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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4 静 ...

  •   再见那人,已是过了五月有余。
      这五月的时光,从凛冬将去的初春到了瑟瑟烈风的中秋,恰恰是赏菊的季节。
      北国人游牧出身,能征善战,本不好吟诗作对,可自从占了南国原本的皇都之后,也渐渐同南国人学会了风雅。
      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北国人偏爱这气节,也偏爱这菊花开得最美的皇都。
      端王爷平素就爱学南边人搞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今年又敲锣打鼓的要开赏菊宴,内院里的帖子都递到了平南将军府。
      可哥哥早领了护盐的差事出京去了,父亲又巡边未归,府里没有男宾可以到场。碍于端王爷虽年纪不大辈分却高,连皇帝也得叫声叔父,跟安和便也沾着亲戚,女宾就更不好缺席。
      故而虽说安和本身子骨不好,一入秋便被冷风刺的不大爽利,可嫂嫂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又因军营中长大从来跟这些官妇说不到一起去,以往就多被怠慢,只是如今身份地位的关系,一个人去这种宴席才不至于被她人嘲笑,但终归是不得自在。
      念着嫂嫂平日的照拂,她再如何身上不爽快也得陪着走一遭。
      哪知这一遭又遇上了那个八面玲珑心的人。
      他混得不错,不知怎么成为了那位近几日在朝堂上献计献策风头出尽了的,刚刚世袭了侯爵,在京都向来有风流浪子之名的晋阳小侯爷的座上宾。
      而正是经他的引荐,沅辞一个没有一官半职的商贾平民,才得以在端王爷面前吟了首诗。
      轻菊蕊香不知狂,鬓沾冷染故园霜。
      行人不识怜人妆,残星几点照泪光。
      “好诗,好句啊。”
      当朝长公主的儿子是位不折不扣的“文痴”,最爱研读些圣人之言。此时,听到沅辞的诗,默默在嘴边揣摩了一番,激动的从座位上跳了出来。
      他拿着纸笔,记下这短短四句七言,感叹着:“妙哉妙哉,这菊花素有气节高名,最是不知狂妄,寒霜降世也不知退让只能落得个玉石俱焚,这怜人自以有满腹唱词,却苦痛于无人懂无人怜无人赏,皆是可悲可叹至极矣。”
      满座皆叹。
      沅辞拱手示意,多谢这位文人才子的解读。
      他面容含笑,缓缓的走回自己摆在末尾的席位上,抖了抖长长的衣袍坐了下来。
      于是宴面上的其他人继续按着抽好的顺序或作曲或吟词,明明热闹的很,但安和却徒然生出几分无趣,不想再看,悄悄起身离席。
      端王府她是来过许多次的,不需要旁人引路,连身边服侍的婢女也被她遣开。
      每当能够独自走在萧瑟无人的小路上,无端就会让人生出一种对孤独的向往。
      夏日里开得极盛的荷花池吸引了安和的注意,她停下脚步。看过了盛开的繁盛的菊花,荷花在池子里却是已经凋零了,只剩光秃秃的绿色在水面,并没什么观感,可安和就是迟迟不愿起身。
      她心里想着,彼时见过这池子开得最艳丽的时候,可如今过了季节,人们便蜂蛹而至的去欣赏别的花,哪里还有人记得此处的旧爱。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郡君不过豆蔻尔耳,怎无端生出如此的感慨。”
      寂寥无人处听闻男子声音,安和惊的站了起来,不想来人竟是本该在前厅与人吟诗作对的沅辞。
      安和后退了两步,自然而然的向早已在三步远处止步的沅辞行了平辈的问安礼:“沅公子亦不及弱冠之年,不也生出了堪比杜大家的悲国痛己之心。”
      “郡君懂我的诗?”
      “略晓一二。”
      安和自小熟读四书五经,比前厅那些附庸风雅之人不知强过多少,因而纵使隔着帘幕,这双眼也要比前排坐的一些人瞧得更为清楚。
      一首诗听下来只觉他这个人当真是不甚要脸,夸起自己一点也不害臊,竟将自己比作气节高贵的菊花,才华横溢的怜人,看似吟菊,却是在吟自己,看似在叹怜人,实则还是在叹自己。
      这诗中所含腈纶满腹却怀才不遇之悲戚,意欲报国却无人通晓之哀怨,半分不像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刚刚立世的意气风发,倒像个七老八十的半截身子埋入黄土的人在感怀人生,平白叫人添出几分愁容。
      只可惜端王统掌北都军权多年,是个实实在在的大老粗,必是听不懂诗中的这些个机关的,尽管他看起来重文又惜才,这些年向朝廷引荐了不少人物,可实际上不过是为了他那早逝的独子,完成那少年文治武功兴北国的夙愿,实际于他还不若直白说我有才华,给我个机会叫他明白些。
      挑错了对象,便注定他此行不得不无功而返。
      怪只怪对此过往知之之人是少之又少,瞧着面前此人仍旧是满目春光的样子,好似已然在端王面前崭露头角,明日便能换来一官半职的模样,安和也生出几分不忍之心,晃神的工夫,眼前多了份油纸包着的糕点。
      “方才见郡君没动几口桌上的席宴,刚刚出炉的桃儿酥,店家说女儿家都喜欢,甜糯开胃,郡君尝尝。”
      言毕,他立的远远的,将油纸袋垫在帕巾上放下,全不见他诗中的悲国悲己之心,反而背影望去还颇为潇洒,脚步轻快,仿若那无忧无愁的稚儿,得遇知音的侠客,将归故里的新婿。
      “沅公子且慢。”
      安和唤道,“端王替子还愿,所引荐之人于官府实则没什么大施拳脚之处,若真心想求个一官半职……”
      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停顿片刻:“晋阳小侯爷与大学士的次子私交不错,但有真才实学,大学士无不尽心的。”
      说完,女儿家深居闺阁却打听如此多朝堂闲事,总归有些不好意思,草草捡了那袋酥糕,小跑离去。
      裙摆随着少女的奔跑摇曳着,浅浅的扫在那青石板的台阶上,好似轻羽痒痒的掠过人心,沅辞瞧着,心底有那么一份处透出着说不清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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