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蔓荆

60、第 60 章

　　自从那次险些看走眼过后，林元白就再也没有留意观察过身边的这些人的身份。沈玉衡说的有一点他还是无限赞同的，若是国家当真做不到对机器人的严密掌控，是绝对不会允许那些机器人流通上市场的。

　　他不可置信的指着谢长安，声音都有些结巴：“你说的是……是他？”

　　小林一脸茫然的望着他：“对啊，寸光是个机器人这件事，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咱们也没谈论的必要了。”

　　林元白还是不敢相信小林说的话。他一手托着下巴站在超市外看着谢长安的一举一动，在把每个小动作都仔细的盯着分析一遍，才发现一切也并不是没有根据。

　　就算这些机器人在外观上无限的接近于人类，也依旧改变不了它原始的本能。就比如四肢的屈伸，永远带着不可隐藏的机械固定化。

　　感受到窗外的视线，谢长安回过头，脸上病恹恹的表情一扫而光，笑着对大小林挥了挥手。

　　小林一进超市，就欢天喜地的围着寸光转了起来。这个世界对于现在的它来说，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得新奇了起来。就比如眼前的寸光，明明跟它一样顶着一个大金属脑袋，根本看不清楚表情，它也依旧觉得寸光的表情应该是有些恼怒的。

　　林元白自以为把满肚子的疑惑都揣的好好的，满腹心事的帮着谢长安整理着超市货物。谢长安被他看的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每隔一会都回头看上他一眼。

　　罢了。

　　谢长安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寸光就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接过了他手里的工作。谢长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寸光笑了笑：“辛苦你啦。”

　　小林觉得，寸光一定也跟着腼腆的笑了，连忙跟在了寸光凑热闹。

　　谢长安倒了一杯热茶放到林元白的面前，坐在他的对面捧着杯子望着他：“你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咱们打了这么多天交道了，也不算是外人。”

　　林元白被呛的剧烈的咳嗽起来，他捂着喉咙东张西望：“没有，没有什么事。”

　　他欲盖弥彰的样子让谢长安低低的笑了起来，却也是体贴的没有再继续追问：“你说没有的话就算了。如果你将来哪一天想跟我说的时候，我再给你泡一壶热茶就是了。”

　　林元白吱了一声，觉得牙缝都有些疼，支支吾吾半天，捧着手里的杯子脸上的表情暗了下去：“你别笑了，你这身体，医生怎么说？”

　　他仍然有些不相信面前的这个人会是个机器人。这几个月他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往这边转转，难得有这样的地方，凑着一批鲜活的人每天晒晒太阳。

　　他捧来的棋盘现在还在这超市好生收着呢。还有每次他送出去的那些效期食品，就算招了个帮忙的过来，都是他自己亲自分门别类。外面经常过来的那些老人的口味和身体情况，他全部都记得。

　　不吃辣的，无辣不欢的，有高血糖又嗜糖如命的……

　　每次他都会把分门别类选好的东西送到那些老人手上，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那些老人几句。这样的人，当真能是机器人吗？

　　更何况，这么些天，他每次过来的时候谢长安都守在店里面，根本就没有跟任何一个可能是他主人的人接触过。没有主人的机器人还能拥有这么一间小超市，一开就是十几年？

　　越想，他越觉得肯定是小林看错了，他那双老眼也昏花了，以后再也不要去判断别人到底是不是机器人了。

　　那个问题让谢长安沉默了下来，他松开杯子摊开手掌，看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低笑道：“我遇见了一个医生两次，他让我去国强售后中心咨询一下。”

　　林元白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国强售后？那不是机器人的售后中心，怎么会？”

　　压在心里的怀疑被说出来过后，谢长安觉得心里意外的轻松起来：“医生说，我是个机器人呢。”

　　咻的一下转过来的脑子打了个死结，林元白抬起手摸了摸鼻尖，张张嘴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换做以前，他自然是掀翻桌子就站起来，有可能还会怒骂几句谢长安伪装成人类到底有什么目的。

　　而现在，在经过跟谢长安几个月的相处过后，他反而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

　　谢长安抬眼看了他一眼，跟着笑道：“是吧，看你的表情也是不相信这件事的。我最开始的时候，也是跟你一样的。我谢长安怎么会是个机器人呢？”

　　骨节分明的手指挽起自己的衣袖，林元白这才看到他手臂的位置一个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的伤口。

　　“还是那天我在外面闲逛的时候，偶然间路过了一面大镜子。那时候我才恍然惊觉，十多年的时间我的长相居然一点都没有变过。我的头发指甲不会跟你们一样自然生长，需要按期修整。”

　　“我不会出汗，也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让人疲惫，更不会做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后来，我下定了决心想要试一试……”

　　谢长安的话音很轻，似乎陷入了极其痛楚的回忆中：“这些年我一直都没有受过伤，那天手臂被我割伤过后，本来尖锐的痛苦在我看到从伤口处滚落下来的金属碎片的时候，所有的一切痛苦感觉，居然全部都消失了。”

　　“跟人类一样的鲜血越流越慢，我感觉不到他们说的人类的生命消逝的过程，只是所有的痛感就在我看到那些碎片的那一刻，全部都消失了。”

　　“那一瞬间，我居然不知道这些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原来，就连痛感都是我的自以为，都是虚假的。”

　　谢长安笑的林元白心里直突突，趁着他说话的空隙，林元白咬了咬牙才开口道：“既然你是机器人的话，那你去国强售后部了吗？按理说，机器人的修复应该要比给人类治病要容易的多。至少，在这方面也还不算太糟。”

　　谢长安感激的笑了笑，垂下眼睑遮住手臂上的伤口：“我去过了，说是芯片损毁严重，已经修复不了了。”

　　“这……”林元白一时语塞，刚起的欢喜念头又散了去。

　　谢长安抬起头表情平静的看着他：“谢谢。光是知道你的这份心，我就已经很高兴了。我也不是说想要活的更加长久一些，只不过在知道我是机器人过后，有些问题我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你说，你说了咱们一起想，人多力量大，团结就是力量……”

　　谢长安的眼神悠远，似乎越过了重重高楼，穿过了雾霭层云，轻飘飘的找不到归处：“如果我是个机器人的话，我的主人又到底是谁呢？又是谁让我活成这个样子，我怎么一点都记不得呢？”

　　林元白：“……”

　　林元白的心里瞬时憋了一口爱莫能助的气。这些年来他一直觉得人类和机器人本就该泾渭分明，职责明确，不应该有任何的越线行为。而现在看着一个作为人类活了十多年的机器人的神情，推翻了过往的坚定理念。

　　也许，迎夏当真是对的也说不一定。人类迟早总要学会跟着机器人和平相处在这个世界上的。

　　而这些机器人如果是谢长安，是小林这样的话，他自然也是愿意与他们和平相处的。

　　谢长安的眼角漫起水光，又被他自然的掩了过去。他抬起头对着林元白抱歉的笑了笑：“抱歉啊，让你听我吐了这么多的苦水。”

　　小林从货架后探出半个头，噔噔噔几步跑到了林元白的跟前，半倚靠半撒娇的贴在他的身上：“就算是机器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啊。如果我不是机器人的话，我还不能遇见主人呢。”

　　林元白啪的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这孩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谢长安看着他们的互动，表情怔忡了半晌，释然的笑了起来：“是啊，就算不知道我的主人是谁，拜他所赐的这些年，我过的也还算快乐。”

　　小林被一巴掌拍开过后，瘪了瘪嘴又去追着寸光绕圈圈。谢长安看着两个小机器人的互动，身子放松了许多。

　　林元白在心里一遍遍的指望着迎夏赶紧过来救场，最好是能再帮着这谢长安看看他芯片到底还有没有修复的可能。虽然迎夏不过也才入行两年左右的时间，这么些年看过的那么多理论书籍，硬着头皮背下来的各项典故之类，都算是厚积薄发。

　　死马当成活马医吧，万一有一丝的可能呢？

　　陈乔上班的时候，林元白和谢长安还坐在原地，两个人无聊的一起看着追来赶去的寸光和小林。关于机器人拥有自我意识这件事，林元白也暂时先压下自己心里的好奇。

　　毕竟，要他这样去追问一个濒死的……机器人，他实在也问不出口。

　　以后，总会有时间的。

　　空荡荡的房间，迎夏看完手里的纸条过后，就猜到了那两人现在在哪等着她。把头顶的帽子往下压了压，遮住她的大半张脸，她才忐忑的向长安超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