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红尘》鱼目

90、第 90 章

　　舒云观不让前尘同行，带着不明就里的江寻煜来到了北埊峰东边的峭壁。
　　这里有数个用来闭关的山洞。
　　舒云观指着其中一个貌不惊人的对江寻煜道：“进去吧，掌门在里面等你。”
　　江寻煜闻言心中一骇。
　　来到山上两日有余，他曾旁交侧击问过萧锦瑟长老。
　　得到的回复是师祖伤重闭关，不见任何人。

　　山洞不深，江寻煜惴惴不安走了十来步就见到了坐在石床上静修的韩拾敬。
　　只看了一眼，江寻煜立刻眼底发热，心脏突突跳得厉害。
　　他的双腿不由自由发软，噗通一下子跪在了韩拾敬面前。
　　韩拾敬的身体极其消瘦，头上青丝已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暗褐色斑点。
　　干瘪的胸膛没有什么起伏。
　　最令江寻煜感到胆寒的，他的腹部有个拳头大的伤口。
　　伤口很深，能看到腹腔内壁软肉和部分脏器，伤口边缘处渗着暗红色血珠。

　　韩拾敬本是闭着眼，听到江寻煜下跪的动静，慢慢张开了眼睛。
　　原本浩如星海的双眸失去了神采，浑浊的视线在江寻煜那头灰白长发上停留片刻，轻叹一声道：“孩子，苦了你了。”
　　江寻煜鼻腔泛酸，实在忍不住，粗着嗓子哽咽道：“对不起，师祖，是我连累您了。师兄他没事，内丹和灵力都在。他一定能痊愈而归，您放心吧。”
　　韩拾敬咧嘴笑了下，是十分快意的表情，“呵呵，你这是想要安慰将死之人吗？放心吧，我还不会死。我是易青派掌门，强敌在伺，我怎么可能会死？无论如何，我也会活下去。”

　　听到韩拾敬的话，江寻煜自觉地全身热血冲进了脑子里，恨不能现在就冲到山下，将孟双鹤千刀万剐，方能解心头之恨。
　　但他的理智告诉自己，韩拾敬在这个节骨眼和自己见面，定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诉自己。
　　他用力捏了把自己的大腿，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韩拾敬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又笑了下，“你很好，我很满意。还记得两年多前你住在后山时，我问你的事吗？”

　　江寻煜当然记得。
　　韩拾敬曾经问他是否愿意回归易青派。
　　那时江寻煜担心自己和妖族的关系会连累山门。
　　两年多过去了，虽然孟双鹤跳了出来，成为了玄门公敌。
　　若此役他们能战胜，易青派将一跃成为玄门之首。
　　但，妖族依旧是妖族，是那个被玄门众人唾弃，视为毕生敌人的妖族。
　　他当年的顾虑并没有因为惊天动地的变化而减弱半分。

　　见他闷闷不说话，韩拾敬轻嗟道：“傻孩子，你的心思太重了，这样会过得很辛苦。既然我敢问你，自然是肯定山门能承担这件事带来的后果……也罢，告诉你个秘密，让你不用再觉得为难。其实妖族和易青派一直有割舍不掉的关系。五千多年前，一个大家族生出一对双胞胎。弟弟是修道天才，未及不惑就已修到了六重境。哥哥虽不及弟弟出类拔萃，和旁人比起来也算佼佼者。两人因为理念不同，走了不一样的路。哥哥自创门派，慢慢壮大，最终成为玄门重教，也就是我们易青派的前身。而弟弟，据说去寻找自己的梦想，成为了大名鼎鼎的妖帝，为了不连累家族，改了名字叫独去闲。追根究底，我们易青派的功法和妖帝是同宗同源。而且易青派一直以来有个秘而不宣的规定，若在开山祖师的后代中有可造之材，必须带回山门悉心培养。不如你来猜猜，现在这群弟子中，谁是祖师爷的后人？”

　　江寻煜已经被之前的故事说懵了。
　　嘴巴半张着，乜呆呆看着韩拾敬。
　　韩拾敬看他这幅模样，笑得如同个孩子般开心，眼里甚至恢复了不少神采。
　　江寻煜回过神，下意识吞了口口水，“难道是，师兄？”
　　韩拾敬满意地点了下头，“正是卿怀。那对兄弟姓宣。”
　　不知怎的，听到这个事实，江寻煜身体一软，瘫坐在了自己小腿上。
　　难怪那时独去闲会把内丹给他，而他接受起来也没有遇到什么大阻碍。
　　原来是因为他们修的本就是同一种功法。

　　“如何？可还愿意回来？”韩拾敬又问道。
　　江寻煜半抬着头，心情复杂地看着韩拾敬愈发慈祥的面容，轻声道：“您一直想让我回归山门，甚至不惜把多年秘辛坦然告知，是因为师父吗？”
　　韩拾敬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旋即异常后悔地叹了口气道：“当年我没能保护好景雪，还让她唯一的弟子在外漂泊那么久……如以后遇到景雪，怕是要被她埋怨了。回来吧，虽然山门也不是什么清净之地，总比你在外面独自面对大风大雨、浮萍无根的强。”
　　江寻煜目不转睛看着韩拾敬，从进来后眼眶中就起了水雾，到此时终于盛不下滚了出来。
　　他抬起袖子狠狠擦了下脸，旋即露出比春花还灿烂的笑容道：“师祖，即便辛苦，您也要多活些日子。我想替我师父尽孝。”

　　江寻煜走出山洞的时候，门口等着他的不仅有舒云观，还有林放。
　　林放手里捧着两样东西，一是易青派内外门弟子的长袍，另一个是把宝剑。
　　江寻煜走过去，一把拿起了宝剑，熟悉的手感令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
　　“好久不见，无忌！”
　　舒云观道：“以你现在的境界，可以配把更好的剑。但师父说，你一定还是喜欢这把。”
　　“多谢舒师伯！我的确更喜欢这把师父给我的剑。”

　　江寻煜将剑收好，正打算说什么，忽听前山传来一阵急促金钟撞击声。
　　三人对视一瞬，立刻飞身赶往前山。
　　果然不出所料，约莫二十个无瞳人又开始往护教大阵上硬闯。
　　因为告诫过各迎敌弟子一定要堤防宝剑相碰，不少人打得束手束脚。
　　反观无瞳人这边本就没有感情，也没有什么理智，不会害怕更不会变通。
　　他们每一次都是拼尽全力发起猛攻，挺着身躯硬是往易青派弟子的剑身上撞。
　　此消彼长，一时间易青派这边竟是落了下风。

　　萧锦瑟最先达到前山山门入口。
　　发现弟子们力有不逮后立即出佩剑凤归加入对战。
　　她是四重中期通目境，自然比三重境的弟子们厉害许多。
　　一把凤归在手，身若惊鸿，灵力似雷霆震怒，随银光白影激荡挥洒，把对面的无瞳人杀得节节败退。

　　直到四个无瞳人都命丧萧锦瑟的剑下，无瞳人开始后撤。
　　当易青派弟子觉得他们又一次抵挡住了攻击，准备欢呼的时候，站在最前方表情呆滞的无瞳人往左右两边推挤，从中间分出条小径来。
　　一个穿着陵仙阁衣服的修仙者从小径后面走了出来。
　　等萧锦瑟看清对方面容，不觉惊呼出声“许白烟”。

　　听到这个名字，左近不少易青派弟子都倒抽了口冷气。
　　截止到刚才，他们一直面对的只是其他门派灵力低微的修仙者，最高一个不过三重中期聚神境，所以杀得并不费力。
　　而眼前的许白烟是陵仙阁成名已久的长老，没有变成无瞳人前已经是四重初期融髓境。
　　萧锦瑟和许白烟相识多年，同为女修又是大派长老，两人私交不错。
　　见她也是一副浑浑噩噩的表情，萧锦瑟忍不住唤了声，“许长老，你清醒点。”

　　回答她的自然是许如烟的剑意以及如狂涛般的灵力。
　　萧锦瑟挥动凤归释出灵力接住了她的攻击。
　　灵力相击的一瞬间，她觉得气血翻涌，顿时心中骇然。
　　这绝不是四重初期融髓境的力量，至少到了四重中期通目境，也就是说，许白烟在变成无瞳人后，已经吞噬过其他修仙者的内丹。
　　想到昔日故友的双手沾满了同道鲜血，萧锦瑟又恨又恼，加之受了伤，不觉吐出口血来。

　　周围弟子慌忙提剑想要上前相助，被后来赶到的舒云观喝住。
　　舒云观挥动配剑陈君，四重后期灵言境的灵力冲出大半，以一招“闭门谢客”的坚定剑意将想要踏前的许白烟逼退两步，趁机把萧锦瑟拉回护教大阵内。
　　同时，他招呼其他弟子一同撤了回来。
　　这还是几天来易清派第一次先行后退，加上萧锦瑟唇边的血迹，不少弟子们慌张了起来。
　　舒云观见张俭和汤彤两位长老也随后赶到，忙叫其中一人送萧锦瑟回去疗伤，自己则和另一人守在了山门入口。

　　无瞳人这边即便取得暂时的胜利，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行尸走肉般往山门入口处走。
　　等碰到护教大阵的灵力，立刻被法阵拦住。
　　部分被卷入大阵后身体碎裂，墨色血液四溅落下，尸体落在地上，很快就堆了起来。
　　在江寻煜看来，那些无瞳人就像扑火飞蛾，不知退让，不会变通，只是一味往上死路上撞。

　　然而就是这种冷漠又顽固的行为，却让易青派的弟子们逐渐心生俱意。
　　以往即便是和魔族交战，见到战局对自身不利，魔族也会避其锋芒，退求保全。
　　眼下无瞳人对自身的麻木不仁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强硬，让弟子们错以为对方根本就打不垮。
　　特别是眼前的尸块越积越多，护教大阵也挡不住的血腥味直冲脑子，有不少守门弟子的表情越来越难看。
　　他们逐渐生出种感觉，护教大阵可能就要被攻破了，也许就在下一瞬间。
　　等到了那时候，无瞳人蜂涌扑来，变成地上尸块的便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