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蔓荆

80、第 80 章

　　凌晨的薄雾给整个河云区染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气。沐浴在微弱光线里的那张脸，双唇紧紧的抿成一道线，眉峰中间挤出三道重重的褶子。

　　他沉默的时候，其实更像沈玉衡一些。

　　迎夏望着这张脸，都能猜到若是当真是那个人，睁开眼过后说的第一句话。

　　“你又在这做什么？书看完了吗，该背的东西全部都记下来了吗？”

　　可惜啊。

　　姐妹俩异常的沉默。迎夏手里握着尖利的手术刀，停在沈玉衡胸口的位置，稍作迟疑，刀尖已经没入了他的皮肤。

　　市面上流通的机器人的组成结构，她已经背的滚瓜烂熟，只需要以精巧的角度剖开心脏的位置，就能取出它们的芯片。

　　刀尖的位置一停，她指尖按下的位置就涌出来一小滩的血迹，随着她放开的动作，从沈玉衡的胸腹位置滚下，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这一幕总是让她不禁想起，当年沈玉衡在客厅解剖那个跟她和夏夏一模一样的机器人的场景。他握刀的手跟迎夏的手一样平稳，迎夏不知道那时候他的心是否也跟现在的自己一样颤动不已。

　　破开表层类似于人类的真皮组织，皮下是一层薄而坚韧的金属材料，在他进入休眠状态过后，笼罩住他的全身骨骼和内脏。

　　迎夏手里的刀一停，左手隔着那层金属摸索着心脏的位置。她双手握住尖利的手术刀，举过头顶用力朝着中心的位置插了过去。

　　沈玉衡胸口的位置传来一声金属划拉的声音，冒出一两个零星的火花。手术刀所到之处，只留下一道刺眼的划痕。

　　被弹飞的手术刀从迎夏手中脱手而出，被夏夏两根手指捏住了刀柄。她别开眼不去看沈玉衡的那张脸，握着手里的刀朝着迎夏标记的位置轻轻一推。

　　胸口的金属摧枯拉朽般的破开一个大洞，又被夏夏轻轻的剥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来。

　　透过那个空洞，她们看见了金属之下，沉稳跳动的心脏。

　　她们甚至都能看见不停跳动的心脏上密布的大小血管，以及血管中流动的殷红血液。

　　沈玉衡被破开的胸口位置鲜血似乎流尽了一般，刀口的位置泛着丝丝的白。

　　夏夏紧张的把手里的刀换了位置，却被迎夏伸手接了过去。

　　迎夏站在原地，这个鞋底都被染的鲜红。她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闭着眼的沈玉衡，握紧刀柄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没有关系的，他只是个机器人。就算拥有仿真的心脏，可能也是因为现在的生产工艺。他绝对不可能是真的沈玉衡。”

　　“他绝对不可能是个跟她们一样血肉之躯的人类。”

　　她抬起头对着夏夏干巴巴的笑了笑，咬着唇刀尖探向了裸露的心脏周边的位置。

　　一根细小的血管被割破，藏在血管中的电线滋滋两声，电的迎夏手心一阵微微的发麻。

　　还好，还好不是…

　　憋着的那口长气被无声的吐了出来，又在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以后，陡然的提了上去。

　　关于她们遭遇的这所有的一切，以及河云区最近的几番动荡，她的猜想，她所有再大胆都猜不到的因果，在那些前段中都得到了答案。

　　包括，真正的那个沈玉衡的死。

　　沈玉衡死的那天的视频，被放在芯片显眼的位置。显然，是这个人经常会翻看的东西。

　　而那个视频在迎夏和夏夏看来，短暂安静而又残忍。他弥留的那些念想，经过转换变成了不停摇晃的视频。

　　他想到了夏夏，陈乔，以及一秒不到时间的沈迎夏。

　　迎夏心中一梗眼神怔忡了几秒，身后就传来了夏夏压抑低沉的哭声。

　　那种自己才是外人的感觉再一次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眼里蓄积的泪水居然一时都楞在了原地。

　　原来，就算她心里劝解自己几千几万次人死为大，什么都应该放下了。在某一刻，那种被压下的情绪还是是汹涌而出，让她窒息。

　　染着红色鲜血的芯片静静的停在她的手心里。那薄薄的一小片里，承载着沈玉衡大半生的记忆。看着它，总能让她觉得能看到某一个遥不可及的人。

　　片刻间，掌心的芯片就已然凉透。夏夏一把擦掉脸上的泪水，蹑挪着嘴唇喊了一声迎夏姐姐，拽了拽她的衣袖让她回过神来。

　　沈玉衡的死亡视频被复制了出来，隔了一天就出现在了沈家的信箱。而被迎夏送回去的沈玉衡，迷茫着从小巷子中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向着家里走去。

　　胸腔的刀痕经过一番数据恢复，已经变回到最开始的样子。他一推开门，陈乔一惊，连忙捏紧手里的东西藏在了身后。

　　杨辰越来越疯狂的念头，让他倍感压力。成长型机器人出自那个沈玉衡之手没错，可是拷贝过来的记忆，却是只字未提。而现在，要他如何借用关于他的记忆来复原那项技术？

　　就算他们拥有最强的学习能力，拥有自我意识，也并不能让他们拥有创造的能力。

　　王海洋看到最新任务的时候，心里也是一惊，有心想要拒绝，却被领导三两句话就打发了回来。

　　是啊，如果失去了技术部的工作，他怎么办？他的瑶瑶怎么办？他总不能跟郑黎一样作死吧。

　　况且，变更机器人权限这件事，按理说也算是郑钧那件事过后的一次bug修复，真运行起来，也不算什么难事。

　　倒是这件事为什么会落在他的头上，沈哥…沈玉衡最近不也是一直闲着的吗？

　　他伸长脖子望了已经搬离他很远的沈玉衡一眼，看他大半个身子都埋在小小的电脑屏幕前，苦恼的抓了抓头发。王海洋默不作声的调转回眼神，开始尝试着权限程序的编辑。

　　杨辰对着镜子整理了一遍自己的仪容，脸上青白之色被一层层的化妆品盖了过去，呈现厚重的惨白色。他满足的对镜自照了几分钟，又吞了几粒止疼药，才背着双手游走在整个技术部。

　　到如今，他都不用去考虑那些药物的副作用了，只用想着怎样减轻他当前的痛楚就够了。以后什么的……他的这幅残躯，也没有在意的必要了。

　　他的一张脸贪婪的扫过技术部那些机器人的脸。那些风华正茂的，正值壮年的身躯，他不久以后也能够拥有，甚至比他们的那些还要更先进一些。

　　他停在王海洋的身后看了几眼，眼角瞟见六十好像带着人进了那个专属电梯，连忙又踱着步子跟了过去。

　　六十带着的那个人一头长发，该不会就是他想找的人吧。

　　阿远的双手被扣住，声带的位置直接缠上了闪着光的一个黑色布条，不论她怎么喊都喊不出来声音。进了电梯，她仍旧不忘挣扎着拍打着那扇紧闭的电梯门，无声的呼嚎着放我出去。

　　她的所有注意力，却全部停在电梯显示的楼层上。地下一楼，二楼……

　　很快，她就能见到她的主人了。

　　跟蒋云舟一起被带回来的那些人，陆陆续续的换了好几批，他从来没有等到过回来的人。而看守在外面的那些人，不论他们找出什么样的理由，大声喧哗也好，自杀逼迫也好，就算是有精神崩溃的横着刀在里面咬死了同伴，那些人都不曾跟他们说过一句话。

　　看着他们的眼神，就如同他们逛超市的时候，砧板上摆着的鱼肉。

　　这一天大早，同房间的最后一个人被从他身边拉了出去。他站在门后，透着间隙看着过道里亮堂的灯光，不知今夕何夕。

　　被带走的那些人或许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而他又会在哪一天也步上那些人的后尘呢。到时候，阿远她会乖乖听话离开的吧。

　　才一想到这，他不禁抬手狠狠的揉了揉眼眶。走廊的尽头，原本挣扎不已的阿远，如同感受到他的视线一般猛地抬起头，迎上了他的视线。

　　“她怎么到这来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远停止了挣扎，跟上六十的脚步，看他们打开关押蒋云舟的那扇门，把她一把推了进去。

　　她的身子一个踉跄，蒋云舟的行动先于大脑，已经一把接住了她。他的双手还来不及放开，阿远就已经站稳身子，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

　　“你再也不能赶我走了。就算死，我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推开的动作被哭音打断，蒋云舟举起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侧。都已经双双沦为阶下囚了，又何必再想着推开对方？

　　这样也好。

　　阿远踮着脚尖，下巴在蒋云舟的颈窝里蹭了蹭，似乎从他的身上汲取到了用之不竭的力量。良久，她才松开抱着他的双臂，反手一把死死的拉住他的手。

　　她凑近蒋云舟的耳边，低声快速的讲述着最近河云区发生的那些事。

　　耳畔传来的暖暖的呼吸声，让蒋云舟的心里有些痒，吞了口唾沫才一转移视线，触目可及的是近在咫尺的殷红双唇。

　　唇畔的柔软触感，让他的睫毛也跟着颤抖了起来，也同时打断了阿远的长篇大论的说辞。他的心底只有一个声音不停的回响着。

　　就当作每天都是最后一天好了，他再也不要逃跑，不要推开她了。

　　阿远紧紧闭着眼睛，所有理智的判断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的胸口阵阵发热，热流穿过芯片的位置直入最新读取存储的简易七情模式。睫毛一颤，反手勾住蒋云舟的脖子，在双唇辗转间呢喃出声。

　　“主人，我也爱你啊。”

　　简易七情文件一运转，迎夏藏匿其中的隐秘的联系端口重新打开，关于实验的所有一切被她一股脑的发送到了阿远的手上。

　　阿远脸色潮红的捧着蒋云舟的脸，湿漉漉的眼神逐渐清醒了过来。

　　不，她不能看着她的主人也变成他们实验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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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开车居然是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