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遗事》纸上旧月

11、莫鄢盟——毁剑

　　“莫邪啊，只有在看见你之后，我才知道，那天他的笑容后面为什么是那么的空……”鄢后的笑容很苦涩。我静静地看着她。那段往事纷怀错落，中间又到底是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事呢？
　　“他那天，该是看见了你吧……果然很不同的，与所有宫廷里面他所能看见的命妇或者婢女都不同的。”鄢后的语气很痴。却说得我的心很凉。有什么不同呢，不同样已经是一个老妇了？“他想必与你无意相见，一见钟情，然后当面错过。他的恋情其实已经从剑上转到了你身上，他甚至肯用他所有的宝剑来换你的情。但却不得。而当他满心痛苦回到府中的时候却碰见了干将，他答应替太子去找莫家的剑。所以太子只有用能够得到莫家宝剑的空茫的希望与兴奋来掩饰自己无法实现的恋情，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可是他此刻真正想要的已经不是莫家的剑了，不是了……”
　　虽然是猜到，已故的楚王对我有着不寻常的感情，但我还是惊异于鄢后那种带着漠漠遗憾的语气。民间传言鄢后本对楚王无情，故而至楚王死亦未曾诞下鳞儿。但此刻见到鄢后的情状，才知道当初无情的并非鄢后了。
　　而当初在莫家，我对于楚王其人从来都没有一点印象。他的爱情在他铭心刻骨，而我却从来不记得有他那么一个人。或者所谓爱情，本来就是如此荒诞无稽。
　　而我自己，又是为了什么而闯进这宫殿之中，和贵为摄政的鄢太后面谈的呢？表面上我只是想收回干将莫邪双剑。而我的内心呢？我自然明白，所谓的什么隐匿雄剑不肯上贡罪至欺君，全都是些骗骗百官百姓的鬼话，这其中，自然有着不同寻常的隐秘的。只是我从来不肯往深处想，不肯去直面整个事情的真相。但我的内心深处，是否也有追究干将死因真相的愿望呢？即使是现在，得知干将到得我家，本就是为了鄢后，我还是无法真正地恨这个男子。那样岑寂的背影曾经寄托了我多少东西呢？我的青春已经老去，老在了他的背影上面。
　　“那么鄢后，你又是为了什么这样想呢？”我尽管已经答应了她把整个事情从头说起，还是忍不住问，“您究竟是怎么认出我的，又怎么确定，太子曾经见过我，爱上过我？”
　　“因为，莫邪剑的缘故。
　　“邪，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样貌铸在莫邪剑上呢？那……真的是一柄好剑，可是为什么上面会铸上你自己的样貌呢？你不知道，当我的王抽出这柄剑，看见这副像的时候，他的样子，他的样子……王那时让我隐在边上，我远远就看见他的身子在抖动。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以为，这柄剑实在太好了，足以让他久已麻木的心振动……
　　“但是，不是这个样子的。干将告诉他，这是他妻子的像，告诉他，你的名字。我听到了。都听到了。这才知道，原来他已经娶妻，因为他爱我，因为他想见我，因为他要得到莫家的剑。所以他娶了你。他知道我在边上吗？聪明如他，应该不难猜到吧。他每说一句话都会犹豫一下，他的声音很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但那个时候，我的王，应该比他还要失魂落魄才是。可，我却一点都没有主意到。为什么我那个时候就一点都没有看出呢？在看到干将的时候，我也是早就失魂落魄了吧。然后，然后我只望见青锋光闪，莫邪剑，就插进了干将的身体，一端，持在王的手里。于是干将，倒了下来，我惊呼着冲了出去。他把手奋力伸出，想最后再，再握住我的手……
　　“我也已经把手伸了出去……我对不起他……我听见了冷笑的声音，我知道我已经是国母了，我知道我的丈夫正在看着我……莫邪，你原谅我，我……把手缩了回去，让他就这么，含恨而死……”
　　原来，是这样吗？我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面容依然姣好的贵妇，她说到后来已经是泣不成声，然后晕厥过去。这或者是那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同人倾吐心事，第一次，将心底陈年酿着的悲苦哭出来。我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知道是陌生还是熟悉。或者，如果我们能够早一点这样相谈，一切或者就不会是悲剧。我顺手将她救醒，而后扶她到床上。
　　太后的床缛奢华雍容，慈和宁静。但她的床头却赫然挂着一对剑。我一眼认出了它们，一柄干将，一柄莫邪。鄢后把干将剑悬在了自己的头上，而把莫邪剑放在了原本应该是楚王睡着的位置。我忽然心中大痛，不可自已。尘封多年后，它们居然与我依旧心有灵犀，杀气从剑鞘缝隙中间不断弥漫出来，使得昏睡的鄢后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我勉强保持着淡定，将这一对剑取下。我想起了我来此的最初目的，这对剑，这对我亲手所铸含了我所有青春的剑，一柄毁了我的丈夫，一柄毁了我的儿子，所以我必将亲手将它们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