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途遥

13、【十三】

　　山里的日子一天一天过得悠闲而又平淡。一日午时柯淮行翻看日历时，正感慨时间过得真快，距离他遇见柯渡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接着他发现，今日是八月十四。

　　明日就是中秋了。

　　柯淮行拈着那一页纸，动作停顿下来。他的目光从日历上转向屋外，屋外阳光有些刺眼，他眼神放空，一动不动地盯着屋外的地面。

　　柯渡一如既往在他身后静默地站着。柯淮行开口：“明日是中秋。”

　　柯渡有些不确定先生是不是在对他说话，他斟酌了一会儿，还是给予回应：“是。”

　　柯淮行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记得中秋是什么日子？”

　　柯渡沉默了片刻，小心地摇了摇头。

　　中秋是家人团圆的日子，一个没有记忆、身份成迷的侍卫，如何过得一个圆满的中秋？柯淮行无意挑起他的伤心事，就没说下去，笑着摇了摇头：“也没什么特别的。明日集市应该颇为热闹，你想不想到山下走走？”

　　柯渡说：“属下都听主人的。”

　　柯淮行眯眼看了看他，然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他没料到只随手一揉就将人头发给揉乱了，赶忙收回手，看着顶着一头乱发乖顺抿唇的侍卫，莫名有些罪恶感，干咳了一声：“嗯。”

　　其实他的行为是很不理智的。他在山上这几年一直过得小心翼翼，甚至对隔壁村子里淳朴的村民都不敢坦诚。他给了他们信鸽用以给他送信，然后用师父所授的奇门遁甲之术小心隐藏起自己的住处。村民们只当他是妙手回春的柯大夫，唯有他自己知道他平日的如履薄冰。

　　但如今为了这个突然闯入的小侍卫，他却主动提出下山，只为讨这小侍卫一个高兴。

　　这是不是太不谨慎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这些日子里他原本的防备竟在一点一点地瓦解。不该如此的。事态的发展隐隐有脱离控制的趋势。

　　他又看了一眼身边的柯渡。这一眼正与柯渡撞上了视线，柯渡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又抬头，一时显然有些慌乱。

　　柯淮行突然就泄了气。

　　还能如何呢？话已经说出口了，就好像人都已经带回来了；出口的话不能收回，养在家里的人也不该无缘无故地赶走。他这样想着终究有些不忿，就突然伸手又重重地揉了一下柯渡的头发，将之揉得更乱：“都怪你。”

　　柯渡：“……？是，属下错了。”

　　柯淮行立刻就被顺了毛。

　　实在是被这小侍卫吃得死死的，柯淮行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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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圆月时。

　　集市上吵吵嚷嚷热闹非常，街道两旁悬挂着明亮的各式灯笼，在黑夜中交织出曼妙光影。街边小贩高声吆喝着叫卖，窈窕的少女面上蒙纱，言笑晏晏地经过，才子佳人在月下吟诗，孩童指着好看的灯笼嚷嚷着要猜灯谜。

　　柯淮行拉着柯渡穿行在人潮熙攘间。

　　柯渡有点不安，他一只手被先生拉住，另一只手悄悄地按在腰间的佩剑上，谨慎地扫视着周围喧闹的人群。

　　柯淮行在一个稍微开阔的地方停下来，转头无奈地笑：“你不必这么紧张的。”

　　柯渡神情严肃：“属下是您的侍卫，要保护您的安全。”

　　柯淮行心尖微妙地颤了颤，看了柯渡半晌没说出话来。

　　事实上他自己也在行走间留意着四周，只因警惕是他几年中磨下来的习惯了。然而这人……分明什么也不知道，却好似比他还紧张。

　　柯淮行有意让他放松一些，想了想，就指着街边那些小摊位问他：“有没有喜欢的？给你买来做礼物。”

　　柯渡愣了一下急忙推辞：“先生您不必……属下怎能让您破费。”

　　“你选就是了。你可知大户人家的侍卫都是有月钱的，你给我当侍卫，我却不曾给你发月钱。你如今挑件礼物，权当抵那月钱了。”

　　柯淮行像是思索了一下，才低声地说：“可您先前说属下可以和您一同用饭，不必守大户人家侍卫的规矩的，既这月钱也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柯淮行无言。

　　他想了半晌想不到怎么反驳，就干脆不找理由了，直接说道：“不管，你赶紧挑。”

　　柯渡望向他，眼里忽然泛起某种很温暖的光辉。柯淮行意识到柯渡听出了自己话语中前后矛盾的窘迫。

　　随后柯渡压抑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是，先生。”

　　……像是被嘲笑了。

　　柯渡垂头走到那些摊子面前。摊子上的东西琳琅满目，他一眼囫囵地扫过去，神思却完全不在上头。他想着方才先生说的话。些微的酸涩感涌上他的心头，他哪能还不明白，先生是如此用心地待他好，留他同席用饭，送他节日的礼物……以同一个仓促的借口。

　　哪有人家待一个侍卫那样好的呢？柯渡不记得过往却也觉得不该是这样的。先生的好他无以为报。

　　柯渡在摊子前犹犹豫豫地转悠了半晌，也不敢上手翻，只是小心地一样样瞧着。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柯淮行都忍不住走到他身边去看他到底在选什么了，柯渡才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先生……要不您挑吧。”

　　“没有喜欢的？”柯淮行问。

　　“不，不是，属下只是不会，不知道怎么选……”柯渡无措地解释。

　　柯淮行围绕着那些摊子看了几圈。

　　该买什么呢？玉饰？这摊子上卖的又哪里有什么好玉；香囊？大都是女子用的东西；难道直接给他买吃的？这倒是挺实用的，可第一遭送人东西，柯淮行怎么想都觉得送简单的零嘴是太草率了。

　　他抬头朝四周看了一眼，忽然眼睛一亮，道：“你且在那边等我一会儿，就是那个灯笼底下，别乱跑，我一会儿就回来。”

　　柯渡有点不安：“那您的安危……”

　　“无妨，只是一小会儿。”柯淮行安抚他，“你去吧。”

　　柯渡似乎还是很不放心，但终究没有违抗他的决定，乖乖地过去了。

　　他的目光紧紧地跟随着柯淮行的背影，直到那白衣的影子被淹没在人潮中。

　　眼看着先生消失在视线范围内，柯渡有点不安。

　　他望着先生消失的地方徒劳地看了片刻，正要收回视线，忽然间，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窥视感。长久以来养成的本能让他猛地扭头，却见四下里仍然是热闹的人群，找不出丝毫异样。柯渡警惕地退后一步，正在这时，一个轻微的物体落地的声音在他脚边响起。

　　他低下头去看。

　　是一个小小的纸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