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樽空》闲人时隐迁

2、琵琶翁

　　天边残阳如血，斗角飞檐沐浴在那霞光里，白日里宏伟的气势都变得颓然无光。庄肃的钟声规律地响彻城内，却拖沓似迟暮老人。琏城昔日街道上人山人海的繁华变成了行人稀少的萧条景象。
　　元鹤在阴暗里眺着那高耸的钟楼，十八年前他也曾从京都的钟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景致，从容意气。
　　风拂动远处伸出檐外的枯枝，也吹起了元鹤皱巴巴的衣角，他恍惚又想起了当年于闹市中轻裘纵马、能攀一支浅香，快活恣意的日子。
　　元鹤微不可察地叹息。
　　“琵琶翁，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有人扯住了他的衣袖。元鹤看去，一个半大少年正立在他身边，衣衫褴褛，浑身脏污——正是阿尾。阿尾是元鹤一年前初入琏城时所救，当时正值隆冬，朱门白骨，许多人都被冻死了，而阿尾就倒在大街上，全身披雪，幸而的元鹤相救。自此以后，他便一直跟着元鹤，即便后来元鹤落魄得露宿街头，亦不曾离去。元鹤没有告诉阿尾自己的名字，阿尾问过一次，没有得到答案，便不再追问，又见他一直带着把琵琶，于是给元鹤起了个“琵琶翁”的名号。
　　阿尾见他一直沉默，也不气恼，从怀中取出个热腾腾的油纸包，里面装着油酥饼。他将其掰成两半，把大的递给元鹤，自己啃小的：“你吃点吧。”
　　元鹤摇了摇头，嗓音低哑：“你吃吧。”
　　阿尾熟悉他的脾气，不再劝他，待把小的啃完，又去啃那块大的。他吃得津津有味，边含糊道：“你不大高兴，是想家了吗？”
　　“ 算是吧。”元鹤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的琵琶。
　　“那我们多攒点钱，到时候回你的家乡看看吧。”阿尾笑起来，露出的虎牙显得活泼可爱。元鹤把手搭在阿尾瘦骨嶙峋的肩头：“好，我们先回去，天快黑了。”
　　少年的个头太矮了，明明已经十四岁了，却只长到元鹤的胸口那么高。
　　阿尾舔着油光光的手，“嗯嗯”地应了。

　　他们现在的住处是个四面漏风的破庙。两张破破烂烂的草席往布满裂隙与青苔的地板一放，就是他们各自的床铺。
　　元鹤夜里时没睡着，阿尾却睡得酣甜。屋里很黑，云遮住了月，四下静悄悄的，他能听见大风刮过时的呜呜声与被风吹掉的枯叶在地上摩擦的沙沙声。他侧躺在草席上，在睡时也不肯放下哪把琵琶。元鹤眼帘半阖着，一双眼珠乌沉沉的。明明他正当盛年，双鬓却已生了霜白。
　　他枕着一席秋寒，飘忽的思绪被他放逐回十八年前的春和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