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蔓荆

52、第 52 章

　　被烫伤的位置传来的疼痛触感，才让陈乔回过神来。她在黑暗中张了张嘴，豆大的泪珠就一滴滴的滴落下来，砸在了低头为她抹烫伤膏的夏夏手背上。

　　夏夏的手被眼泪砸的一抖：“爸他说，让我们以后跟他保持三米距离。”

　　陈乔恍若未闻，用掌心重重的擦着另外只手肘沾上的泪水。她是越来越看不懂沈玉衡了，上次不还是一副愿意为她去杀人的样子吗？不是还一副对她陈乔颇有几分深情的样子吗？

　　这突然之间，自己又到底做错了什么？

　　“夏夏，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是因为我对他还不够好吗？”

　　夏夏动作一停，这句话她刚才也问过，只不过那一头到现在都没有答复。她不知道该如何答复陈乔的问题，低下头拉过陈乔的手臂，更加认真的上起药来。

　　“对，一定是我做的还不够好。他既然说不让我们靠近他，那……那我就跟他保持距离好了。就算他对我如此，他也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的。不然的话，夏夏，你说谁还愿意用自己的钱养着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呢？”

　　沙发被铺成了简易的小床，刚好容纳陈乔孱弱的身躯。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过了许久才听见书房被推开的声音。然后她听见沉重的脚步声一直走到卧室的门口停了下来，再然后是卧室的灯被打开的声音。

　　停了一阵的脚步声，又朝着卧室走去，最后是卧室门关上的声音。

　　第二天的早饭，陈乔跟夏夏一起端着饭菜到了客厅。饭厅内的沈玉衡双手捧着碗，顶着乌黑的熊猫眼，隔着玻璃望着客厅的母女，眼神落在夏夏的身上。

　　一整夜，他都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想到的全是当所有的机器人都拥有七情之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如果拥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再拥有人类的感情，那……

　　哪怕他再是昧着良心，也不能否认，相比之下，人类才是更加容易被淘汰掉的种族。

　　他这一生庸庸碌碌，在外人眼中近乎于完美的妻女，也被他懦弱的性子全部推的远远的。此生唯一的建树，大抵就是夏夏了。

　　除开夏夏以外，他这一生近乎一无所有。

　　那个部门保留的七情文件原版，因为暴力打开的缘故，损坏了近乎三分之一。就在他望着夏夏回望他的视线的时候，他突然就在那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上班的一路上，他整个人都是放空的状态，脑子里所能想到的都是关于夏夏的一切。她的欢笑与眼泪，她这些年兢兢业业的陪伴，以及望向他的孺慕眼神。

　　迎夏她已经被他和陈乔送去了远方，现在他只有夏夏了，他绝对不会再放开夏夏，绝对绝对不会再失去夏夏了。

　　下定决心过后，他才觉得自己的内心前所未有的轻松。什么七情文件，什么失业，都没有关系，他沈玉衡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他才不要成为整个人类的罪人，成为摧毁夏夏的诱因。

　　七情文件的修复，比杨辰预料的还要缓慢。在对比了连续一个月的进度之后，他把手里的进度表一摔，直接气笑了。

　　这沈玉衡当真是有点意思，这态度是不想配合工作了吧。他抬手按响了办公桌上的按铃，片刻间就有人出现在了沈玉衡的身后。

　　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沈玉衡的心里反倒不怎么慌乱。他深吸一口气跟上组长的步伐，到办公室的时候轻车熟路的推开了房门。

　　再看向杨辰的时候，他再也不觉得有那般大的压力，只觉得面前的这个老头子有些可笑。他身上的皮肤以及头顶的头发，无一不显示着他与岁月无声的抗争。

　　呵，就连那些机器人都让他们这些人手忙脚乱，怎么就敢想着与岁月交锋的？

　　杨辰想说的话，在看到沈玉衡的眼神的时候全部都放弃了。他只对着扬起头抬高下巴，居高临下的望着沈玉衡：“谭乐章，你想见他吗？”

　　“什么？”剑走偏锋的问话，让沈玉衡有些猝不及防。

　　杨辰笑了笑，抬起手对着虚空中拍了拍手。杨辰抬着手对着巡察组的组长指了指：“你带着他去看看谭乐章吧。”

　　两人一路相对无言，沈玉衡跟着组长进入电梯，看着电梯的楼层一直下降，最后停在了地下三层的位置。

　　沈玉衡眉头微微皱起，什么时候公司这边有个地下三层的，他在技术部上了一辈子的班怎么会从来没有听说过？

　　电梯门打开，组长就率先跨步走了出去，沈玉衡双眼在整个走廊看了一眼，连忙跟上了组长的脚步。

　　整个通道安静的只能听见各类机械运转的声音，以及人类微弱的□□声。沈玉衡摸了摸手臂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偷偷的朝着走廊两边瞟了过去。

　　走廊两边全部都是独立的玻璃小隔间。沈玉衡只偷偷的看了一眼，就被吓得被钉在了原地。

　　房间里的床上躺着一个勉强还能算作人的物件，周身表皮被剥落了大半，肌肉合着骨骼被透明的材料的包裹着，每个关键的位置都装置着高倍微型显微镜。

　　在显微镜下，所有的神经细胞通过一根根肉眼几不可见的金属丝连接上一片片小小的芯片，所有的芯片和细胞的变化，都处在24小时的监测之中。

　　那半身血肉看不出样子的人，还剩下的几处完好的皮肤和器官处，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管子，向里面输送着能让那身躯保持不死，保持清醒的各类物质。

　　沈玉衡的双腿有些发软，眼睛如同被黏在了那一身血肉模糊的身躯上，手指颤抖的推了推脸上的眼镜。如果，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个人躺着的床头上写着一个名牌。

　　那被鲜血染红的名牌，让沈玉衡眯着眼看了好半天，才模糊的看清楚了那名牌上的名字。恍然跟之前的时候绑架陈乔被拘留的某一个同事一样。

　　组长站在他前面几步的位置，表情淡漠的回头看着他，无声的催促着他赶紧跟上。沈玉衡的大脑迟钝的运转着，脖子如同生锈一般回过头看了一眼组长，又看了一眼房间里血肉模糊的那个人。

　　组长丝毫不为所动，回头向着他走近两步，跟着他一起看着房间里血肉模糊的那个人，冷笑了一声：“放心好了，再过几天他差不多就该解脱了。”

　　“那都是跟我们一样活生生的人啊，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组长一脸不解的指着自己的脸，笑道：“什么我们？应该是你们才对。谁告诉你我是人类了？你还不知道吧，我啊，是你们杨部长家的机器人呢。”

　　沈玉衡如遭雷击，当机立断转身就逃。组长自身后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推着他看着一间间玻璃小隔间里那些看不清模样的那些实验品。最后停在了倒数第二间的位置。

　　挣扎的沈玉衡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双手扒着玻璃站直了身子。里面躺着的，赫然就是许久未见的谭乐章。

　　谭乐章的眼神呆滞的如同木头人，看到面前的人影，眼珠好半天才从眼眶的一头转到了另外一头。他肩膀往下的皮肤被剥落了三分之一左右，脸上的皮肤倒还是完好无损。

　　他的上下眼皮被仪器撑开，有一层细密透明的网覆盖在他的整个角膜之上。那张细网连接的显示器上，显示的是从门口走进来的沈玉衡和组长。

　　只不过显示器显示的图像并不稳定，偶尔会有片刻的波动。

　　谭乐章的眼球转向沈玉衡的那一边，画面如同卡顿一般定格了三秒左右，又疯狂的闪烁开来。沈玉衡站在他的身前，满眼热泪，举起的双手如同要捧起一只刺猬，竟然觉得无处下手。

　　谭乐章喉咙口声带的位置，被小刀划开一道细缝，连接的仪器呼哧呼哧响了半天，才沙哑的喊出了一声他的名字，听不出一丝谭乐章原本的音色。

　　“玉衡……跑……跑……”

　　躺在床上的谭乐章，眼眶被仪器大大的撑开，嘴唇上下翕动，全靠仪器才能发出微弱的几不可闻的声响，眼泪从他的眼角一滴滴的滑落，顺着头发丝落到脑后枕着的软垫上。

　　连接他心口的仪器发出一阵阵的红色警报，紧接着，沈玉衡就看见有新的仪器插入谭乐章被固定的身躯，只是几秒，他狂乱的心跳又平息了下来。

　　转向沈玉衡的眼珠又木然的转向天花板的位置，身侧一双带着血色的手骨架握成了拳头，随着用力，绷断了食指的指骨。

　　连接着声带的仪器，还在孜孜不倦的发出混合着沉重呼吸声和层叠的喊声。

　　“嗬嗬……嗬嗬……跑……嗬嗬……跑……”

　　“玉衡……跑……”

　　沈玉衡举着双手围着谭乐章的身体转了两圈，不论他伸手拉扯他身上的哪根管子，谭乐章的痛苦都未曾减少半分。

　　他如同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只能无计可施的转着圈，流着眼泪喊着谭乐章的名字。

　　“谭老大你起来啊，谭老大……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救你，谭老大你等等我……”

　　“谭老大，我求求你，你……”

　　沈玉衡的话音一断，哽咽着不知此刻到底是该求着他继续活着，还是该帮着他赶紧死，给他一个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