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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24 狭 ...

  •   开顺十九年的初春。
      安和踏着冰融雪消的节气离开了她从未离开过的故土。
      她要从北唐离开决定是自己做的,所以谁也没告诉,就默默的混在北唐送亲的队伍,跟着一群宫女官婢住在偏远的帐子里。
      也亏得她们大多数都是这场战役里受伤官兵的家眷,因为无处可去才被皇宫收留,因而相互之间也不熟悉,如今公主远嫁,宫里有些资历背景的拿些银钱多可免去陪嫁的苦差,就剩这些无钱无势的,不得不替人顶了名额来凑数,无枝无依的飘去南昭。
      一路上,安和已不知听了多少她们不知所谓的抱怨,以及这一年多颠沛流离的苦命人生。
      她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脖颈,那里穿着一条父亲临终前请大师为她雕饰的玉佩,说是能守护佩戴者一生平安喜乐。
      玉石温热的触感时时的提醒着安和梦里的场景,父亲的谆谆教诲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远在天边,总之是再也听不到了。
      忽然想起温祁被她从安国寺的地牢中救走的那日,哥哥知道了她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威胁那些官兵,放走了温祁,一怒之下就要举着巴掌打下来,气极到要打醒这个被迷了心智的妹妹,后来还是父亲出言拦住了他。
      南国公半生戎马,有阔比天空的胸怀,什么样的是非没有见过,早已没有什么是不能被他原谅的,何况刀光剑影嘈杂一生,而今年纪渐长,也生出些慈悲为怀。
      可即便他早有放人之心,心中也依然有许多话想要规劝女儿。
      犹记那日天高云阔,他负手而立,只留给安和与世人一个坚实可靠的背影,和仅仅望着就有让人相信他能撑起一整片天的安心。
      “父亲知道,最让父兄骄傲的裳儿,是个胸中有家国的好孩子,若是生为男子,习武练剑将来上阵杀敌也是谁都不输的,不可惜,生为女子,我的裳儿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可父亲有愧,父亲教会了你人心难测,却没教会你防人之心,裳儿聪敏过人,早就洞悉了父兄拦不住,早晚会放他,不过是想要那人多遭几日牢狱,而你就踩着父兄对你容忍的底线,用来怜悯了他。”
      安和应声而跪,父亲的这一句“聪敏”从来没有如此讽刺。
      她一个无兵无权的小女子,私通敌国把温祁放出去,依仗的是容家百年的忠义,放肆的是身为独女享受的无尽宠爱。
      换一个身份,她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拔毛饮血,还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为要挟,往日将她一根毛发都看得金贵的兄长,又如何面对,这个以伤害自己为筹码的妹妹。
      不是想象不到那种失望,可大约是有恃无恐,安和直到听出父亲言语间的伤怀,也是没有悔的,最多是无限的愧。
      容钧也是果真的不舍得真正责备这个自觉亏欠许多的女儿,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好孩子,为父不怪你,为父只是怕,终有一天,你会发觉你的怜悯是多么狭隘。你看到他一个伤害过你的人都要为他心痛,那边境那些无辜的却因他失去了丈夫,儿子,父亲的人,你又该怎么怜悯他们?温祁的皮肉之伤早晚有一天会痊愈,那些人心上的伤痕又要谁去抚慰。”
      安和彼时只有被质问的心中一颤,直至今日想,才承认起自己的狭隘。
      当庙堂之高的她走出高砖绿瓦的庇佑,直面这千疮百孔的世界。
      她看到,皇城里那家原本幸福美满的小作坊,人去楼空处承载着这个家庭承担不起的丧子之痛。
      她看到,偏远的小镇里随处可见的在街上乞讨的流民,他们骨瘦如柴还要背着小小的娃娃,拖着步履蹒跚的老人。
      她看到,北唐换回来的五座城里,百姓饥饿到坐在地上呻吟,他们的粮食全部被撤离的南昭军士洗劫一空,原来交换也不一定是好事情。
      原来,当越来越靠近边境,越来越多陪嫁的婢女是想要逃离的,尽管她们本就无处可去,尽管北唐也不一定有她们的亲人,尽管她们的亲人甚至可能就埋在前面,她们也不想离那举目无亲的南昭再近一步。
      于是她把身上仅有值钱的首饰分给了这几日待她特别好的几位姑娘,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情,明知亡羊补牢,明知爱莫能助,也希望她们离开后都能找到一个满意的归宿。
      被嫁到南昭去的公主,比安和还要小上两岁,跟安和一样衣食无忧的长大,骤然面对这样的命运,自顾不暇,可还是善良的任由队伍里不愿跟她走的人离去。
      因为面临同样的恐惧,所以理解留下需要背负的勇气。
      可惜,她给了别人选择,却没人给她选择。
      剩下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在与公主不亲的帐子。
      夜里,安和独自一人睡在空荡荡的帐篷里,在背井离乡处,拥有了独自一人的静谧,失去了往日坚实牢固的荣华,也失去了帮她驱赶蚊虫的姐妹,时刻都要戒备着会否被黑暗湮没。
      她蜷在冰冷的布衾下,芊芊玉指抓紧了手中的物件,就像是溺亡的人抓住了什么保命的稻草,心中慷慨一起,便没什么惧怕的。
      南昭的国都对比北唐的皇城,也没有什么不同,本来就都是南昭人的手笔,自然相仿,唯独南昭的人却和北唐是大相径庭。
      安和离得远,看不太清迎亲的队伍都有谁,隐约好像看见了两个男子骑在高马上站在队伍的最前端。
      车马停滞了许久,似是遇见了什么难题,公主本来应该出面一见,但不知为何最终还是在车里坐着进了宫门。
      想起温祁与南昭镇北伯的那些只言片语,想来这难题也逃不过夺嫡之争的俗套。
      进了宫,安和这批被随便塞进来凑数的异国宫女,人数又因公主的放纵变得少的可怜,南昭的宫人也不怎么待见她们,随便指了地方就分配到四处的庭院打扫去了。
      皇宫内外都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当晚的盛宴,为远道而来的公主及北唐送亲的使团接风洗尘,没人管着她们,安和又哪里会做这种洒扫的活,早早就偷溜了出去。
      也亏得南昭皇宫与北唐皇宫的缔造者同根同源,她才能轻车熟路的找到宴席的大厅。
      借了个躲懒侍女的职位,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混在了大殿里,找了合适的空缺的位置站着,悄无声息的观察大殿里的每一个人。
      她几乎是一眼就能看见温祁,手脚大约还没有恢复好,握着酒盏的时候手腕还是有很明显的抖动,只是并不见酒洒出来,应该是旁边那善解人意的宫女并未斟满。
      温祁的上座一些就是叶悠南,在他身侧坐了个非常恬静的姑娘,应该他那位新婚不久的妻子,两个人你侬我侬看起来也是恩爱至极。
      对比起来就更显得温祁孤冷成性。
      安和收回目光,强迫自己把注意转向高坐于众人之上的中年男子,显然他就是南昭的皇帝。
      高堂明镜,龙袍加身,却恨有一双多疑的眼睛,不管盯着谁多瞧一会儿,都觉得下一秒他就要摘了那人脑袋。
      他身旁并没有可以与他平起平坐的皇后,只有稍矮一个台阶就坐的贵妃娘娘,那是二皇子的生母,而三皇子的生母,先皇后,早在生三皇子时就过世了,听说还是死于难产血崩。
      安和打量清了殿中的形势,在众人皆喝的迷迷瞪瞪,不少不胜酒力的官员渐渐散去,守在皇上身边的人也同时放松了防备。
      她藏好了一把匕首,就要伪装成递酒的宫女走上前去,却突然被一个人抓住了手腕。
      清脆的金属落地发出的声音,在大殿中如绕梁般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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