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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备忘录不懂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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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橙色的光透过玻璃落在江黎桌案上,他翻着手里的一本资料,开着电脑正在仔细研究。手机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声音却并不是他从来没改过的默认铃声或者闹铃,音乐声短而柔,音量有些弱,刚刚能听到却丝毫不觉吵闹。
他觉得有些奇怪,拿过手机来看,原来是备忘录在提醒今日的待办事项,他并不记得今天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周特助也没有来提醒他。可备忘录却明明白白的写着一行字,“下班了就早点回家吧!”
江黎更加疑惑,甚至确认了一下这究竟是不是他自己的手机,点开备忘录想看更多的信息,他瞥见下面点着红点的日期,9月26日。
他叹气。
他从来不是粗枝大叶的人,对于日期并不糊涂,再有周特助事无巨细帮忙打理,他不会错过兰时的生日。记得第一年的时候他加班到很晚了,终于忙完准备打道回府,周特助就准备好了合适的礼物,一大捧鲜花,给他捧回去送给兰时。
他回家的时候兰时正坐在沙发上发呆,见到他捧着鲜花和礼物忙不迭迎上来,听他讲生日快乐灿然笑着伸手接过玫瑰抱了满怀,满面欣喜地埋头入花中深深呼吸,清甜入肺,又仰起脸跟他说谢谢。
兰时还没吃饭,拉着他一起。江黎早在傍晚凑合了一口工作餐,晚上并不想再吃,礼貌性地陪坐了一会儿,兰时却显出很快乐的样子,叽叽喳喳讲些趣事,他心里觉得累,看在生日的份上,堪堪应付了半晌,终于还是招架不住,接口洗澡转身上楼。
兰时并没有怪罪,甚至连一丁点不开心也没让他察觉,还是欢欣鼓舞地日日带着他送的项链,说只要是他挑的,她就都喜欢。每每看见她脖子上的项链江黎都觉得有些愧疚,明明他半分心思也没花,兰时却当个宝贝欢天喜地,江黎难免良心不安。
怀着这样的歉疚,或许还有一些其他的情感暗自滋长却不被察觉,在兰时第二个生日的时候江黎亲去商场挑了礼物,总归还是那些东西,香水口红,珠宝鞋包,一年大大小小的节日,对于并不需要过多考虑价格的江黎来说,挑选礼物并不是什么需要大花心思的事情。只不过好歹他会想一想,兰时喜欢的颜色,偏爱的款式,和她喜欢穿的衣服是否相配,或者是否可以补充她目前的鞋柜,多想一些的话也会仔细回忆细碎时光里面她是不是提过什么心仪的物件,又或者对哪些东西念念不忘。
这一年江黎带着仔细挑过的礼物回家,那是一块兰时写在愿望清单里的手表,并不是什么太名贵的牌子,只是跟自己这些年习惯带的那只算是情侣款式。说来也巧,那天江黎回家,刚好看见兰时趴在沙发上玩手机,他凑过去的时候刚好看见她愿望清单里的图片和她刚刚打上去的字:“坚持早起给阿黎做饭一个月!”
想必是为了督促自己早起做饭才设立了激励机制,江黎觉得好笑又奇怪,不知为何买情侣款式这样的事情她都想偷偷藏起来自己买,于是便对这件事情有了印象。吃了两个星期兰时做的早饭之后的某个清晨,兰时拥在被子里疯狂瞌睡,最终还是一头倒下,不省人事,江黎就决定了要送这块表给她做生日礼物。
这表是早些年的款式了,找起来颇有些不容易,后来甚至动用了公司的关系请了原厂为他专门做了一块,又在不显眼处暗刻了兰时名字的缩写,花了笔大价钱。
江黎扪心自问,这回礼物的确从客户需求出发,紧抓客户痛点,且舍得花钱大方割肉,颇有耐心大费周章,算是对客户十分用心了。虽然那天江黎仍忙到很晚,兰时收到礼物的时候仍旧大为感动,眼睛亮闪闪的藏着热泪,埋首在他怀中说谢谢。这才算让江黎把全部愧疚统统放下,送了礼物就上楼洗澡,一身疲倦躺在床上,忘了问兰时有没有吃饭,又或者自己是不是该唱两句生日快乐歌。兰时似乎也同样没有失望,自此以后表是从不离身,闲了就坐在他身边,凑过手腕和他的放在一起,盯着两只对表悄悄笑。
第三年的时候,江黎用不着任何人提醒,提前一个多星期就开始心心念念的筹备,有好些时候明明在开会,却走神去想到底该送什么礼物好。他已收了三年兰时的礼物,开始隐隐觉得好像那些商场里可以买到的东西都有些俗气,放在生日这天送没什么诚意,只得绞尽脑汁冥思苦想。于是送不出礼物的江黎研究了好几天菜谱,想要在兰时生日这天回家给她做一顿大餐,食材都备好了就放在车里,准备忙完了早点回家做菜。
可他正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一个大客户突然过来,说是原来约定的时间发生了变化,单子要今晚解决,第二天一早负责人就要飞美国了。于是江黎被迫留下来跟这些人斡旋纠缠,回家时又是披星戴月,一身夜色浓。
兰时和从前一样,迎接两手空空的江黎时也并没有一点点失落,只亮着眼睛与他吃饭,雀跃地讲今天和舒颜去哪里血拼,做了什么样的好看指甲。江黎心里抱着歉意,虽然吃了饭也不愿让兰时辛苦准备的饭失了颜色,陪着她说笑吃饭,她到看起来比往年更快乐些。
吃了饭他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兰时摆弄手机的投屏要跟江黎看她最近一直追的综艺,江黎翻着备忘录检查被今天突然造访的客户打乱的安排,一手搂着兰时,任她头顶柔软的发丝蹭在他脸上。许是头发沁着些发香,江黎越发觉得两手空空有罪,又一次赔礼道歉:“今天实在是特殊情况,要不等周末我给你把生日补上。”
兰时靠着他并不甚在意:“不用啦,今天我们也吃了蛋糕呀,你陪我吃饭我就觉得很好了!”
“周末我带你去玩吧?或者继续去血拼?要不爬爬山钓钓鱼?”江黎平时很少出去玩,建议起来也乱七八糟的。
“你的爱好也太老年人了!”兰时仰脸笑他,江黎脸颊的触感从柔软的发变成她光洁的额头。
江黎低头,凑过去在她额角温柔亲吻,心中温情大盛,道:“那你有什么愿望吗?你想干什么?你告诉我,我都带你去。”
兰时又复低下头去,侧一侧更近的靠上江黎的胸膛,拿过他手机:“那我在你的备忘录里存一个愿望好不好,你可以先不要看,等时间到了备忘录会提醒你,如果你那时候觉得这个愿望可以被实现,你就实现它,好不好?”
江黎觉得她很可爱,低下头又亲一口:“就依你。”
兰时喜滋滋坐起身来,神神秘秘用江黎的手机认真敲字,嘴角还噙着些甜,勾起江黎想要一亲芳泽。可兰时看起来却因为充满期待而格外认真,精确地设置着时间,挑选着提示音,江黎搂她的肩她也不肯靠,生怕被江黎窥见走漏了风声。江黎只好伸手揉她发顶,把她的刘海搞得一团躁乱,她有些气急败坏伸手去拦,又扯住她的手不放。
她打字受阻又挣脱不开,只好撒娇要江黎不许捣乱,尾音拖长了转了一百八十个弯,含娇带嗔,三分怪罪七分娇憨,惹得江黎更舍不得撒手。拖拖拉拉半天才把备忘录写好,她仍旧小心翼翼地关掉了界面,再三嘱咐不许他提前去找。当时忙着得了便宜卖乖,吃干抹净的江黎并没有把这个将来实现的愿望放在心上太久,但也从没想过当这个愿望等待实现的时候竟然是这般光景。
从前情真意切,蜜里调油的时候江黎也曾猜测过这个愿望的内容,许是补上之前缺的蜜月,给她做一星期的饭,再多爱她一点诸如此类,没想到兰时的愿望如此简单,就只是在她生日的这一天,早一点回到家。
第一次提醒未果的备忘录又再次响起来,从往日回忆中还魂归来,眉头却锁的更紧。一咬牙狠心又迅速的删掉了这个不懂得该如何遗忘的备忘录,低头继续看文件才发现文件上面被自己乱画了好几个蛋糕,更是心烦的不行,索性起身回家,当还了她的愿望,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想到她的理由。
江黎今天回家格外早,推开门的时候佣人还未离开,迎上来道:“先生,您今回来的可真早。”
江黎心烦,只点了点头道:“你们先回去吧。“
“锅里还熬着汤,您看着些。”佣人点头收拾离开。
江黎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出神。好像每天过得顺遂而平淡,此刻身在家中也并不觉得放松,昏暗而空荡的房间里自由呐喊叫嚣,想拼命掩住寂静带来的寂寥与失落。可他仍觉得缺失。无意间指尖蹭过衬衫袖口,衬衫袖扣冰凉光滑的触感唤醒他日渐涣散的知觉,他握着扣子转了两转,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上楼。
衣帽间里空空荡荡的,最开始的时候兰时的衣服按材质,颜色规规矩矩挂在大衣柜里。后来这屋大空,又有住进来的俞薇薇填了些大小礼服,如今也空了。只剩他一套套西装,仍是按着材质与颜色分的,似乎旧日兰时整理衣物的习惯仍未改变,日复一日侵蚀着他孤独而迷茫的灵魂。
他翻着旁边小柜的抽屉,第一层收着手表,第二层码着十来对袖扣。袖扣有一两对常带的是他少时父母亲准备的,其余都是兰时陆陆续续添置的。江黎并不喜欢衣饰上过多装点,但兰时总归是个小女孩子,买西装的时候知道要简约大气,买小件的时候免不了总想着要华丽精美些,江黎并不习惯,戴的也少。
此刻他逐个打开每个考究的盒子,里面袖扣映着灯光熠熠发亮,有的他熟悉的已有些旧了,有些他很少用的还亮洁如新,可找不到他想要的那枚。
他不死心地翻着几层小柜,却看到最底下那层很少被打开的柜子里正放着兰时那块与他情侣款的手表,平滑的表盘迎着灯光,和他手腕上的那只合成一对。
江黎摘下了自己的手表。
夜色凉如水,月光淡如茶。
兰时在舒家热热闹闹过了生日,吃了满满一碗长寿面,随舒颜回到家里来。
舒颜公司的事情焦头烂额,今天耽误了半天说笑打闹,此刻一头扎进了书房灯火通明的不知要忙到几时。也奔波了一天的兰时窝在被窝里却睡意全无,已是初秋的天气,深夜冷意四起,钻进她被窝里,冰着她的脚。索性披上衣服下床来,找找夏日里收起来的热水袋。舒颜这里到底不比家里,没那么多格子给她收纳,也不记得随手把热水袋收到哪里去了,一阵翻箱倒柜,终于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热水袋来,却在把热水袋取出来的时候惊动了一个小盒子。
盒子骨碌碌滚落在地毯上,兰时就地坐下,打开那盒子。
一枚莹白的珍珠袖扣躺在黑色缎面锦布上,珍珠的柔光和着月色撞进兰时的眼,她握紧了扣子,将头轻轻靠在床沿上。
当时把珍珠袖扣带出来的时候没有想着就再也不会回去了,离家出走也不是在表示她的愤怒,只是她无能为力的逃避和恐惧。
别人的袖扣都是一对,珍珠袖扣却只有一只。当时只一枚圆润莹白,大小合适的珍珠,兰时请了师傅,教着兰时把珍珠一切两半,半颗珍珠镶一枚袖扣正好合适,可兰时小心翼翼地却还是切毁了珠子,完好的那半只能做出一枚来。她还是仔仔细细镶好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珍珠,就送了一枚给江黎做生日礼物,当时还美其名曰说什么珍贵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要一双也没有。
如今看来却是讽刺,珍珠不得团圆,袖扣本该一双却形单影只,正印着他二人,本该各安天涯的离散。
兰时扣上盖子。
她当时带走袖扣,竟然是想着若是闲着没事,寻着一枚大小色泽差不多的珍珠,把这本该成双成对的东西补齐,等什么时候他俩重修旧好,再找江黎邀功。如今倒是用不着再费事,没什么该成双成对的了。
不过带走了也好,毕竟是自己真真切切一颗心,不该再留在那里。
东西可以带走,可是旁的别的呢?
她下意识的摩挲左手的手腕,上面干干净净的。曾经以为那是江黎与自己的真心,无论真假,此刻早已干脆奉还,带不走的,就割舍开来吧。
兰时不再多想,把袖扣藏在抽屉最深处。所谓留之无用,弃之可惜便是如此吧。藏起来是最好的。
江黎翻遍了衣帽间又去卧室的抽屉里乱翻,最终仍是无功而返。
夜已深了,他胡乱洗漱一通终于还是放弃了。
找到了又有什么用了,旧人的旧物,即便找到了也该丢掉。那袖扣他并不太喜欢的,珍珠过于柔和温润,配上他的西装并不那么合适,况且只有一只,该戴到那只袖口呢?
可他脑海里总浮现出他想象中的画面,想象那个女孩穿着米色的围裙小心翼翼捏着珍珠切割,想象那个女孩,打磨抛光时轻轻蹭掉鼻尖细密的汗珠,想象珍珠的光泽融进她的眼光里该是怎样的盈盈生光,想念曾经那一声声一句句,软糯而充满期待的阿黎。
一夜难眠的江黎一早就进了办公室,平常迟到早退的卢远舟却已经在等他了。
“人约到了,你要见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