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我》途遥

1、【一】

　　天空是昏黄的颜色，一望无垠的天幕上点缀着丝丝缕缕的云霞，显得昏暗又宁静。

　　已是日暮时分了。

　　柯淮行斜倚着他的小几，坐在木椅上，懒懒散散地拨弄着手边的草药，目光时不时扫向床上的人。

　　他仍然没有醒。

　　床上的青年身着破烂的黑衣，衣襟上是深一块浅一块的血迹斑斑，然而不成形的衣衫也掩盖不住青年修长的身形。他闭着眼，五官因此而显得不甚明晰，却能看得见他分明的下颔线轮廓和苍白的肌肤。

　　柯淮行在山谷石缝边第一眼看见这人闭眼躺在地上时，第一个想法就是——真是个好看的人。

　　本着医者仁心的原则，柯淮行将这人捡回了他的房子里。草草处理了伤口，灌了药，这人却一直睡着，已过去一个日夜了。

　　柯淮行看眼窗外，天色愈渐昏暗，他站起身走到院里，准备将灶上的粥端回房去。

　　再次踏进门时，他愣了一下。

　　原本躺着的那人，此时在床边站着，一身戒备，手中已握了出鞘的剑。见他进来，目光更是凌厉，显见是对他防备得十足。

　　原是想着在旁人睡着时翻动旁人衣物不太道德，因此没有将那剑拿走，却不料这人警惕心这样强。

　　柯淮行沉默了片刻，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碗在桌上放下，眼角余光却扫视着床边站的人。

　　虽是一身凌厉的气势，持剑的手却有些抖动的迹象，呼吸听着也略微不稳。

　　柯淮行知道他身上的伤有多严重。

　　色厉内荏。

　　青年显然一直注意着柯淮行的举动，因此柯淮行刚放下手中的碗抬起头来，便听他的呼吸又乱了几分，握剑的手骨节发白。

　　柯淮行开口：“是我救了你。”

　　青年盯着他不说话。

　　柯淮行望着他：“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他像是完全不在意那闪烁着冷厉剑光的刀刃所给他带来的威胁，坦坦荡荡地以救命恩人自居，说话悠哉悠哉：“我捡到你的时候，你血流了满地，怕是如今那血都还未干，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带你去看……”

　　青年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松了些，目光有些涣散，像在思索着柯淮行的话。

　　趁此时机，柯淮行上前一步干脆利落地劈手夺他手中的剑，青年骤然反应过来，想要抵抗，然而到底因失血过多、水米未进而有些无力，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剑被夺走，眼神当即冷了下来。

　　“放松，没别的意思。不想让你这么紧张罢了。伤还没好，舞刀弄剑的做什么。”柯淮行笑吟吟地说着，指了指桌上的碗：“把粥喝了。”瞥见青年的眼神，又补了一句：“没毒。”

　　沉默的对峙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青年才终于有了动作，慢慢伸手去端那个碗。

　　柯淮行也终于放下了心里提着的一口气，将那把剑放到了一边。

　　他就怕这人一根筋的防着他，宁死不屈的不肯喝这口粥。青年的身体已经很孱弱了，头部那处最重的伤且不论，身上一道道的伤亦是让人触目惊心，新伤旧伤交错纵横，血把绷带浸透了一次又一次。又是一天一夜除了那点药之外没吃过东西，从他方才拿剑时颤抖的模样就能看出来，怕是已到极限了。

　　若他真这么倔，柯淮行也只能强按着他像先前灌药一样灌进去了。

　　说起来，都虚弱成这样了，还能端出一副那么强硬的架势……倒像是许多年磨下来的习惯。

　　想必这人的身份是不简单的。

　　柯淮行一边想些有的没的，一边把有些放空的目光聚焦到了正低头喝粥的青年身上。

　　先前他闭着眼，还看不出来，如今睁了眼一看，果真如他所想，是个好看的人。剑眉星目，脸庞轮廓分明，很是清秀俊朗。

　　救下来这么个赏心悦目的人，倒也不错。

　　青年喝粥喝得很快，不过片刻，空碗就放在了桌上，青年抬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多谢。”

　　……声音也很好听。

　　略微沙哑的声音轻轻地拂过耳膜，柯淮行微微蜷了蜷手指，随即笑了起来。

　　他漫不经心地问：“你为什么会昏在，我的山上？”

　　青年沉默着，他像是在极力回想着什么，但最终轻轻摇了摇头。

　　柯淮行扬了扬眉：“不能说？”

　　青年手指微缩，攥成一个拳，低声说道：“我……不记得。”

　　“不记得？那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你也不记得？”

　　“……不记得。”

　　“你是谁？”柯淮行目光陡然锐利。

　　青年握紧的手越发用力，他平稳下来的呼吸又有些乱了，半晌，又摇了摇头。

　　这却是在柯淮行意料之外的。

　　他轻声道：“什么都不记得？”

　　青年深吸了口气。

　　“……抱歉。”

　　还是那样有些沙哑的声音，语调平缓没有什么起伏，却莫名勾得人心中微微发痒。

　　柯淮行不做声了。

　　半晌笑了笑：“你道哪门子歉？”

　　边说着话，脑中却飞快地思索起来。

　　失忆？

　　他望着男子头上缠的绷带。

　　他的头上确实有很重的伤，若说是失忆，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

　　突如其来的陌生男子，一身重伤出现在这一般没有外人踏足的山上，衣服的制式看着也颇不简单，醒过来第一时间便是拿起武器警惕四周，仿佛刻入骨髓的习惯性戒备，又说自己什么也不记得……

　　柯淮行啜了口茶，觉得自己捡回了一个大麻烦。

　　该早日赶下山去才是。

　　但这人伤得着实重，此时赶下山，只怕走不到几步就又要昏在山下。柯淮行到底做不出这样的事，他叹了口气，道：“床上躺着去，早些养好了就下山罢。”

　　青年愣了一下，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又咽了下去，只是道：“多谢先生。”

　　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柯淮行没有再说什么，笑了一下，转身向屋外走去。门在他的身后合上，青年望着被关上的门，和从门缝中透进来的隐约星光。

　　天色已彻底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