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臣》元长知

9、08 魇

　　满院子的侍卫婢女，唯有温栩一人弯身去将温祁扶起来。
　　而倒在地上的温祁却是在软香玉骤然离怀后，惊讶发现自己竟也能生出几分留恋，又赶忙在心里掐灭掉这万恶的苗头。
　　容月瑶立在一旁，又有几分大庭广众被人尽所见的羞涩，又被温栩方才看向她凶神恶煞的目光警告，无所适从的待在原地，想帮手却不知从何帮起，更不能转身就走，颇为尴尬。
　　因为旧伤的原因，温祁双手双脚不好用力，温栩搭着他的整个小臂，有力的臂弯扶在他的后背，几乎是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抬了起来，真是费好大一番周折，也亏得温祁身上没什么肉，且还有以前腰上的功夫在。
　　“没事了，都下去吧。”
　　他逞强的一把撒开了温栩的手，某一瞬还不自觉的轻晃了一下，吓得身旁人连忙伸手去搀他，却见他连连摆手，不叫温栩搭力。
　　温栩狠狠的又瞪了容月瑶一眼，像个受气小媳妇一样摆摆手不忿的离去。
　　赶走了满院的闲杂人等，温祁的脚步依然没有挪动半分，就这样一直定定的看着容月瑶，跟她大眼瞪小眼。
　　“扭伤了。”
　　容月瑶一时没有反应，有着这样眸光的温祁，这样的语气，总是与记忆里某个片段不谋而合，直到好一会儿，她对着温祁歪歪斜斜，肩膀一高一低的站姿才反应过来温祁说的是他脚扭伤了。
　　她这才楞楞的走过去搀他。
　　搭上容月瑶手臂的那一刻，温祁才知道容月瑶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九月究竟瘦了多少。
　　他已经较以前消瘦了三分，可容月瑶的手腕却已经细到比剑柄粗不了多少，好像一只手就能轻松握住四条她这般粗的臂腕，不由得从她身上撤回了几分力，但尽管只是温祁小半的重量，容月瑶也是搀的极为吃力，两人几乎是一步一步的在挪动，心中却是各怀心事。
　　他大约是说错了，容月瑶对温予知从来都不是恨，而是怨。
　　怨某人的始乱终弃，无心还非要招惹，最后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丢下了一堆支离破碎的烂摊子，伤得她千疮百孔，痛不欲生。
　　她那么骄傲，若是仅仅因为放不下过去的那一点旧事，听到他要尚公主的消息，哪怕前路是漂泊无依，九死一生，也是会铁了心离开他的。
　　可她没有，反而任由自己像个无欲无求的堂下弃妇，被任何人随意践踏着她曾看重的，属于容家人的脸面和尊严，如求人垂怜的宠物，激起他最后的那一丝愧疚和良心。
　　手臂上若有若无的温度总是在提醒着温祁，他俩离得是那样近，近到温祁偏一偏脸就能看清她的每一寸肌肤。
　　她刻意避开温祁一直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也刻意不去注意院子里的狼藉一片，却没有躲开温祁缓缓伸出的手指，温柔的，挑开了她鬓边凌乱的碎发。
　　小鹿一样的眼睛受到了惊吓，湿漉漉的在眼眶里转啊转的，懵懂无措不知该作何回应，却激猛的撞开了温祁最心底的柔软，不自觉就放缓了眉尖。
　　“是我问错了。”
　　只要他闭一闭眼，就总能记得那日午后，他于歇在凉亭的美人塌上的容月瑶脸上看见的，眼角处那一滴缓缓流下的泪。
　　小姑娘在睡梦中也不踏实，一直蹙着眉头，不自觉的叫着能让她安心的名字。
　　“沅九。”
　　沅九。
　　那个叫沅九的男人有没有一刻心疼过她，他也不知道，但温予知的心里，在那一刻，他心疼这个姑娘。
　　温祁轻轻叹了口气。
　　生活在尔虞我诈的黑暗中多了，总忘了，她也不过只是个芳年十七的小姑娘，人生前几年顺遂无忧的长大，虽然聪慧但也单纯。
　　被家人用臂膀撑起的一片纯净的人生都因为一个叫沅辞的酒贩，一夕之间像一场易碎的梦一样分崩离析。坚毅如她也要聪明的学会屈从于现状，委身于她眼前这个陌生的，又厌恶的侍郎府。
　　总要先活下去。
　　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但凡生而为人，哪怕身贱如蝼蚁，都抵不住生的诱惑，这就是人性，悲贱如斯。
　　哪怕他其实期待过，希望她会有什么不一样，以卵击石也好，讽刺唾骂也罢，可逐一想来，又不聪明也不像她，没有任何一种情况比她如今的平静更让他觉得，最好不过如此，他们都能好好的活着，他还能用余生弥补遗憾和愧疚。
　　他以为自己早已修出了一副铁石心肠，没想到每每想到那个会为了一些个不值钱的糕点而冲他笑的小女孩，不自觉的变得愁容满面起来。
　　有生之年，只要她依然在他身边，能有机会再见那年桃林的明媚一笑，死亦何怖。
　　“若是觉得屋里闷，便同叶侯夫人出去走走罢。”温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