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怨乐》寒色上梧桐

1、第 1 章

　　永徽十三年

　　大唐王朝第三位皇帝高宗于北征突厥的秋天突然旧疾发作，病入膏肓。

　　边塞皓皓明月倾泻下的素练飘进了太原的行宫。

　　躺在金编玉丝翡翠点珠金龙牀单上的是天朝上国的权力主宰。不至天命的他，乌鬓蘸雪，苍老异常。只有依旧锐利的双眼，还可照见曾经意气风发指点大唐江山的少年帝王。

　　身旁半跪着的皇后头戴簪玉素青花滚珠冠，身着常服，满是血丝已经哭肿的双眼见证了她的彻夜未眠和撕心裂肺。

　　榻前三丈处，九位大臣以长孙廷攸为首，呈三横纵伏跪在地，早已泣不成声。

　　烛光摇曳，照出了所有人的黑暗。投映在墙上的光影，静静地看着权利的交接。

　　“咳咳——”高宗咳出来一口带血丝的痰，对此早已见怪不怪的他选择了漠视。皇后却急忙端来了煎好的药，枯竭的双眼又蓄满了泪水。这时，大臣才齐声说道：“陛下千万保重龙体！”

　　尽管知道于事无补，可高宗还是乖乖喝了下去。没有一丝征兆，高宗发话了；“钦天监”

　　长孙廷攸擦了擦逼出的眼泪，行君臣之礼，答道：“回陛下，臣在。”

　　“拟旨。”听到这话，皇后正要回避，高宗却拉住她，“你在此听着，别走。”

　　所有人一阵错愕。早在太宗时就定下后宫不可干政的规矩。今日传遗诏,其本身就为帝国最高机密，高宗却留下皇后，怕是有意让皇后分摊权势。

　　“朕殡天后，墓葬规格，悉从汉制。太子登基为帝，念新帝年幼，命皇后云氏嫡长女云晴凝辅政，军政大事”高宗望了望皇后，续道“取天后决断。”

　　看似无奇的话语却似响雷一般在群臣之中炸开。果然，帝王对长孙家已生猜忌，才会留下皇后制衡。纵横朝野根深蒂固的长孙氏要倾了。
　　寂静，寒风吹动，带来了彻骨的冰冷。

　　大殿中，长孙廷攸背后，冷汗频出，透过镂空的雕饰，五道寒光锁定了长孙廷攸。那是金吾卫使的羽箭。死亡，从未如此接近这个宦海半生的权臣。

　　高宗话音刚落，长孙廷攸抢着回道：“臣遵旨。”其他大臣似刚回神，附和道“臣等，必忠心辅佐新帝，鞠躬尽瘁。”

　　“天地神祇，若能与我一月阳寿，得还长安，死亦无憾。”高宗不甘地喊了出来。
　　“你坐这儿。”高宗示意了榻上的一块地方。皇后坐了上去。“把帘放下。”皇后解下了丝帘，垂下的帘正好隔出两个空间，并遮住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皇后，你带这个真是倾国倾城。”高宗突然地变换话题让云挽月微怔，随后她回道: “回陛下的话，这个头冠是陛下大婚之日赠与臣妾的。既淡雅又持重。”

　　高宗注视着云挽月，小心翼翼地拉过云挽月的手，微声说道：“玉花是假的。朕在奈何桥上等你，折枝真花予你。”说罢，高宗像一个抠门的财主吝啬的使用最后的时光，最后依依不舍得闭上了双眼，那手在一瞬间垂了下来。

　　那个南征北战的一代雄主终于奏完了一生的华彩乐章，离开尘世。

　　云晴凝呆滞了几秒，随后仰了仰头，让没忍住流出的泪水流回眼眶，整了整衣冠让宽大的服饰遮住病榻，她连死去的丈夫的手都没办法拉一下，甚至现在，连哭都不可。

　　她必须坚强。

　　太子远在京城，根本无暇顾及此处，为照顾太子她又把贴身侍婢留在京城。她要面对的是根深蒂固的纵横两朝的长孙家和一群古板的权臣，踏错一步，都有可能被架空软禁，成为长孙廷攸制衡新帝的筹码。即使高宗未曾嘱咐什么，可明面上，他们已是顾命大臣，何况，每个权臣都手握一股兵权。

　　孤身一人，坚冰重重，从何突破？

　　皇后开始思索现在可以动用的力量。附近驻扎着两万金吾卫，十里之外是三十万北伐军。为今之计，是先拿到虎符，统领军队，震慑这群野心勃勃的饿狼。

　　皇后调整好情绪，转过身，朗声道：“传陛下口谕，诸卿退下，独留本宫一人侍候即可。”

　　长孙廷攸抬头瞥向病榻，可视线全被宽大的服饰挡住，金吾卫只听命于皇帝和虎符，皇帝生死未知，虎符更是下落不明，万一皇帝又给金吾卫下了口谕，誓死保护皇后，只怕，即使发动宫变，也必会失败。不若，先行试探一番。

　　“回太后的话，臣等遵旨。”长孙廷攸抛下这句话，却纹丝未动。

　　皇后却怒气冲冲，喝道：“你这般盼主早崩的奴才，与奸佞何异！来人，给本宫拖下去，杖毙!”

　　此言一出，倒让所有人相信了，其他权臣这才求情，窗外寒光犹豫了几分，又再度拉满。

　　几番求情，皇后这才作罢。长孙廷攸敛下眼中的不甘，同其他人悻悻离去。

　　见四下无人，云晴凝转向高宗，坐在高宗身旁，像一个老婆婆絮絮叨叨和老伴一起回忆年少往事：“陛下，臣妾还记着，十岁那年，陛下已及弱冠，一眼看见了臣妾呀，便说，要娶臣妾做皇后。五年如飞逝，很快便到了臣妾的及笄之礼。旁人都说尽了好话，臣妾唯独记着陛下的一句”说到这，云晴凝红了眼角，又道：“陛下说，你戴花倾国倾城。朕日后殡天，在奈何桥上等你，折一支花给你簪上。臣妾还打趣，说陛下比臣妾老，自然驾崩的早。今日，倒是一语成谶了。”

　　顿了顿，笑了笑，疯傻作痴状。似感伤，似忆往，似叹遇，似悲凉。我道何不同执黄泉，空剩妾守空闺，受奔忙，尔虞我诈，笑里藏刀。罢了，也罢，怎甘这偌大江山拱手，骨肉做傀？奈何，奈何，重拾旧山河。

　　说到这，云晴凝似是明白了，轻轻地摘下头冠，抚上那朵素玉青花，却找不出任何机关，就像一块玉雕出的花，莹润皎洁，较深处，透出的光如青铜器般，颇显厚重，少了分灵性，多了分稳重。突然，她目光一凝，用手轻敲两下玉青花，实心的。一咬牙抽出宝剑一砍，果不其然，金属相撞的声音传出，多半是虎符！
　　突然，大殿的门被撞开，迎面的正是长孙廷攸。他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在月光的照射下闪出铁甲光泽。他们是长孙府的一百死士。
　　如坠冰窖的感觉席卷了云晴凝。长孙廷攸还是不甘心，他想要铤而走险！
　　长孙廷攸个蠢货！云晴凝心中大骂。各方拥兵的将领之间互相忌惮，正好形成了一种绝妙的平衡，只要抓住这个平衡，云晴凝有绝对把握完成权利的交接，可如今，这个脆弱的平衡被长孙廷攸打破。无论哪方血拼成功，都会造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尴尬局势。
　　身披铁甲的长孙廷攸拔剑指向云晴凝，高声道：“妖后惑主，残害忠良，捉拿妖后，救我河山！”身后的死士一同高喊“捉拿妖后，救我河山”大殿内却无声响，长孙廷攸肯定了高宗已死的念头。
　　未等长孙廷攸下令，身后却传来剑戈声，并伴随着愈演愈烈的救驾声。事到如今，长孙廷攸疾步向云晴凝驰来，雪白的剑光是死神镰刀的高举。
　　云晴凝心一横，猛地将插入玉器中的剑斜起，一用劲儿砍断了粘连在虎符上的部分玉，并让剑脱手借助余力，在空中半转着飞向长孙廷攸，玉器也掉在了地上。
　　面对飞来的剑，长孙廷攸别无他法，侧身堪堪躲过剑。这一躲便顿了动作，云挽月趁机抢下地上还沾有玉的虎符，并露出了掉玉的一面，高声道：“金吾卫听令，杀无赦！”
　　顿时，数十支羽箭从建筑的镂空里射进大殿，十几个金吾卫使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云晴凝的身边，他们如不知疲倦的高效机器一般用羽箭收割着叛军的生命。
　　大唐最恐怖的力量现出了它的冰山一角，他们代表皇室的无上权威。
　　尽管身边的人不断殒命，心中再为悲痛，长孙廷攸别无他法，只能向外冲杀。这本就是个局一场针对所有人的杀局，唯有布局者手握唯一活棋。
　　箭雨接连不断，每每要射中长孙廷攸，总有人以身做盾舍命护他，云晴凝见长孙廷攸仍以可见速度向外移去，当下抢过身旁人的一张弓和一支箭，大字步开，握弓搭箭，三指开弦，夹箭中食，道“指挥使，随箭！”
　　金吾卫指挥使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拉满弓，等候命令。云晴凝手上的箭射出后，接着道：“放！”
　　一支羽箭向长孙廷攸射去，不出所料被死士挡住，那只箭插入死士体内，强大的冲力带动他后仰，正好露出了空隙，另一支箭在这个空隙上闪电般飞过，射中了长孙廷攸，粉碎最后的希望。
　　耳边仍传来士兵的冲杀生，长孙廷攸目光模糊，浑身去了力气，紧握的剑晃了几下跌了出去，长孙廷攸双腿一曲，眼中洒下血泪，扑通一声倒下了。
　　军心溃散，斗志全无。
　　很快厮杀声止住了，只有如注的血依然从死人身体外流。整个大殿弥漫着血腥气，云晴凝丢掉弓，向外走去。
　　长孙家要倒了，云晴凝即将将大唐推向鼎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