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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山雨欲来 ...

  •   离开时连脸上的易容都来不及换掉,裘欢便跟着殷贤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持醉阁。一路上行走是用飞的,说是不想被人看到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其实裘欢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要去见那人,脚步就会变得格外焦急,停也停不下来似的,连路线都轻车熟路得让人咋舌,好像这段日子已经在梦里重复过无数次了。

      所以赶到应府的速度是很快的,小狗子看了有门不进从墙上飞的笨贼,又看看她身后跟着翻墙入的殷叔,懒洋洋地转身道,“大人在收拾行李。”

      裘欢此时才稍稍镇定了点,虽然心依然跳得很快,但好歹也可以用脑子勉强思考了。想来那家伙应该已经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不然贴身小厮的小狗子哪还会这么悠闲地在院子里打瞌睡。

      房间的门没有关牢,略微敞开了一道不小的空隙,裘欢一步步接近,心怦怦跳得厉害。轻手轻脚地靠近,她隐隐看得到那人青衫如竹,和着幽幽灯花揉碎了映在眼里,恍然间让她有些移不开眼。

      那人背对着门口,正在床榻便低身整理着什么,动作不很快,却条理分明,似乎没什么问题,除了骨节分明的右手行动会显得更迟缓些,也颤抖得更明显。

      殷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裘欢站在门口却突然忐忑起来,害怕面对那人,害怕相顾无言的场面,更害怕,那人一转身,便是阴郁的表情和惨白的脸色。

      在她眼里,无论是谁都有受创的时候,唯独这人,似乎全能一般,是从来不该拥有那种虚弱的姿态的。单单是想象,都让她觉得无法忍受。

      就在这犹疑之间,那人却在房内停住了动作,静静听了会,便扬声道,“进来吧。”

      就知道自己这毫不掩饰的脚步瞒不过他的耳朵,裘欢咬了咬唇,轻轻推开门走进去,战战兢兢地小声唤道,“老、老爷……”

      “我就知道殷叔会去找你。”那人已经转身悠然靠在了床榻上,在昏黄的灯影中,他的脸色也看不分明,然而看眼里的神采是很好的。

      昏迷了三天……身受重伤……就是这样一副拽得乱七八糟的模样吗?裘欢顿时静默,心里盘算着干脆再上去给丫一刀?

      应未笑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冲那还在局促的人笑笑,“既然已经离开,再叫老爷不就逾距了?便请小姐以姓名相称吧。”

      裘欢被他的客气搅得浑身不自在,更有一股不知名的火气从心底里咕咚咕咚往外冒,不禁抿了抿唇道,“殷叔说、你受了重伤……”

      敢情割伤了手指头到他那张嘴巴里面也会变成半身不遂吧?奶奶滴……

      应未笑不在意地笑笑,“嗯,是伤了,不过不碍事的,难为小姐还特地来看在下,在下不胜感激。”

      裘欢额角青筋顿时暴跳两下,强压下怒气,把脸一撇,“老子抢你药是老子不好,你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随随便便冤枉老子,受了伤又不说,活该!”

      “对,是在下活该。”应未笑仍是笑得一派谦和有礼,好整以暇地抬眼道,“那么,小姐若是想来骂在下的,不知骂够没有?在下明日便要出行,现在还未整理妥当,若是骂够了,还请小姐离开吧,恕不远送。”

      被那疏离的口吻惹得胸臆中一把火“腾”地升起,裘欢青筋暴跳,一个箭步冲上去,扯住了那个始终漫不经心的人的衣襟,扯着嗓子吼道,“你丫的,老子横竖也没欠你什么,做什么搞这种半死不活的态度!”

      “唔……”就着被扯的动作抬高身子,许是牵动了伤口,应未笑的眉心陡然皱起,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裘欢闻声脸一白,慌忙松开了手,“对、对不起……”

      应未笑弯着身子捂着胸口,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裘欢再细看去,胸口的衣料竟又缓缓渗出了血迹,不禁吓得连牙齿都打颤了,“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你怎么样,疼得厉害么?我、要不我……”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自己到底能做什么,急得她干脆眼一闭袖子一撸,把截白嫩纤细的手臂横到了那人面前,决绝道,“你要是疼得厉害,就咬我吧!老子、老子的错,老子救不了你,和你一块疼!”

      应未笑的颤抖也不知何时停止了,只是弯着身子,双手撑着膝盖,头也低着,闻言却浑身一震,不禁抬头看着这个还死死闭着眼睛的笨蛋。

      良久,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这人……”怎么能这么笨呢?

      笨得让他不知该如何对待才好。

      明明是个别扭的笨蛋而已,却偏偏凌厉地骄傲着,又深深地自卑着,笨拙得从来不会为自己的苦闷找一个出口,甚至连别人的心思,她都猜不到一分一毫。

      她就这么莽撞着,迟钝着,明明钝得像面磨平了的镜子,然而映到那镜子面前,看着清澈的景象,却突然觉得,自己被刺得隐隐作痛。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总是随手一挥,便能刺到人最痛的那一块伤。

      是不是,迟钝得太厉害,也便成了最尖锐的一种武器了?

      应未笑苦笑一声,抬手挥开了裘欢的手臂,看着她紧张得发青的脸,笑了起来,起身淡淡道,“我说过,不碍事的,夜已经深了,还请小姐回去。”

      裘欢缓缓张开眼,就看到那人已经走到了窗口,倚着窗框站着。月光映着他分明的侧脸,罩上一层迷蒙之色,裘欢的心又开始怦怦跳了起来,却似乎,和刚刚的紧张不同。

      随着她这一刹那的心动,突然空气中便又浮出了熟悉的甜腻气息,一些朦朦胧胧的旖旎念头一股脑涌上了她的眼前,只觉得全身缓缓发起热来,周围的一切都不甚清楚了,只有那窗边的人,在她眼里越来越明晰……

      那药可是很持久的,中了以后就算极恨的人,你也会往他身上贴,所以尽量别靠近那人知道吗?

      第五离的话陡然窜上脑海,裘欢用力甩了甩头,嘎吱嘎吱咬牙低咒,小菊花,老子早晚有一天弄死你!

      然而甜腻的气息却仍是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浓重了,连带着,窗口那人都闻到了味道,有些奇怪地转过头来,便看到裘欢的眼色已然迷离。

      “怎么了?”

      裘欢被他盯得更不自在了,呼吸也急促了许多,急忙倒退一大步,干笑道,“没、没没没事!那个什么……我、我静一下就好……”

      应未笑不置可否,竟也没有追问,只是眼中似乎闪过些什么,快得让人抓也抓不住。

      半晌,裘欢终于抑制了体内的焦躁感,松了口气,却再不敢看那人。

      她不说话,应未笑却又不知为何来了说话的兴致,他随意地拉了张椅子坐下,不经意地道,“你来这里,到底要说什么?”

      “我……这个还你。”裘欢静默了一下,才缓缓从怀里掏出一件绢布包的物件来,上前粗鲁地塞进那人手里,便又急忙退开了。

      应未笑一怔,低头看向那东西。

      柔顺的绢布轻轻滑落,便露出里面青绿色的玉石来,两条龙嚣张地张牙舞爪,紧紧纠缠,口中含着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映得满室霎时生光。

      应未笑抬头,仍是很平静的样子,嗓音却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给我这个是要做什么?既然有人偷给你,你收着便是。”

      “老子要偷也是凭自己的本事,谁稀罕别人帮我抢?”裘欢冷哼一声,白眼道,“盗亦有道,省得你为这么个东西记恨我一辈子。”

      “记恨?”应未笑挑眉,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小姐多虑了,在下还不至于如此心胸狭窄,明日离开之后,往后再不相见,便是记都难得能记住了,何况是恨?不值得。”

      一席话说得貌似不经意,却是极其狠决的,裘欢的脸色霎时青白,呆立在当场。

      好半天,她又突然笑了,很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说的对,是我自作多情了。”裘欢持续笑着,转身匆匆往门口走去,挥着手急促地道,“我不过是个笨贼是个小厮而已,没什么值得应大人记得的如此我便离开了是我深夜叨扰实在抱歉我……”

      “还有,离开子闲吧。”

      那人淡淡的嗓音从她背后传来,裘欢身形一滞,梗着嗓子问,“为什么?”

      “那人是你碰不得的。”

      仍是平静无波的口吻,却让裘欢瞬间如堕冰窟,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似的,艰难地开口,又问,“如果是其他女子,你会这样说吗?”

      那人静默了一下,沉声道,“不会。”

      “只有我?”

      “……对。”那人犹豫了一下,又缓缓道,“因为你,是你。”

      若是其他寻常家的女子,会这样吗?就连喜欢个人,都会被周遭的人视为天理难容,想尽办法也要拆散他们。

      其实想也知道,只有她。

      出身青楼的她。

      裘欢又一次嗤笑了出来,却比刚刚那一声笑得还要短促,还要苦涩,撑也撑不住了似的,偏要装作潇洒,满不在乎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抬步刚要跨出去,不防背后突然被人用力一扯,紧接着,带着清冽墨香的温暖熨帖上她的唇。

      裘欢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那人一手扶住她的脑后,在她的唇瓣上轻轻碾转摩擦了一会儿,才又怕惊了她似的,极轻缓的试图以舌撬开她的唇……

      裘欢都陡然从惊愕中清醒过来,开始本能地反抗着,用力地想要推拒那人的动作,却偶然碰到了他的伤口,引得他一声闷哼,却坚持着不肯退却。他坚持,他色胆包天,裘欢却怕了。所以只得小小地动作着,怎么也推不开那人。

      缠绵纠缠的舌尖慢慢的磨蹭着她紧闭的唇齿,那人一点一点耐心地诱哄着,直到裘欢的气息再一次迷乱,牙关也逐渐失去了咬紧的力气,最终被他完全打开,火热的舌尖便立刻进占,肆意吮吻。

      一刹那,裘欢似乎连力气都流失掉了,只能勉强捏着手指保持清醒,却仍是止不住全身颤抖。

      那人越吻越深,直到空气中再次浮现那属于七心巧匠的有情人那甜腻的味道,裘欢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了,胸口也阵阵发闷,心跳得一下比一下更大声,手指也捏得更紧——

      终于,她撑着好不容易维持的一丝理智,在那人的唇上用力咬了下去。

      血液渗入口中,身体被陡然松开,裘欢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气喘吁吁地瞪着他道,“你丫的,伤还没好也能发情!”

      应未笑伸手擦了下唇角,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见你似乎又钻进了偏门的牛角尖里,好心帮你转回来罢了。”

      裘欢抽了抽嘴角,对这人无赖程度的认识又达到了一个心的高度,眯了眼道,“别当老子是笨蛋!你丫一而再再而三地轻薄老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就是笨蛋没错!”应未笑冷睨她一眼,负手转身往房里走去,淡淡地道,“什么意思,我是不会告诉你的,自己慢慢想吧。”

      。

      那人说,等你想清楚了,再来见我。

      裘欢恍惚着坐在镜子前,苦苦思索了半天,仍然想不明白。

      那人已经离开半日了。

      她昨夜一宿没睡,仍是恍恍惚惚懵懵懂懂,所以她一直没有去见他,自然也没有去送他。

      叹了口气,裘欢把玩着手中残破的小铜镜,皱着脸喃喃自语,“喜欢老子?喜欢老子的人是不会那样欺负人的吧?”

      简直把她当猴子耍一样。

      裘欢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经过那被利剑贯穿的洞,她的脸被扭曲成一个凄惨怪异的形状,她却爱不释手。

      “铜镜映无邪、铜镜映无邪、铜镜映无邪……”第无数次念起那人说的线索,她苦恼地抓着头发,几近崩溃。

      镜子里的人也抓着头发,脸可笑至极。

      铜镜映无邪。

      这便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陡然间,福至心灵,裘欢尿壶灌顶。

      手中的铜镜叮当一声掉落在地,裘欢蹭地一下一跃而起。

      埋落今如此,照心未尝歇。

      裘欢冷汗津津。

      那人是真的……对自己存了这样的心思?甚至是,最……最重要的?

      即便是周遭的人都这么认为,裘欢却不这么觉得。

      谁会那样耍弄自己喜欢的人呢?

      只是那人的心思从来都是藏得很深的,又有几个人看得到真心?

      只是……

      裘欢弯腰将铜镜拾起,转头遥望窗外云卷云舒,远处似乎聚集了片雨云,天色逐渐阴沉。

      山雨欲来风满楼。

      裘欢叹了口气,将镜子小心收好。

      镜已碎,梦难归。

      那人早已经出了承天了吧?只愿他这一路,能够平安顺利,早些归来。

      裘欢看着窗外,想着那人青衣策马的样子,突然就有些惆怅起来。

      转身坐回镜前,犹豫了一下,她终是狠了狠心,伸手将人皮面具嘶地一声揭下。

      铜镜里,灵秀淡彩的眉眼,微微挑起的眼角,不笑却自然翘起的唇角,挺直的鼻梁,鼻尖却又一点俏皮的翘,糅合成一张清丽的少女面庞。

      这面庞虽称不上绝色,却明媚可爱,似乎时时刻刻都在调皮地笑着似的,恍若春日山涧的清泉,欢畅流泻。

      然而,就是这张稍嫌普通的面庞,却绝对可以让看的人过目难忘!

      有人用纤细漂亮的柳体,在白皙光洁的右边面颊上面,刺了四个突兀的青字——

      碧落黄泉!

      。

      一只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执着黑子轻轻敲击在棋盘上,描金扇翩然,颜九弦温雅地冲对面沉静的男人道,“那么,王爷是答应了?”

      男人不置一词,手中白子在掌心翻了个身,才缓缓落下,“这一局,是你赢了。”

      颜九弦笑笑,“那么,愿赌服输,欢儿随我南下,明日启程。”

      ——第一卷《情系风流》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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