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心绽菡萏 ...
-
持醉阁，勾栏院，养了多少烟花女子，却也始终留着三个清倌花魁。
持醉阁三美人。
流音音容双绝，无筝红颜素手，沐凝凤舞蹁跹。
独独这沐凝，行踪成谜。
人只道沐凝是那持醉阁神秘阁主的爱宠，不舍其抛头露面，谁人知，那野性难驯的丫头满地打滚连带着可怜巴巴眼泪鼻涕齐飞地趴在自家师傅枕头边连续说话三天三夜是多么的凄凉。
而今晚，这个表面上最为神秘，背地里最为猥琐的沐凝，却要挂牌献艺了。
裘欢坐在房间里，不耐烦地被一左一右两个少女侍候着穿上那繁杂的舞服，不爽地嘟囔着，“有完没完有完没完？奶奶滴卷儿，不就是跳个舞吗？怎么这么麻烦？！”
两少女同时噗嗤一笑，一左一右将她按坐在梳妆台前，年纪稍长一袭湖绿薄纱的少女顽皮地眨眨眼道，“小欢儿，这可是你第一次在人前露面，不打扮得精致点，丢的可是咱持醉阁的面子。”
“面子？”裘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嗤之以鼻，“面子能值几个钱？老子连自己的脸皮都不要了，还捂着别人的？”
年纪较小的白衣侍女闻言皱着一张精致的小脸，叹气道，“欢儿姐，你不好生打扮，就寻不到如意郎君啊！”
“如意郎君！”裘欢冷哼，任由少女替她将一头青丝挽起，不屑地撇嘴，“来我们这勾栏院的，又有几个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老子宁愿去隔壁那书院调戏个小书生，好歹也是个懂人事的！”
“我说欢欢，你还在这做着才子佳人的梦呐？”
门口突然传来一把婉转明媚的声音，透过镜子，便见重良千娇百媚地靠在门框，唇角挂着一丝嘲讽，“这么多年，你倒是看到阁里哪个姐妹被才子宠了去？”
“说了几百遍了不准那么叫我！老子又不是狗！”裘欢大怒，就要跳起来，却又被两边少女压住，气急之下只得坐在原地对着镜子大声嚷嚷，“那些是才子么？！那些都是些杂碎！那个叫什么……衣衣衣衣服牲口……能和真正的风流雅士翩翩佳公子比么？！”
“哟，你还知道个风流雅士翩翩佳公子？”重良柳眉微挑，挑衅道，“衣冠禽兽能让你说成衣服牲口，怪不得这么多年也只学会了用一身蛮力跳那男人舞。”
“该死的狐媚子！”
裘欢瞪大了一双圆滚滚的水眸，也顾不得尚未梳好的头发，一跃而起，指着重良吼道，“老子就是喜欢跳男人舞又怎样？我倒是不愿学你那一嗓子狐臊味！音容双绝？哼，尽是勾引男人的把戏！没出息！”
一旁侍女掩嘴偷笑，这两人遇在一起，就从未安稳过，似是烟花对爆竹，无一不是针锋相对，唇枪舌战。重良大裘欢两岁，却凭着自己一张刻薄嘴巴，偏偏就爱气得她跳脚，她看着才高兴。
重良听了裘欢的话竟也不动怒，只是哼了一声，眼尖地扫到不远处一道紫衣的颀长身影正向这边走近，不禁微蹙了眉，冷笑道，“我确实没出息，不过，你若有出息，就给我好好把自己打扮得鲜亮些，赚不回人气，赚些银子好歹也不算是个草包。”
说着，她便悠然转身，摆出最完美的笑颜，朝那紫色身影迎了过去，只留下被她气得唇角抽搐满脸狰狞险些咬碎银牙的裘欢站在原地全身颤抖。
————————————————————————————————————
是夜，持醉阁中，热闹非凡。
几乎满城的名士富商，都聚集在了这里，让原本宽广的厅堂竟显得拥挤不堪。
应未笑面无表情地坐在高层侧壁的清幽雅间中，冰雪般的墨瞳貌似无意地扫过华贵的舞台。他的身侧，还伴着一举止高贵的中年男子，同样严肃的板着脸。
犹豫了半晌，中年男子缓缓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应大人不按计划行事，放走女贼裘欢，到底是何用意？”
应未笑似乎早预料到男人会有此一问，唇角微微勾出一道似有似无的弧度，用冷漠的声音开口道，“我自有安排。”
说着的时候，眼前却浮现了那一张惊慌失措却目光如炽的少女脸庞，不禁笑意更深。
中年男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男人，自相识至幕僚，他从未见过应未笑的眸中有过一丝松懈的暖意，而如今，竟挂了一丝笑出来，实在让他不得不在意。
应未笑余光扫到男人探究的目光，敛下了笑，眸中不悦之光一闪而过，冷冷道，“陆先生尽可以回复当家的，应某心中自有打算，该做到的，定不会忘记。”
“这……”中年男子刚要开口，不想丝竹之声陡然而起，一阵轰然的喧哗随之而来，淹没了他的声音。
应未笑把目光投向场中那娉婷而立的舞娘。
他的目光本是淡然扫过，一如平常，却在一看之下，被硬生生定住了视线，淡漠的黑眸也不禁闪过一丝讶异。
舞娘一袭金色纱衣，云髻缭绕，飘渺出尘，窈窕身段，柔弱枝蔓。丝弦音起，台后歌者音如天籁，而场中舞娘轻歌曼舞，水袖翩翩，旋身移步间，弧线完美憾人心魂。
那舞气势恢宏，矫若游龙，然而这凌厉至极的舞蹈在她少女窈窕身姿的演绎下，却平添了一抹柔美绝艳之色。
“这持醉阁沐凝倒确是人间少有的绝色，也不枉那入场万金的价钱。”陆大人貌似随意地道，带着嘲讽笑意的眼睛却是盯着应未笑，“年少风流，也是人之常情啊……”
十四岁的翰林，二十四岁的尚书，一介黄口小儿，架子倒是大得很，他凭什么？！
应未笑对他的挑衅充耳不闻，只是危险地眯起眼，看向台上已拾剑而起的舞娘，墨瞳仿若要将那人禁锢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便如那野兽盯上了自己的猎物般专注。
似是感知到那人危险的视线，正舞到兴起的裘欢不禁抬头，不期然地撞进了一潭幽深如墨的眸中。
是他！这死狐狸果然来了！
裘欢一瞬间身体僵硬，在他仍未移开却冰冷如昔的目光中，只觉头皮发麻。
迅速回神，她偏过头，心中暗骂，“奶奶滴卷儿，他又不认得你这张脸，紧张什么？！没出息！”
这样想着的同时，裘欢慢慢平息着急速鼓动的心跳，硬着头皮定了定神，长剑挽花，金纱漫天飞舞，又是初登台那一个惊才绝艳的舞娘。
那一晚的剑舞，至今仍深深印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中，直至今日，也未曾忘怀。
如果人生能够回转，裘欢会希望自己回到什么时候呢？
人观她，她观心。
三千剑器舞，剑如其心。
人生何处剑相指，所悦为何？
她就站在那台上，淡然而立，眸中似乎泛出不符合年纪的清冷，却又让应未笑觉得，那就是一团火焰，燃着的，是艳红的热情。
只是这热情，却一次又一次让他讶异。
海鸟知天风，窜身鲁门东。临觞不能饮，矫翼思凌空。
却不知是谁的恶作剧，众目睽睽之下，一只通体灰黑的鸽子就这么不合时宜地闯了这持醉阁中，并急速冲向了台上扔气息微喘的裘欢。
裘欢自八岁起，号称所向无敌裘大胆，却独独怕了这一种东西——尖喙羽翅的鸟儿。
见了那鸽子，她“嘎”地倒抽一口冷气，顿时慌了阵脚，面色刷白，双腿都在打颤。
慢半拍地想起用轻功跑路，足尖点地腹中提气，却忽略了自己这一身繁杂纱衣的负累，脚下被裙脚一绊，慌不择路之下，便“嗷”一嗓子掉下了舞台。
须臾之间，她便觉自己，跌入了一个泛着淡淡水檀香味的温暖怀抱。
慌张地抬眼，撞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袭锦缎蓝衣，再往上，便是那人温润如水的琥珀色双眸。
“谪仙下凡，便是如此吗？”
带着笑意的清朗嗓音中，裘欢怦然心动。
眼中桃花朵朵，十六年孕育菡萏，在一夕之间绽裂，伴着噼啪的华丽声响，隐秘盛开。
那时，那人，此生，再难忘怀。
座上应未笑看着那人怀抱着双颊微红的少女，冷凝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转瞬即逝。不着痕迹地起身，他向身边的中年男人微微颔首，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抬步离开。
清冽如山泉的墨香在空气中回荡，倍显寂寥。
紫袍男人站在高处，狭长的眼看着台下相拥的一双人儿，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眸中闪现一抹慈悲。
而他的身边，妖娆绝艳的少女痴痴地看着他俊美英挺的侧脸，目光中恍若柔成一滩碧水，却深若汪洋。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心绽菡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