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蔓荆

2、第2章

　　整个超市，除开那些活动喊话之外，就只剩下老人压低的哭泣声，过往的其他人行色匆匆的从他们身边走过，就连侧目的动作都欠奉。

　　等老人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往回走，一直喃喃不休着付款金额的智能AI收银系统才住了嘴。

　　有想要上前帮忙的老年人，都被那老人垂首摇着头拒绝了。直到，她看见了停在她面前的那双腿。

　　老人抬起头，看到沈迎夏，双唇翕动，喉间滚动几番，最终也不过是抿着唇对着沈迎夏摇了摇头。

　　她的双眼红肿，眼神空洞，用干枯的如同树皮一样的手握住沈迎夏的手腕：“姑娘，不用了。就算你能帮的了我今天，明天呢，后天呢，明年呢……”

　　“我……”

　　沈迎夏被握住的那只手紧握成拳，满脸不甘之色：“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老人无力的一笑，松开她的手，吃力的把提着的东西放回一旁的收纳区，就有智能分拣机器人把所有东西全部归到原处。

　　老人站在沈迎夏身边，跟她一起看着那身子有些僵硬，动作却更加快捷的机器人：“姑娘，你瞧，这些机器人啊，确实是比咱们这些人要快上许多。就算我老婆子年轻的时候，恐怕也做不到跟它一样的条理清晰。”

　　“我只是……”她语声哽咽的一顿，咽下喉间的伤怀，“我只是有些不明白，最开始研究它们出来的时候，不都是说是为了我们更好的生活吗？”

　　“到现在，我反倒是开始怀疑，我之前的这许多年，到底是怎样活过来的了。”

　　似乎终于遇见一个愿意听自己说这些的年轻人，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些疑问却仿佛在心里反问了无数遍一样的开口。

　　“我老婆子年岁大了，儿子一死，身边的最后一个亲人也没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啦，倒是你们这些年轻人……”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沈迎夏，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以后的日子又该怎么办才好？

　　沈迎夏回过头，本还有些浑浊的眼神逐渐清明，她咬了咬下唇，固执的说道：“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她握住老人的手，一脸恳切的望着她：“老奶奶你就在这等我一会，千万不要走开，可以吗？”

　　老人不语，看着她放下手里的小筐，拔足向着蔬菜瓜果区狂奔而去。老人买的东西并不多，她一定能把那几样全部都找回来的。

　　她想把所有的一切都全部塞到那老人的手上，告诉她这个世界也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总归是还有几分人与人之间的温情在的，总归是能有办法找出一条活路的。

　　等她抱着东西气喘吁吁的跑回来的时候，那老人已经失去了踪影。

　　她有些失望的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有些失落的往出口走去。

　　出口的方向，都根本不用她再把装着的那些东西拿出来，就已经人脸识别成功，只等她伸出食指在出口那扇玻璃门上任意的位置一点，就扣款成功。

　　自然，扣款是从她爸妈的账户余额扣除。

　　到了小区楼下，她先是仰起头看了一眼自家窗户的位置，看着窗前站着的那个身影，也勉强能猜到那个人现在应该也是站在窗前看着她的。

　　与她共同相处的这些年，她带来的陪伴，带来的慰藉，永远比不上带给她的无限挫败感。

　　甚至现在，看着她的时候，沈迎夏都有些害怕。

　　她不也是那种市面上到处都能见到的机器人吗？为什么，她居然能够跟她一样，跟她一样一天天的长大，长成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个样子。

　　而更离谱的是，她心里的挫败感，以及面对那人的恐惧，她居然都找不到人去说。她都不敢告诉本该最亲近的父母，那人让她害怕极了。

　　毕竟，在她父母的眼里，她不过是怎么也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在家里的名字，叫做沈迎夏。

　　而那个人，被爸妈亲切的喊作夏夏。叠词称呼，尾音还带着卷翘的儿化音，说不出的亲近宠溺。

　　夏夏目送着迎夏由远及近的走到楼下，就转身去了门后乖巧站着，只等外面传来电梯叮的一声响，然后楼道里就响起了迎夏故意放轻的脚步声。

　　等脚步声停在门前，夏夏丝毫不给她犹豫的机会，直接就打开了门。

　　她站在门后，身上穿着迎夏的白色连衣裙，脸上挂着最是得体的笑容，标准的露出八颗牙齿。

　　她微微的歪着头，看着站在外面仿佛不打算进来的迎夏，脸上的笑意一分分的敛去。她的眉头微微的蹙起，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不耐烦，朝着迎夏弯腰探出了身子。

　　“迎夏，你看我学的像吗？”

　　她探过来的身子，让迎夏不得不看着她的那张脸，看着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挂着自己平日里最是熟练的神情，紧张的双手手心瞬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到底是想做什么？

　　迎夏咬着唇，压制住自己问这句话的冲动。对，她的出现本不过是爸妈为了陪伴她才买回来的，她是主，而这个夏夏才是附属品。

　　她才是随时可以被舍弃掉的附属品。

　　对，自己压根就没有必要害怕。

　　尽管如此，她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骨骼都诚实的表达着她的害怕。夏夏脸上的神色，又不耐烦了几分，手上依旧动作娴熟的接过她提着的袋子。

　　就在迎夏酝酿好所有的情绪，把心里满腔的怨愤和恐惧都要吼出来的时候，却又是夏夏抢先开了口。

　　“滚！”

　　两个人，异口同声。如果不是身上穿着的衣服不一样，迎夏都会怀疑自己此刻是不是正站在镜子前面。

　　她的手一松，手里提着的菜就被夏夏接了过去。她脸上又重新挂起得体的微笑，如同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提着菜哼着小曲就去了厨房。

　　全身的力道一松，迎夏双腿发软，都快要站立不住。她扶着墙快步跑回自己的房间，甩上门背靠在墙上一言不发。

　　她的卧室，老早就被夏夏打理的整整齐齐，就连昨天夜里她熬夜看到两三点的那本辅导书，都被夏夏醒目的摆在了床头柜上。

　　翻开的书页上，猩红的笔记刺的她双眼发酸。她一把扯过床上的被子，连着枕头一起丢到床下，整个人埋在床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就算她每天都偷偷看书作笔记，努力的学习到凌晨两三点又怎样？

　　就算她为了得到好成绩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又能怎么样？

　　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啊。

　　从夏夏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从来都没有赢过。没有得到过一句来自于父母的夸奖，没有得到过一句来自他们的许可。

　　她只是一个人啊，不是那种只需要读取数据存档的电子芯片，自然是做不到夏夏那样的过目不忘。

　　有夏夏在，不管她多么努力，她想要的东西，她永远都不会得到。

　　要是，夏夏不在就好了……

　　门口传来的开门声，打断了迎夏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她胡乱的抹了一把眼泪，到镜子前面整理了一遍身上的衣裳，才准备起身去门外迎接下班回来的父母。

　　就在她的手落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她就听见了门口父母谈话的声音，以及夏夏那一句清脆的带着笑意的喊声。

　　“爸妈，你们回来啦，上班辛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