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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拾伍 ...

  •   赵长宁有一点点郁闷。
      从昨儿掉进什么藏经窟开始,他就开始怀疑自己跟陆荒来此处的目的。
      不应该是帮皇叔分忧,劝解空山先生出谷顺带长长世面的吗?
      怎么一起来又被抓去当苦工,他连早膳都来不及吃。
      忙完直接就用午膳,陆平野依照惯例地和玉生烟坐一块,他自然还是坐一上午不见人影儿的莫柳鸣旁边。
      不过就是主位没人坐......陆平野只顾给玉生烟夹菜,眼也不抬:“向籍死了。”
      “嗯嗯?!”赵长宁筷子吓掉了,莫柳鸣帮他捡起来,拿桌角的湿抹布擦了擦灰。
      “向先生喝醉了,貌似还在睡。”玉生烟补充道。
      呼,赵长宁放下心来,你们两口子说话不会搁一块吗?
      如果向籍真无缘故猝死,那他这些日子不就白遭难了?幸好幸好,阿弥陀佛。
      谢过莫柳鸣帮忙擦筷子,以及小茶童递来的温热茶水,赵长宁夹了筷离他最近的野山菌肉片。
      莫柳鸣吃得正欢实,“这是谷中特有的‘紫枞’,味道鲜美自带山果甘香,是小人今早去采的。”
      赵长宁自然放心大胆地喂嘴里,没注意到对面二人唯独没动这盘紫枞。
      而莫柳鸣继续说:“唯一不好的就是有毒,会使人一炷香内晕厥死亡;还好小人常年运功在身,才堪堪不被毒物侵扰,以尝到这世间少有美味。”
      已经咽下去的赵长宁:“......你不早说。”
      “你可以说你的遗言了,长宁。”陆平野开口道,眉宇间又是那种令赵长宁熟悉的戏谑与不屑。
      赵长宁觉得脑子有点晃,怕是那紫枞的毒性上来了。
      他咬牙稳住心神,此时自乱阵脚估计会中皇叔的圈套;他有那个自信,陆荒不会对他下手。
      至少不是那么随便地对他下手。
      “临死之前,我只想知道这两日来,谷中针对我的种种行为究竟是为何?”赵长宁强撑着眼睛一眨不眨。
      “嗯,我估计是向籍看你不顺眼。”陆荒煞有介事地抿着茶水道,晕晕乎乎中,赵长宁还是看到玉生烟给陆荒添了一筷子鸡丝。
      嘶......“真不愧是向先生。”赵长宁道,许是受了陆荒影响,鬼使神差地也拿起手边茶杯;喝了口茶水润嗓子。
      霎时眼前一黑,再明亮过来时,身侧主位上坐了人。
      是据说醉酒昏睡的河谷主人,向籍。
      “盯着鄙人看作甚?五殿下,你再不吃菜都凉了。”狐狸眼眼皮耷拉,语气恹恹道。
      披头散发,细看下巴上还冒了圈青胡茬,比昨日初见苍老了十岁不止。
      赵长宁自顾自先镇定下来,抬手夹陆荒和玉生烟吃的那几道菜,没多问方才是怎么回事。
      估计又是一轮捉弄。
      陆荒不愿告知他原因,怕是另有用意;他要火急火燎追问,方才叫人看扁了去。
      饭后,赵长宁决心自己回房休息,不到晚膳时绝不出门;而陆荒如看穿他心思般说道:“长宁,午休到未时三刻,跟郁繁去府中书房看书;空山先生藏书众多,你这两日看个皮毛也有所裨益。”
      赵长宁犹豫着是否拒绝,莫柳鸣一口答应:“知晓了,殿下。”
      而后在他回房路上,莫柳鸣都一路跟随。
      “五殿下为何不责怪小人?”
      庭院风过,落叶将他今晨打扫的成果破坏,但赵长宁知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你是听命行事,与其责怪你,我还不如直接去找那幕后主使。”赵长宁沉声道,“莫大哥,若无事我便先休息了,未时三刻见。”

      “能沉得住气,但智慧还是欠缺了些。”莫柳鸣转述离去后,向籍便躺倒在书卷堆里,不留情面地评价道,“大概是个沉稳的傻子。”
      “与你这诡计多端的空山先生相比,长宁顶多算是赤子真诚。”陆荒丢了卷竹简过去,不紧不慢地替自个儿便宜侄子说话,“我倒是佩服你,脑子都不清醒了,还记得考验长宁。”
      “你都提醒至此,他还猜不到你真实用意......若真选定他,那你余生岂不就得为他那愚笨脑子呕心沥血?”向籍把那竹简扒拉开,“鄙人可没有殿下这般忠肝义胆,甘心为个庸人痴儿做垫脚基石。”
      “我若忠义,早该随了皇兄的遗愿,安心辅佐当今圣上,又何必陪这毛头小子风吹雨淋?”陆荒叹息,“若非他真有过人之处,我也不致如此。”
      “鄙人自有判断,反正下午会找他聊一聊。”向籍道,“看他自己能否找到这里来,若是不能,还请殿下打道回府,莫再来找空山麻烦。”
      “一切看先生你如何安排。”陆荒施施然起身,是郑重地揖了一礼,“饮酒伤身,适量酌情;这也是商郎中的原话。”
      “他自己便是一酒鬼。”向籍挣扎地坐起来,“找我讨甚榴火酒,分明就是嘴馋犯酒瘾。”
      “你也大可随他心意,把酒和命都送出去。”陆荒道,不动声色地将靠过来的玉生烟手腕一抓,“在你府上逛逛,别随意开机关。”
      “你按照老路子走就没事。”向籍把方才那竹简丢到陆荒脚边,骨碌碌地一展开,陆荒瞥见首列的字迹,遒劲飞扬。
      “吾有屠龙术,俯瞰云海间。
      倾尽明珠璧,不得展红颜。”
      笔法稚嫩,句意张扬又带点儿强说愁的滋味;一看便不是出自向大才子之手。
      当然现在的商郎中流连烟花巷里,张狂只在银针点穴之间,不作诗不说愁,乐得潇洒且自由。
      陆荒没管那竹简,径自领着玉生烟推门出去。
      玉生烟回眸望了眼,轻轻道了句:“那竹简于他很重要吧。”
      “摔了又当宝一样捡起来。”
      但既然当宝,又何必去摔呢?

      向籍待得那间书房在谷中高地的吊脚楼处,出门便是悬空的木走廊。
      二人行走过,咚咚似梅鹿的足音。
      仰头望去,碧空如辽阔大河,两边山谷为其护岸;没有昨日的雾雨笼罩,平视远眺,可见府中错落屋宇、半月庭院,以及摇曳茂盛作宅府正门的竹林。再往外,便是碎石山路,秋草萋萋,一弯溪水潺潺,闪烁日影粼粼。
      阳光忽明忽暗,游走在陆荒鸦青外罩、瘦削侧脸与嶙峋腕骨间。
      经年秋意老去,明澄舒心的景象如风吹书卷徐徐铺展,玉生烟找不出今夕的梧桐叶与昨日有何不同。
      好景怎记?橙黄橘绿岁岁如是。
      斗转星移说得豪迈,实则海枯石烂亘古不变;只要活得长久些,绽放与凋零无二,生来死去不过眨眼间隙。
      为何开怀如此?为何痴迷如此?
      “是想让我给你摘柿子么?盯着看这么久。”
      他们已经跑下吊脚楼,沿着碎沙砾的小径走到庭院的拱门前。
      有柿树枝叶低垂,挂红果停歇于拱门花墙沿;与墙上青藤留下的足迹相映成趣。
      玉生烟回过神,陆荒已经抬手利落地摘下了一只。
      递到手掌里,果肉软果皮凉;借着日光瞧,仿佛一盏透明的小灯。
      “你难道还傻了不成?”陆荒失笑,玉生烟却迎上去,在他唇角印上一吻。
      “这怎么吃?”玉生烟不耻下问。
      他知道自己是在掩饰什么,唇边的温软散不去。
      陆荒故作嗔怪:“连皮啃。”
      却还是挽了袖子接过,拧开果蒂后,细心地将皮剥出了一瓣。
      橙黄清甜的汁水便顺着他手骨淌,“拿去。”
      玉生烟只握了他手腕,低头就着他手咬了口柿子果肉。
      很甜。
      定澜王府也有柿子树,毕竟是向籍的旧宅,其中花木他应有所安排过。
      秋意老去,梧桐稀疏如旧年,玉生烟留着那些柿子,任叶落尽,雪来时。
      “让雀鸟啄去过冬,也算是积一点善缘。”
      陆荒睡过去的第三年,采芙背了包袱打算住到城郊的尼姑庵。
      玉生烟不拦她,反倒送她出王府大门。
      路过庭中柿树,姑娘见那枯枝皑皑,柿果如小红灯笼般瘦削伶仃,不轻不重道句“阿弥陀佛”。
      他在那时不免生出些许凄惶之感,终于是想起梧桐银杏多落了片叶子。
      秋景年年如是,但却又年年不同了。
      只是他眼下并不知情,仔细用手绢擦净陆荒手指;再抬眼唇边便又送来果肉香甜。
      陆荒同他一起吃了些。
      于是这一吻便显得缠绵冗长。
      玉生烟这才想起,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接过吻;风过发顶枝叶沙沙,分明日朗气清,却还如在池底深海,粗蛮地窒息着。
      那颗犬齿便是一处伤疤,舔上去便心口钝痛。
      他将陆荒抵上枯藤黄叶、古画般的花墙,那鸦青色的外罩便如水墨般流淌。
      而他靛青的发带在陆荒手里,用巧劲儿一拉扯,三千青丝如瀑泄下。
      “进屋去。”陆荒咬了口他下巴。
      “这里不行?”他箍紧了陆荒的腰。
      陆荒只蹙了蹙眉,道了声:“风凉。”
      玉生烟想也没想便点头同意了,他近期愈发关心于陆荒身体,都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日影西移,靠墙的床榻不被天光笼罩;玉生烟瞧着床帐的纹饰,觉得它们和那枯藤一样弯弯绕绕。
      他被陆荒用发带捆/绑了手腕,举过眼前头顶,红珊瑚珠子被靛青色衬得更为鲜艳。
      陆荒低头吻在他眉心眼角,门外偶然飞来一两雀鸟,啾啾婉转了几声,又被小侍童轻快的脚步声惊吓走。
      玉生烟嗅到草药的气息,他向陆荒完全舒展,以此接纳那所有隐于柿果甜香下无言的苦涩。
      由远及近,再远去的,是赵长宁与莫柳鸣的交谈。
      陆荒短发湿透了去,犹如沉入温泉池底又被捞上来。
      玉生烟将他轻拿轻放,按倒于床榻。
      “您还好吗?喘得厉害。”玉生烟自己也没好多少,乌丝遮掩了红痕和残缺的齿印。
      陆荒似乎要将他撕碎吞吃了去,所以他没等陆荒回答什么,径自向那最深处探寻。

      日薄西山,赵长宁的影子斜长地投入那吊脚楼上的书房。
      这才是他从未时绕到现在,要找的真正目的地。
      很奇怪,陆平野竟然没在,凌乱书堆里,只有一个向空山。
      “向先生,我如约来了。”赵长宁跨步进门,身侧的莫柳鸣又一次悄无声息地不见踪影。
      “嗯,门开着吧,过来坐。”狐狸眼头也没抬,依旧是午间那副邋遢模样。
      书堆旁有梨花木的椅子,但赵长宁看人席地而坐,也只好坐到了他近旁。
      “你差不多找了整一个时辰,说实话,鄙人不太满意。”狐狸眼摸索着竹简上的刻痕字迹,声音沉而嘶哑,“那些书房里的谜题都不算难。”
      “恕我愚笨了,比不得先生大才。”赵长宁没不气恼,再气恼也被这几次三番的折腾给磨平了性子。
      四下张望,是瞥见近旁矮桌上放有茶壶,探身够了,倒了杯水递给书卷堆里的潦倒人。
      “好歹也是算找到了。”向空山没忙着接,只是可算抬了狐狸眼瞧着赵长宁,“如定澜王殿下所言,你脾性不错,倒不记仇。”
      “我这是奈何不了,只得任你们宰割。”赵长宁坦诚道,“记恨也记过了,解决不了什么实际问题。”
      向空山嗤笑了声,接过茶杯将水一口饮尽。
      一直等到余晖完全收敛光华,这一大一小都没再言语。
      还是赵长宁打破死寂:“先生可是在考验我?”
      向空山不答,直勾勾地透过敞开的门,与对面那山峦相看两不厌。
      赵长宁只好自顾自道:“您这番考验是连同我皇叔和莫大哥一起的,也就是说在我来之前你们几位很可能商量过这样一个流程。”
      “而为何您这位肱骨之臣人选不就出谷入朝一事向我皇叔提要求,反倒几次三番针对我这个伪装成小厮的闲散王爷?午膳时我直言问过皇叔,他没有给答复。”
      “于是我便想,这是要我自己来思考,像您给我出的经窟与书房的谜题,都是想试探我的智力。经窟是我初来乍到,不识规矩;书房诸题我虽答得略微吃力,但也算是明白过来您的苦心。”
      “今晨的通水渠扫落叶,和午膳时的惊魂一菜,是为考验我秉性与胆识。”
      “种种针对加到一块,我甚至可以大胆地说,您是在考验我能否成为一个合格的帝王继任者。”
      “我皇叔、皇婶还有莫大哥,都是在协助您完成这些题目设计。”
      “我不太明白。”
      话音落时,赵长宁感到自己的嗓音都在发颤。
      向空山放下茶杯,暮色勾勒出他清瘦似卧松的身影,“你已经都明白了,五殿下。”
      “我不明白......皇叔为何要选中我?”赵长宁缓缓地捂住眼,却摸到了一掌温热的水。
      “这该是鄙人不明白的事情,殿下你无需操心。”向空山撑着地站起来。
      赵长宁泪眼朦胧地望过去,隐约瞧见他还抱着那卷竹简。
      向空山呼出一口气:“先吃饭去吧,五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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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拾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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