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蔓荆

67、第 67 章

　　绵延不断的小雨浠沥沥的下个不停，江上的白雾刚蔓延起来就被湿漉漉的风吹成连绵的一片。

　　国强公司云河区分部部长自从醒来过后，就仿若变了个人一般，整个云河分部再也听不见与杨辰意见相左的声音。

　　老城区的小巷内，监控安装工人穿着雨衣爬上爬下，就连抱怨都全部咬死在了心里。工人一把抹去飘到脸上的水沫子，眼神复杂的望着那些跟着他们一样奔走在雨中的机器人。

　　这些机器人的使用范围越来越广泛了，他们这些人再想跟这些数据化的东西抢工作那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原来的同事们被辞退的，受不了压力主动辞职的，也还就剩下他们几个跟哑巴没什么差别的老东西了。要不是还顾着家里还有个离不开药的老娘，他也老早就辞了这闹心的工作不干了。

　　最后剩下的他们这几个人，最近几年因为身体的原因也逐渐的减少，现在整个小巷里也就剩下他和还有一个同事了。

　　那个同事比起他来还要打上好几岁，转眼也就快到七十岁的退休年纪了吧，腿脚不利索也还是跟在这样的雨天扛着梯子爬上高高的屋檐下。

　　脸上的雨水才抹干过后，不出几秒又飘洒了满脸，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的眼珠表面已经起了一层白膜，视线也一天不如一天了。医生说最好是能够修养一段时间，做个简单的小手术就好了。

　　可是，修养啊，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太奢侈了。

　　脚下的梯/子有些看不真切，他又挪了挪腿眯着眼睛仔细的确认了一下，才谨慎的一脚踩了下去。一脚踩空，这安监控的活都轮不到他们了。

　　梯/子被他歪倒的身子一带，跟着向一边倒去。他的心里还在想着若是他这摔下去要怎么办，四肢如同壁虎一般死死的抱住了那把梯/子。

　　站在椅子附近的机器人条件反射一般的暴冲过来，一只手撑住梯/子，一只手拎起快要摔倒在地上的他。他干瘪的身体如同小鸡仔一样被机器人拎在手上，轻轻的放到一旁。

　　机器人看着需要安装监控的位置，扶正梯/子爬了上去。

　　他站在原地，仰着头看着机器人熟练的动作，就连雨水泼了他满脸，他也只是眼眶胀疼的好半天没有说话。不远处，传来同事剧烈的咳嗽声。

　　同事紧了紧雨衣的衣领和袖口，顺着屋檐走到他面前，手里还提着几件雨衣。同事站在屋檐下，与他两两相望半晌，末了，在剧烈的咳嗽声里，把手里的雨衣朝着他递了过来。

　　他拿着手里的雨衣，胀疼的眼眶阵阵发酸，走到那些机器人同事面前，一个个的帮着他们套上了雨衣，给他们系好了帽子下面的绳结。

　　他当初在那些同事被裁员的时候，是在心底发过誓的，一定一定不会对这个社会妥协的，一定不会接受这些冰冷的机器人的。

　　可是，与这些机器人漫长的岁月相处下来，在很多的时候，他总是不可克制不能忘记，他们仍旧是有七情六欲存在的人。

　　在场的这些机器人，他和同事可以闭着眼睛背出他们的编号，说出他们一起完成了多少项的工程，说出他们帮了自己多少次，又有多少次在险些出意外的时候被这些机器人施以援手。

　　甚至，也有因为他们，提早被淘汰进入售后部的。

　　直到最后一件雨衣被他穿好，那机器人垂下眼望着他，轻声说了一声谢谢。他的手愣在空气中，猛地回望着同事，两人嘴唇微微张开，颤抖着同时落下泪来。

　　他们，终究是背叛了当年的那些同事，背叛了那时候在心里发过的那些誓言，终究是在这样的大雨天对那些视为仇敌的机器人选择了接纳。

　　雨中的小巷，变成崔淮纸上重重勾勒的那一笔。按照这个进度，只等今天天黑，迎夏她们就再也无处可逃了。

　　止休无聊的靠在椅背上，撕开崔淮从长安超市买回来的零食。零食袋子才一撕开，他就看到了上面的那张纸条。

　　字迹娟秀，一看就像那个人写的。

　　纸条看完过后，就被崔淮烧成了灰烬全部捣碎才放心。止休捧着零食，用手指拨弄了几下，往桌子上一扔：“就算你想要保护她们，你也应该先要保全自身才是。”

　　崔淮回过头看着他：“你看到小林的变化了吗？止休，你说如果你们这些拥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也能拥有人类这样的情绪，是不是大家相处起来就会更加的轻松？”

　　止休挑眉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为什么你们人类会觉得我们拥有了感情过后反而会变得更加完善呢？你们人类那些复杂的感情，不本来就是一种变相的束缚和削弱吗？”

　　“我们又为什么要给自己加上那样的枷锁？”

　　“那你觉得，你们在繁复的工作之余，又是因为什么才会觉醒自己的意识的呢？如果不是因为试图理解我们这些对于你们来说太过复杂的感情，止休，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不完整的感情，那你觉得会是什么引导着你们开始自我思考，来想要理解你身边的主人呢？”

　　答案几乎脱口而出，又被止休慌忙按下。当时他是因为什么开始拥有自己的意识的？

　　是因为同情，可怜？还是心疼？自己作为一个机器人，居然会可怜一个掌控自己全部权限的小小的人类。觉得世界天大地大，他怎么就那么倔呢，怎么就死守在那么小的地方，等着一个连他都觉得可能不会回来的人呢？

　　他是如此，那些其他的觉醒了自我意识的同类，又是如何的呢？

　　他不敢断言，只咬着下唇表情阴沉的盯着崔淮。如果到时候杨辰真的下了命令，自己真的能毫不犹豫的扭断他的脖子吗？

　　午间的时候，雨终于停了下来。工人们吃饭的时候，也有凑热闹的老人探出身子来围观一阵，见到两个老工人，总是愿意搭几句话聊上那么几句。

　　到了傍晚，工人们在老人的感谢声中离开了小巷。机器人同事先送着两个老工人上了车，才各自回到工作单位充电休眠。身上的雨衣，在单位整齐的挂了一排，在风中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才入夜，小雨又断断续续的下了起来。沈玉衡随手选了最近的那条巷子开始搜索。

　　崔淮站在新老城区交界的巷子口，看着十多个人每个人踏入各自选择的小巷，仔细的排查起来。

　　迎夏几人早早的吃完了晚饭，安静的等着天黑。送出去的消息崔淮应该已经收到了，现在只需要她带着林元白她们走上那一步了。

　　几个人的外套都被防水布仔细的包好，压缩成小小的一团。才入夜，几个人就趁着夜色摸到了江边。

　　江水湍急，小林心里有些直打鼓，看着老林被冻得有些发白的脸，也只能咬着一口铁牙往水中走去。

　　夏夏跟在它的身后，看着水没过它的腰，再把它整个的吞没。握着她的那只手在它的身子被吞没的那一秒瞬间收紧，它脚下的步子却依旧没有停下。

　　夏夏回过头望着担心的看着她的迎夏一眼，对着她笑了笑，跟着小林继续往前走去。

　　当江水淹没头顶，淹没她的整个身躯，她仍旧带着小林继续往江水湍急的大江中心游去，在汹涌的水浪中平衡身体，尽可能的保持住平稳的呼吸。

　　小林一直死死的抓住她的手，跟着她一起数着秒。只要她们能够在水底潜伏的时间足够长，迎夏和林元白才会更安全。

　　夜晚的睡眠除了水浪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迎夏的心里越来越紧张，林元白颤抖着声音还不忘安抚着她。

　　“没事的迎夏，小林和夏夏的芯片都是设置好的，这大江不算什么的……”

　　随着越来越靠近大江中心，小林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身体。它不像夏夏，外形得到完善，在水中掌握了基本的平衡过后，就能如同鱼一样的灵活。

　　它的整个身子的每个缝隙都填满了水，被江水的冲力卷带着往水底沉去。关于游泳的技术被它今天翻出来背了一整天，如何挥动双臂，如何打腿它都了然于胸。

　　可是，只是呼吸这件事就成了足以致命的致命项。

　　它的身体越沉越深，甚至都让它发出一种自己马上就要死在这里的恐惧。它努力的挥舞双臂拍打双腿，沉重的身子却也只能随着冲力轻微的上浮那么一点点高。

　　夏夏潜入水底，一把捞起濒死一般的小林就准备向水面游去。小林拽着她的手，朝着她猛力的摇头。

　　不行的，它如果完不成这一项任务，老林怎么办？一会那些人真的找到她们了，它又要如何保护老林和迎夏？它可是答应过崔淮的，它不能成为老林她们的累赘。

　　它鼓起勇气放开夏夏的手，在又被兜头一股暗流拍了下去过去，在水底撞起一团淤泥，挣扎着在水底刨动着。

　　它的四肢被水的阻力压缩发出卡擦卡擦的声响，在不断的摸索中，身子终于开始能够由心而动。它围着守在一旁的夏夏转了两个圈，才咧开大嘴蹬着腿往水面而去。

　　等到两人从水里回来，老林就心疼的连忙擦干了小林身上沾上的江水。夏夏走到迎夏的身边，乖巧的接过迎夏手里抱着的背包。

　　止休替换崔淮守在巷尾的位置，看崔淮扯着嗓子小跑进离大江最近的巷子，催促着那些人动作都麻溜一点。

　　熟悉的喊声让迎夏紧张了起来，老林也一把把小林从地上捞起来抱在怀里，四个人朝着大桥跑去。

　　崔淮望着熟悉的背影，直到看到迎夏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才指着大桥的方向对着众人喊道：“大桥那边好像有人，赶紧去给我追！”

　　听见这一声喊，小林连忙从老林的怀里跳下来，拉着他就大步的跑了起来。夏夏放慢了脚步，跟在了队伍最末的位置。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迎夏这时才知道自己终究是高估了己方的跑路速度。眼看着，离他们最近的机器人已经离她们不到百米了，而她们离大桥的位置，最少还有三百米。

　　手腕的红肿已经消退，江风吹干了夏夏被江水打湿的衣裳，随着奔跑猎猎作响。她揉了揉手腕：“迎夏姐姐，你们先走，我一会就追上来。”

　　迎夏脚步一缓，回过头看了一眼停在路中间的夏夏，咬着牙推着跟着停下来的大小林继续往前跑去：“别回头，赶紧跑。只有我们先跑过去，夏夏才能更早的摆脱他们。”

　　林元白一张脸被江风吹的生疼，疼的都掉下两滴眼泪来。他用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脸：“小林，咱们走。”

　　夏夏一夫当关的站在路中间，裙摆被江风吹的如同一朵绽放开的花。大桥附近的灯光还算不错，远远的就能让她看清楚那个人的脸。

　　沈玉衡。

　　百米不到的距离被瞬间拉近，第一个人才一靠近，夏夏一个扫腿就甩了出去。对于自身的力量她并没有准确的认知，就连带着从小植入芯片内的很多功能她也是第一次用到过。

　　她的招式算不上行云流水，带着几分初学者的笨拙，却因为出手的力度带上了虎虎的风声。

　　为首的一个机器人猝不及防的被扫腿击中，嘭的一声砸倒在地。夏夏面带狠厉之色，抽集整个身体的所有力量集齐在手肘位置，毫不犹豫的砸向摔倒在地的那人的后心位置。

　　嘭的一声巨响，摔在地上那机器人还来不及转身，就被她从身后的位置直接贯穿，胸口的芯片直接砸了个粉碎。

　　机器人的身体抽动了两下，滋滋两声电流声过后，就变成了一堆废铁。

　　跟在身后的十多个人霎那间停住脚步，对视一眼齐齐的朝着夏夏扑了过来。

　　手指的位置传来阵阵用力过猛的疼痛，夏夏咬着牙把出手的力度调整的稍小了一些，脚下如风游走在这十多个人的包围圈中。

　　随着交手，存在芯片内的招式拳法越来越熟练，她已经不用再想着怎么制住对方过后再击碎对方的芯片，而是直接五指握拳，一圈简单除暴的锤爆扑过来的那些机器人的胸口，再把那精巧的芯片轻轻一捏。

　　由于她的速度过快，短时间内捏碎的芯片过多，她的手上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杂乱的小电流。

　　沈玉衡站在队伍的最末尾，看着所有人倒在夏夏的脚下变成一堆废铁，不禁向前跨出了一步。

　　夏夏深吸一口气扎好马步，双手握拳拉开，看着那张脸眼中不禁带上了盈盈泪水：“你的那个位置，是不是也是跟他们一样的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