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蔓荆

53、第 53 章

　　沈玉衡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入谭乐章的耳中，他已经被药物强行平息下来的心口又狂乱的跳动起来，连接身上各处的仪器都亮起了刺眼的红色，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连接声带的仪器，喘息声一声重过一声，盖住了沈玉衡慌乱无措的哭声。谭乐章的大脑依旧保持着清醒，周身的疼痛让他的神经越发的敏感。

　　他原本以为机器人拥有意识这样的一句话不过会被上级当成一句玩笑话来听，谁知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出现在了这样的地方。

　　在这个地方，人都不能称作为人，就如同实验室的小白鼠一般，验证着他们这些血肉之躯植入各类芯片的可能。

　　他意识越清醒，就越是觉得荒唐。从被关起来的那一刻他大致就明白了，机器人拥有自我意识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了。而那些机器人现在拥有了自我意识，这些人类却想着怎么植入芯片。

　　怎么？他们还想改变自身结构，以此达到让自己更强的目的吗？更强？他们想要的更强是什么？是拥有机器人那样出色的工作能力，还是各种机械技能？

　　可是，那种追求，根本就不应该成为他们这些人类的追求啊。他们所追求的科技发展，难道就是把自己变成那样不伦不类的怪物吗？

　　沈玉衡，是他这一个多月来见到的第一个故人。他实在是不忍，看着他再变成自己这个样子。他自以为剧烈的挣扎不过只是喉咙里溢出来的呼吸，以及崩断的那根指骨罢了。

　　余下的，他对自己身体还能控制的，也就剩下那勉强还能转动的眼珠了。

　　原来，死竟然也是那般艰难的。

　　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如同泣血般的呜咽声，回响在整个封闭的小隔间里。沈玉衡绕着谭乐章奔走好几圈，双手无措的举过头顶，把满头已然见白的头发抓的生疼。

　　人力何其低微，那种孤立无援的感受在此刻到达顶峰。往常的时候他还可以给自己找找借口，劝说自己人微言轻根本就为这个社会做不得什么，勉强努力的活着就是他对这个世界最大的贡献了。

　　而现在，望着谭乐章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心里绝望的同时，突然升起了陌生的万丈豪情。

　　不能，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世界像这样发展下去，他不能沉默的做这些事后面的推手。他沈玉衡软弱一生，此刻已经容不得他再软弱了。

　　他啊，已然退无可退。

　　他双手抱头蹲在玻璃隔间的角落，眼神如喷火一样望着冷漠站在门口的组长。他的十指间还缠绕着从他头顶上拽下来的头发，耳边是谭乐章如同拉风箱一样粗重的哭声。

　　沈玉衡的眼泪，突然就干了。他看着自己微微泛红的掌心沾染的淡淡的血迹，终是下定了决心。

　　他站起身走到谭乐章的视线之前，投影仪上显示着他脸上坚定的神情。他伸出手，不管谭乐章身上插着的那些管道，伸向他心口的位置。

　　他心口露在外面的位置，还能看见一根细长的长针。沈玉衡双手握住那根长针的针尾，朝着谭乐章的心口用力的按压了下去。

　　各项仪器上红色的数据如同谭乐章身下流淌而出的鲜血，被强迫大睁着眼的谭乐章，在最后的时刻，眼珠努力的转向沈玉衡，只剩下九根骨架的手指微微的上扬了几分，又轻轻无力的落下。

　　他的眼神变得飘忽而遥远，最后涣散的没有焦点，连接声带的仪器发出一声最后不甘的叹息。

　　沈玉衡表情麻木的伸手拔掉谭乐章身上连接的各种管道和仪器。刚断气的尸身依旧温热，沈玉衡的双手如同泡在温热的血液中，最后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拂上了那一双不瞑目的眼睛。

　　取掉仪器过后，因为长久的固定姿势，谭乐章的双眼并不能正常的合拢。沈玉衡双手轻轻盖住他的眼睛，垂下头无声的沉默着。

　　组长靠在门边看着这一切，任由沈玉衡把那些仪器全部砸了个稀巴烂。反正这些东西也都是一次性的，且都随他。

　　发泄过后，沈玉衡无力的靠着墙站直了身子：“我是不是也出不去了？”

　　组长这时候才有了回应：“主人说了，之后你的工作地点就定在这个隔间。”

　　“那我要是一直都不能修复呢？”

　　组长没有回复他，只是指着谭乐章的尸体笑而不语。没有用且不听话的人，自有他的去处。他冷眼瞧着沈玉衡的神色，实在是做不到思量这些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们这些机器人虽然有了人类的外表，以及自我的意识，关于人类的情感和思量模式，一直都不怎么明白。似乎那些人永远都不会选择当前的最优选项。

　　如果他是沈玉衡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完成手上的工作，努力完成上级交付的任务，成为组织中不可或缺的灵魂人物。就算性子软弱些又怎样，同样也没有人会欺侮到自己的头上来。

　　就比如现在，沈玉衡鬼鬼祟祟的摸出来手机。难道他还以为这地方能让他拨通那个电话吗？

　　手里的电话被沈玉衡捏的死紧，嘟嘟嘟的忙音让他心慌意乱，他嘴里自顾自的自言自语着：“快走，快走，快走……”

　　直到电话被组长一把抢了过去，那通打给陈乔的电话也依旧无人接听。沈玉衡不敢多说关于别的什么，嘴里只喃喃的喊着快走快走，也不知道这一切夏夏能不能够听见。

　　他甚至都不能喊出夏夏的名字，生怕夏夏也暴露在这些人的视线之下。趁着组长把谭乐章的尸体往外搬的空隙，沈玉衡扑过去握住谭乐章的手，双手在他的身上胡乱摸索，借着插在他身上薄而锋利的金属片，隔开了自己体内埋着芯片的位置。

　　那枚芯片当初被他埋的极浅，在与机器人的拉扯间，他整个人被推倒在了地上。那血淋淋的芯片被他握在手里，借着捂着嘴痛哭的时机嚼了个粉碎。

　　谭乐章的尸体被被搬走过后，组长连房间都懒得清理，直接让机器人把沈玉衡的工位全部搬到了这个小隔间。收走他身上所有能致死的物件，大门一锁扬长而去。

　　隔壁最里面的房间，与四周所有的房间并不一样。四周的墙面都是黑漆漆的，就连光线都全部隔绝开来。房间里整齐的摆着三个透明的营养舱，随着沈玉衡被关到隔壁，其中一个营养舱的灯就亮了起来。

　　离下班时间还有三四个小时，营养舱内的躺着的那个人，在连接芯片过后，外形飞速的发生着转变。

　　房间里的灯越来越亮，机械运转的频率也越来越快。连接营养舱的仪器自连接芯片过后，显示着沈玉衡的生平，人工编写的记忆程序逐渐录入到营养舱内躺着的男人心口。

　　舱内的男人一头乌黑的头发泛起了白霜，光洁的额头爬上了不起眼的皱纹，脸上的表情在变化几次过后，调整成严肃沉默的模型。

　　随着芯片内记忆的读取，他的口中慢慢能喊出屏幕上那些人的名字，音色从机械的电子音逐渐与隔壁沉默的沈玉衡完全吻合。

　　最后一丝关于沈玉衡的记忆读取完毕，那个男人睁开眼睛，琉璃般的瞳孔光华一闪而过，瞬间带上了中老年人的沧桑冷漠。

　　营养舱的舱门被打开，合身的西装挂在舱门口的衣架上。他低头一把扯掉了自己胸口插着的线，拿起一旁的金属眼镜架到了鼻梁上。

　　在路过关着沈玉衡的房间的时候，他侧首看了一眼那个背对着他低着头如同木偶的男人，大踏步走出阴暗的地下室，准备接手他的人生。

　　今天一整天，夏夏和陈乔都有些心绪不宁。两个人各自以自我的方式舒缓着心中的情绪。

　　熟悉的AI网站，夏夏选取的目标依旧是那个活跃的林淮。聊天栏整页整页都是她发出的未读消息，也不知道对面那人是根本没有看到这些，还是懒的去点开这一切。

　　聊天栏内的消息被她删删改改，最后只缩短成简单的一句。

　　迎夏，是你回来了吧。

　　一句我想你了删删改改好几次，最后在耳后芯片听到那一叠声的快走过后，手一抖发了出去。

　　想要撤回，已然来不及了。

　　夏夏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带着几分羞愧隐秘心事被戳破的心思。一瞬间又想着，也许这个人当真不是迎夏吧，不然的话她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耳边的快走快走仍旧在断断续续的说个不停，夏夏叫了一声爸，对面也仍旧机械的说着这两个字。就好像除开这两个字，他与她再也没有什么旁的能说一样。

　　慌乱了一整天的心更加烦躁，夏夏翻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对面只有一长串的忙音，始终无人接听。

　　没有得到周萍回复的陈乔心里更加烦躁，随手拿着靠枕砸向夏夏：“你能不能给我安静点，到处瞎晃什么？”

　　夏夏心慌的回了房间，耳后的芯片愈发滚烫，沈玉衡的声音却安静了下来。然后，她清晰的感觉到，芯片的另外一端彻底的失去了联系。

　　她心慌的坐在迎夏的房间，在陈乔的吩咐下发不出任何的声响。被沈玉衡这段时间折磨的焦躁习惯了的心，居然诡异的慢慢平复了下来。

　　漫长的等待中，母女两人终于等到了开门的声音。

　　门外的沈玉衡步子顿了两秒，才跨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