔断了,你这里有药吗?”
女孩的眼神更惊讶了,她同情的看着他,像看见一只受伤的小猫。
“我这里没有药,不过我能帮你找来,你得等等,萨万娜的房间里有很多药,我可以去偷一点儿来。”
“你饿了,我去给你找点吃的。”女孩说完就在他震惊的目光里跳下床,像一只灵巧的小鹿一样离开了房间。
帕克被这从未见过的好意给震惊了,来不及阻止她就被她走出了房间。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她甚至都没有问他的来历,也丝毫不在意他能不能回报她的付出,帕克准备的一肚子的谎言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而她看起来竟然还想照顾他,而他们在这之前根本没有见过!
而在帕克长大的费朗恩里,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无缘无故的好不是想卖掉你,就是想杀了你。
她一定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想去通报给妓院的人,我可不能被她给骗了,帕克咬着嘴唇想道。
他忍着断腿的疼痛躲进了床下,把自己严丝合缝地卡进了缝隙里,准备躲过即将到来的搜查。
过了很久,也许只是一会儿,他听见了那个轻盈的脚步声,只有一个脚步声。
女孩子进了房间,他听见她合上了房间的门,也听见了她轻柔小声的呼唤。她说起话来也像在唱歌一样。
“嘿,你在哪儿呢?”女孩把什么东西放到了桌上,帕克闻到了烤土豆的香味,“我给你带了点吃的,还有一点药,你快出来吧,不会有人发现的。”
哼,以为他是傻瓜吗?妓#院的人一定就躲在门后,等着抓住他这个可恶的小贼。
可是烤土豆的香味一阵阵地飘进他的鼻子里,两天没有吃过硬东西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比他这个主人还要更快投降。
床单被一下掀了起来,女孩弯着腰,漂亮的脸蛋离他只有不到十厘米。他闻到了她头发上柔软的香气。
“哈,你在这儿,我抓到你了,”她的声音甜美里带着得意,像是一只抓到虫的小蓝鸟,“好啦,快出来吧,土豆要放冷了。”
帕克僵在原地,像一只傻狗,预想中的人并没有破门而入,他慢慢爬了出来,在女孩带着笑意的目光里接过了那只热热的,不大不小的土豆。
他抓着土豆,恶狠狠地大口咬着,连皮带肉地把它吞下了肚。
女孩在旁边看着他凶狠的吃相,没有被吓到,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慢一点,别呛到了,”她有点担心地看着他,“我怕萨万娜回来,只找到了一点止血的药粉,没有绷带,我用旧衣服代替,行吗?”
帕克说不出话来,他的舌头被土豆和别的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点点头。
于是女孩子起身,跑到衣柜边,开始找不会被发现的旧衣服。
她背对着帕克,浅金色的头发像金色的河水一样流泻在肩背上,像阳光一样闪亮。她一点防备都没有,专心地找衣服,如果帕克现在有意伤害她,他有一百种方法能让她叫不出声来。
可他却只能乖乖的坐在那里,在心里恶狠狠地瞪着她。
她太蠢了,放出去一定没两天就剩不下骨头。
女孩回过头,捧着衣服垂头丧气地跑到他身边,碧绿色的眼睛失望的垂下。
“它们太结实了,”她不好意思的说,“我用手撕不开,可是这里也没有剪刀。”
帕克接过衣服,轻而易举地把它们撕成布条。
“我来吧。”他不由自主地说。
“帕克,你好厉害!”她湖水般的眼睛里满是崇拜,真心为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夸赞着他,好像他做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生意。
帕克的耳朵有点热,他小声说:“这没什么。”
女孩用布条沾上水,轻轻地擦去帕特里克伤口上的血和灰尘,再轻手轻脚地撒上棕色的药粉,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包了起来。
没有人这样对过他。
连他的母亲和爷爷也没有,她照顾他,像是照顾什么珍宝。
帕特里克听见自己的声音冒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噢该死,这根本不重要,你在发什么疯?会有人在乎宝石的名字吗?!
可他还是看着她,等着她的声音,像等着一朵将要绽放的花。
“我是安妮,我一个人住在这儿。”
安妮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像看着什么很珍贵的东西。
“我听说外面的人都有‘朋友’”,她小声说。“你能做我的朋友吗,帕克?”
他的舌头又一次不听使唤。
“当然,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