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汛》沈云禅

5、平行线

　　第5章
　　叶蓁忽略他的目光，镇定地又重复一遍：“他是我哥。”

　　年轻的班主任陷入茫然。
　　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人是兄妹关系，如果她没有记错，叶蓁应该是独生女才对。

　　当然，她有听说中学生里有认哥哥妹妹的不良风气——

　　出于谨慎，班主任没有再询问两人，示意他们在原地等候，自己出去打电话。

　　在她看不见的背后，叶蓁伸出手，小指勾住唇角，冲着陈望做了个鬼脸。

　　陈望没有理她，叶蓁贴在窗边去听班主任的谈话。
　　从隐隐约约的对话来猜测，应该是打给叶诗情了。

　　在班主任放下手机的一刹那，叶蓁整理好外套，站回原地。

　　班主任推门进来，表情柔和了许多。

　　“抱歉啊，之前不知道你们的家庭情况。”班主任说着，“不过照片确实很容易引起误会，我会联系学生会负责表白墙的人删掉。”

　　叶蓁悄悄地去看陈望，神色沉着。
　　其实他和学生会的人关系更近，现在肯定在后悔当时怎么没有直接让人删了。

　　稍稍打击报复成功，叶蓁忍不住弯起唇角。
　　陈望的脸色愈发胶着，几乎是随口应付了几声就离开办公室。

　　班主任微微皱眉，流露出歉意的表情。
　　“他不愿意被别人知道这件事。”叶蓁趁机胡言乱语，“太要面子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班主任恍然大悟：“哦……这种事嘛，确实是你们的私事，误会解开就好。”

　　表白墙删的很快，在删除照片的当天，还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讨论热潮，随后又被新的话题掩盖过去。
　　等到校园安全主题讲座开展的时候，关注重点也都放在讲台上的陈望身上，并没有几个人在意另一位当事人。

　　甚至不需要刻意避开，叶蓁也不会在学校里遇到陈望。
　　前段时间仿佛只是一团打结的线头，在解开的过程中被迫产生过多交集，理清之后，他们的人生也就归为两道互不干扰的平行线。

　　最后一科期末考结束，走出教室，叶蓁被冻得打了个喷嚏，看向身旁在寒风中坚持只穿厚外套的程斐。

　　“是我新学到的穿搭。”程斐振振有词，“今天我哥带女朋友回家，得穿好看点留个好印象。”
　　“好哦，希望你到家时候鼻子还能正常运作。”叶蓁拍拍她的肩。

　　叶诗情的车就停在路边，叶蓁一头扎进去。
　　车里早已打好暖气，她冻得发僵的手指慢慢恢复知觉，解开了围巾。

　　“小斐要不要一起上车？”叶诗情探出头，墨镜推到额上，露出她精致飞扬的眼线，“我送你回家。”
　　被婉拒之后，叶诗情遗憾地叹了口气，重新摇上车窗。

　　来接孩子的家长很多，马路有些拥堵。
　　叶诗情敲着方向盘，慢腾腾地跟着车流和人群往前挪动。

　　“寒假有什么安排吗？”叶诗情问。
　　叶蓁看出她心情很好：“暂时没有。”

　　“你陈叔叔问过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叶诗情发了个地址给她。

　　春节就在下周，凡是市里有点名气的餐厅都需要提前一个月预订，何况陈善铭定下的这家明显是为叶诗情选的，他家的烤鸭是叶诗情的最爱。
　　中年人谈恋爱的小心思可见一斑。

　　·
　　到了吃饭那天，叶蓁按照程斐教她的“拜年必学穿搭小心机”搭配了一套。她问程斐和嫂子相处的怎么样，程斐却怎么也不肯说。

　　为数不多的年味儿只围绕在酒店入口的发财树和服务生的问好里。
　　叶蓁跟在叶诗情身后，兜兜转转，停在二楼的某个包间门口。

　　陈善铭和她想象中的模样差不多，温和儒雅的中年人形象，没有大腹便便。相反，他保养得宜，外表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年轻不少。

　　……不愧是叶女士的眼光。
　　叶蓁心想。

　　“这位就是蓁蓁吧。”陈善铭客气地和她打招呼，“一直听诗情提起你，现在是在二中读……”
　　“高二。”叶蓁飞快地补上后半句。
　　“好巧，我儿子也在二中读书。”提到陈望，陈善铭略有几分尴尬。

　　叶蓁注意到陈善铭边上的空位，桌上摆着空杯和碗盏。
　　陈望明明来了，又不肯出现，八成是在和陈善铭闹矛盾，也难怪陈善铭会露出那种表情。

　　叶诗情补充道：“哎呀你担心什么，他俩认识的。”
　　陈善铭神情松动：“是嘛。”

　　叶蓁点点头，附和了叶女士的说辞。

　　看起来他们父子俩的关系真的很差，陈善铭对儿子现状的了解远不及叶诗情从班主任嘴里听来的八卦多。
　　这也让叶蓁对她们父子关系有了新的认知——烂到极点了。

　　片烤鸭的过程很无聊，叶诗情喜欢烤鸭皮蘸白糖，陈善铭当然会投其所好。

　　叶蓁不喜欢类似的口感，吃了几口就找借口去洗手间，试图逃离做电灯泡的现状，还他们一个清净的二人世界。

　　她在走廊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陈望抬起眼皮，看不出什么情绪。
　　总之不会是欢迎到来。

　　叶蓁知道他也在，桌上的空杯盏就是为陈望准备的。
　　至于他为什么不出现在饭桌上，而是躲到洗手间附近的走廊，叶蓁也能猜出原因。

　　自从那次办公室会谈之后，他们就没有再产生过交集。

　　酒店里的暖气很足，少女的面庞被烘出一层淡淡的红晕，微卷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垂落，挡住两侧稍稍鼓起的脸颊肉。

　　叶蓁说道：“陈叔叔在等你。”
　　对于她的主动示好，陈望并不买账：“你要是指望我会喊那个女人‘妈’就不必了，我不管她是看中钱还是别的，那个女人都是不可能，踏入陈家半步——”

　　洗手台边上摆着一摞一次性纸杯，叶蓁并不明白它们的具体作用。
　　不过，现在她可以开发出新的用途——话音刚落，温热的水泼了陈望一脸。

　　路过的服务生目瞪口呆，缓慢地停住脚步，以防两人突然打起来好方便劝架。

　　陈望的额发被浇透了，湿淋淋的贴在脸上，水珠顺着鼻尖滚落，洇开在外套上。

　　“注意措辞。”叶蓁还拿着那个空纸杯。

　　陈望没想到她真的敢泼水，浓长睫毛翕动，薄唇微微张了张，什么话都没说。
　　热量散发得很快，此时残留在脸上的水已经变冷，湿发黏在脸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服务生递上干毛巾，陈望接过。
　　擦完脸，少女已经不知所踪，只有垃圾筒里的空纸杯躺在纸巾上方。

　　叶蓁回到包间，有些精神不振。

　　“是不是菜不合口味？”陈善铭关切地问道。
　　叶蓁摇了摇头，陈善铭还是抬手叫来服务生，追加了几个菜和一瓶果汁。

　　没过几分钟，有人推门而入。
　　进来的不是服务生，而是陈望。

　　“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陈善铭皱眉。

　　陈望已经擦过水渍，但还是显得有些狼狈。额前的头发翘起，衣领和胸口还有没干透的痕迹。

　　他往旁边瞟了一眼。
　　叶蓁掐住手心，避开了陈望的目光。

　　从背后经过的时候，她听到一声很轻的嗤笑。
　　感觉有人在揪头发，叶蓁回过头，正好看到陈望伸手，修长的指尖拈起一缕她的长发。

　　少女倏地捂住了脑袋，瞪大了圆圆的双眼：“你干什么？”

　　“别拿蓁蓁寻开心。”陈善铭斥责他。

　　“开个玩笑。”陈望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压低声音，意有所指，“刚刚看你胆子挺大的，怎么现在怕了？”
　　说完，他无视了叶诗情，径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好在上菜的服务生打破了尴尬的沉默，陈善铭指挥着服务生把菜肴和果汁放到叶蓁面前。

　　陈望眉眼间的讥讽从进门开始就没有消失过，冷眼旁观着陈善铭对叶蓁的关心。

　　吃什么，喝什么，在学校过得顺不顺心，仿佛叶蓁已经是他女儿了。
　　而亲生儿子就在旁边，却不闻不问。

　　叶蓁坐立不安，偷偷抬眼瞥向叶诗情。
　　叶女士眉眼弯弯，似是感受不到陈望对她显而易见的敌意，十分受用陈善铭的关心。

　　当然，以叶女士混迹职场多年的本领，就算她不想和陈望打交道，也绝对不会表露在脸上。

　　对叶蓁来说分外痛苦，尤其是她冲动之下泼了陈望一脸水。
　　如果有人这么对她，叶蓁是没法心平气和坐下来和对方面对面吃饭的。

　　“说到这个，还要谢谢陈望见义勇为，帮了我们蓁蓁。”叶诗情忽然提起这事。

　　叶蓁蹙眉：“妈，都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还没和人家好好道过谢呢。”叶诗情笑眯眯地端起杯子。

　　叶蓁紧张地看向陈望。
　　他的视线轻飘飘地从叶蓁脸上掠过，给自己杯子倒满饮料，令人意外地接下了叶诗情的道谢。

　　陈善铭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新年快乐。”
　　叶蓁跟着他们举起杯子。

　　叶诗情和陈善铭碰了个杯，叶蓁只是伸了下手，没有想参与其中凑热闹的意思。

　　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出现在视野里，叶蓁愣了愣。

　　杯身略微倾斜，杯口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叶蓁还在发愣的工夫，陈望已经若无其事地喝起饮料。

　　“第一次见蓁蓁，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就当是叔叔落伍了。”陈善铭靠过来，把红包塞到她手里，“要是蓁蓁有什么喜欢的就告诉叔叔，回头我让助理送过来。”

　　红包很厚，叶蓁惊慌地想推辞，叶诗情一脸镇定，颔首示意她先收下。

　　陈善铭也给陈望递了一个，叶蓁瞄了眼，估摸着厚度差不多。
　　她还在猜陈望会不会收下，毕竟他们父子关系很糟糕，要是陈望叛逆地把钱甩一地倒也正常，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得。

　　陈望没有道谢，但也没有推拒，十分自然地接下红包。

　　行云流水，动作流畅。

　　叶蓁默默地把红包塞进口袋里。

　　她瞎想什么呢，谁还能跟零花钱过不去。

作者有话说

　　年初五！！大家一定发大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