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红尘》鱼目

91、第 91 章

　　江寻煜的情绪也不太好。
　　周围弟子们从原本小声交谈变得异常安静，直到只剩下人族身体被护教大阵撕裂的动静，江寻煜觉得压在自己心头的石块越来越重。
　　但比起其他弟子，他还能算得上镇定自若。
　　他发现了大家细微转变，忙找到了舒云观。

　　“代掌门，这样不行。虽然对方是无瞳人，但仍是玄门打扮，乍看上去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对方这样不计后果，压力全到了我们这边，导致大家的情绪有问题。眼前这种血腥场面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把人撤回去一部分，留些心理素质过硬、见过大场面的来守门。而且至少要将弟子们分成四批，大家轮换来。我想孟双鹤见我们坚壁不出，有可能会日夜不停地进攻。”

　　舒云观几乎和他同时发现弟子们的变化。
　　他正思考着解决的办法，听到江寻煜的话，不觉大感宽慰。
　　“师侄，你确定这样可行？”
　　“代掌门请放心，我并非胡言乱语。一来，我对护教大阵有信心，孟双鹤也攻不破，自然不会被此等不入流的鼠辈攻破。二来，倘若有个万一，真打起来，这片地区也容不下这么多人一起动手。之前我们在固巍堂说的事还需要您去坐镇处理，这里有我和前尘在应无大碍。”

　　江寻煜和前尘目前都是四重境，和几位长老实力相当。
　　舒云观犹豫片刻，指了十个弟子留下，其中包括江寻煜很熟悉的林晚鸣等人。
　　身边同伴少了，留下的弟子们愈发显得紧张。
　　江寻煜让他们背对着门口一众无瞳人站好，自己则是走到了他们的对面。
　　早就赶来的前尘站在他身旁，一脸严峻地注意着山门口的动静。

　　弟子们犹豫着相视几眼，不敢把视线从山门口移开。
　　“大家别太在意。”江寻煜笑得特别温柔，“这里我和前尘是四重境，别的不敢夸海口，有件事我还是能保证，倘若出事我们绝对不会跑在你们前面。你们的背后可以安心交给我们。”
　　不得不说，江寻煜此刻眼神晶亮闪烁，似春风拂面，配上他俊秀的面容，不免让人睹之可亲，所说的话也让人觉得可信。

　　江寻煜上山的那天夜里，林晚鸣恰巧在山门值夜，当天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虽然不清楚他当初隐姓埋名的原因，并不妨碍仍对他心存好感。
　　后来两天，几个当初就认识驰念的人陆续得知消息，还特意来看望过昏迷中的前尘。
　　此刻唐驰骤忍不住在心里想着，彼时就觉得驰念大哥眼睛特别好看，就是容貌太普通了些，现在的五官才配得上他眼里的神采。
　　他和林晚鸣对视一眼，主动按照江寻煜的话把背对着闯阵的无瞳人。
　　在他们的带领下，其他八名弟子也都一一照办。

　　见他们愿意听自己说话，江寻煜稍稍安心。
　　“好了，现在这里既没有代掌门，也没有长老，大家可以不用拘谨。”江寻煜缓缓开口道，“有件事想问问你们。你们是不是觉得现在背后那群无瞳人很可怜？”
　　众弟子愣在当场，谁都没想到江寻煜会问这样的问题。
　　连前尘也觉得哥哥问得有些突兀，仍不住扫了他一眼。
　　见弟子们面面相觑，江寻煜接着道：“我先说。一开始我也觉得他们很可怜。毕竟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和我们一样，说不定其中有些人曾和你们一起，在双虚阴地斩杀过魔族。我甚至在异想天开，或许能有什么方法把他们再变回正常人。”

　　听到江寻煜这些话，弟子们的眼神和方才不太一样，压抑的感觉减轻了几分。
　　江寻煜接着道：“后来，我又转念一想。之前的想法是我自己太执着表面了。修道修的是什么？是这身皮囊吗？当然不是！修道的最后是顺应大道万法化羽成仙，是神魂独立在天地间自由来去，无拘无束享逍遥自在。修道的过程中，我们不断锤炼内在的神魂，想办法从这身皮囊中解脱。会觉得他们可怜，是因为我把身躯看得太重要，和修道的初衷大相径庭。所以我很快反省了，不该对那些被法阵撕碎的身躯产生任何同情心，毕竟这种想法有违修炼大道。”

　　江寻煜的话说完后，弟子们都哑口无言，看他们的表情似乎个个陷入了深思中。
　　江寻煜在心头捏了把汗。
　　自己这番胡诌全靠急中生智，从逻辑上来说有不少漏洞可以被攻击。
　　不过易青派的弟子对山门和修道都十分虔诚，没有人敢揣测他会借助大义名分胡说八道，从这里着手是让他们最快放松下来的方式。

　　果然不少人在深思熟虑片刻后，表情不再那么沉重，眼中也逐渐流露出作为玄门重教弟子的自信，显然是赞同了他的观点。
　　只有两个人面呈几分不解和犹豫。
　　江寻煜故意将他们点出来，就听他们斯斯艾艾道：“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人……”
　　江寻煜并不反驳，拿无忌剑尖在脚下石板路的边上写了一撇一捺，代表一个“人”字。

　　“你们看，人字有两笔，知道是代表什么吗？”
　　众弟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万分好奇他接下来又会讲些什么，只拿探究的眼神看着他。
　　江寻煜眉眼带笑道：“人字两笔，一是神魂二是身躯，相互依靠，相互支撑才能成为一个人。而现在……”
　　话说一半，江寻煜抬眼看向山门口依然在飞蛾扑火的无瞳人，然后抬脚把人字的第一笔用力擦去。

　　“现在这群无瞳人神魂已无，不过是群被操纵的傀儡，还不如鸡鸭鱼肉，至少鸡鸭鱼肉还能填饱我们的肚子。而这些无瞳人除了给我们制造麻烦之外，毫无用处。毫无用处的东西，不能算人，俗称为垃圾。”
　　江寻煜边说，眼神边流露出些许冷冽。
　　他再次看向那群不知死活的无瞳人，沉下声音道：“既然是垃圾，就该丢进垃圾堆。可惜垃圾从来不会自己走进垃圾堆，所以我们就在这里守着，等他们安分了就帮帮他们，把他们丢出去，免得堆在路口有碍观瞻。”

　　在场所有弟子随着他的视线相继转过身，脸上的表情明显和之前大不相同。
　　至少，江寻煜再看不到惶恐不安，让人觉得十分可靠。
　　他心里大松了口气，走了两步来到弟子和山门中间的位置。
　　前尘也随他一起，挡在了弟子们面前。
　　在十位弟子的眼里，他正履行着方才对他们的承诺——倘若出事，他们绝对不会跑在自己前面。

　　或许是江寻煜时来运转，在他开导弟子们不久之后，无瞳人不计后果又毫无章法的攻击竟然停了。
　　无瞳人蝗虫般上来，又如何蝗虫般退下北埊峰半山腰，只留下大量尸体残骸堵住了山门要隘。
　　众人冷眼看着无瞳人退走，林晚鸣主动问道：“江师叔，我们这就去把垃圾收拾掉吗？”
　　江寻煜晃了晃神，才明白过来他这声“江师叔”是在叫自己。
　　他看了下周围惨状，轻叹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来就好。”

　　江寻煜提着无忌走出护教大阵范围，浓烈的血腥味险些让他吐出来。
　　脚下的泥土已经完全被近似墨色的血浸透，踩上去时鞋底不适时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前尘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后，没走两步就很是嫌弃地说：“哥哥，这里太脏了，光靠我们两个很难清理干净，你打算怎么办？”
　　江寻煜看着被血迹污染的石碑，轻叹道：“尘归尘，土归土。”

　　当江寻煜和前尘再度退到护教大阵里面时，山门的那把火已经烧到了半空中。
　　浓烈黑烟不停翻滚涌动，幻化出千变万化的波纹。
　　火光不是平日常见的红色，而是淡金色，尸体在火焰吞噬下很快就变成了黑灰。
　　不论是火苗，浓烟还是气味，全都无法突破江寻煜设下的法阵范围。
　　法阵里的火烧了约莫半个时辰，山门口除了一堆堆黑灰，再找不到任何尸体残骸。

　　江寻煜挥挥手撤了法阵，黑灰很快就被山风吹散。
　　直到此时，前尘才明白方才哥哥说的六个字是什么意思。
　　易青派弟子们看着眼前的变化，不少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除了护教大阵，这是他们第一次深切感受到法阵的厉害。
　　等再看向江寻煜时，不少人的眼神中带了几丝敬畏。

　　无瞳人消失后，江寻煜依旧带着大家谨慎守着山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也就安分了约莫两个时辰，无瞳人再次像蝗虫般围上山。
　　这一次打头的几位林晚鸣非常眼熟，正是前几天前来吵闹的散修。
　　看样子，原本集聚在镇上的那批人应该都没能幸运逃走。
　　林晚鸣把情况告诉了江寻煜，江寻煜只是淡淡点了下头。
　　这种时候，大家只能自保，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搭救其他人了。

　　得知无瞳人去而复返的消息，舒云观担心再生变故，又一次来到山门口。
　　好在对方仍是毫无章法的攻击，让他暂时松了口气。
　　他望着依旧不知死活的无瞳人，愁眉不展和江寻煜道：“我总觉得孟双鹤发现我们坚持不出阵后，定会再生诡计。我们不能总是处于被人掣肘的下风，要定计反击才行。”
　　江寻煜点点头，十分同意舒云观的想法。
　　“代掌门，其实在前两天前尘昏睡的时候，我已经在想反击的计策。我本想让法阵配合整个易青派的行动。但现在看来，需要把主次关系颠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