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红尘》鱼目

59、第 59 章

　　卯时初刻，雾霭堆烟起，暖阳出山照。
　　金色光芒似腾空蛟龙，在云海间游弋盘桓，俯视红尘百态。
　　北埊峰上，定点响起的钟声催促每个子弟做完半个时辰的早课，随后去膳堂用早饭。

　　因为魔族还猖狂地占据着赤空岭深处一大片广袤的土地，各望亭还在定期更换巡查的弟子，所以玄门百家没有一个敢松懈。
　　作为四大玄门之一的易清派，弟子们更是将除魔卫道视为毕生己任，修炼的劲头似百禽争啼鸣，声声嘹天彻。
　　这十几年是整个山门最热闹的时光。

　　半年多前，掌门颁下严令，为防止魔族偷袭，他本人将会在后山竹林开辟秘所，潜心钻研提高护教大阵威力的途径。
　　没有掌门命令，谁也不能靠近。
　　众弟子并不清楚掌门的研究算否聊有收获。

　　竹林里时不时冒出奇怪的声响，有时还会伴有灵力波动。
　　最激烈的一次险些冲撞了正在运行的护教大阵。
　　好在一切只是暂时，众弟子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
　　反正全教上下只有宣卿怀喜欢那片冷翠清寒的地方。

　　说到宣卿怀，众弟子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位最出名的师叔。
　　之前有传闻宣师叔曾去陵仙阁赴宴，但之后又完全没了消息，也不知道如今身处何方。
　　没关系，这并不重要。
　　反正在众弟子的心里，只要玄门有难，宣师叔就会在最危急的关头出现，携一身正气，手执须弥剑，化万法定乾坤。

　　林放拎着装食物的木盒，飞快往后山竹林赶去。
　　这大半年一直由他负责照顾江寻煜的起居饮食，如同当年照顾宣卿怀一样。
　　走到竹屋附近，一个小小身影从茂竹最高处落下，飘飘然站到了林放面前。
　　“林放哥哥好。”
　　前尘带着甜美笑容，用稚嫩清脆的声音向林放打招呼。

　　林放明知眼前这位根本不是什么孩子，甚至不是人，自己应该敬而远之。
　　可每每面对他时，心里总是软得似白糯的年糕，有化不开的香甜和喜欢。
　　这容貌像煞了宣卿怀小时候，偏偏又比师弟爱笑多了。
　　如果能选择，他恨不得立刻将前尘带离这片孤寂，好好呵护在羽翼下，不让他受半点风雨。

　　“你怎么又爬那么高，小心摔着。”林放走上前，半蹲在前尘面前，替他拂去发间碎叶。
　　前尘不以为然耸耸肩，指着他手里的食盒道：“给我吧，哥哥刚睡下，等睡醒了我给他吃。”
　　林放微讶，旋即不赞同地拧起眉道：“之前还听他说熬夜熬得头疼，怎么才正常了几天，又开始熬了？”

　　前尘摊开手，俊俏的小脸上满是无奈，“我劝过了，没用。哥哥说他不是什么娇弱公主，不能等着王子来救，要想办法自己破阵。而且宣哥哥一旦破境，他们便会马上离开，说不定根本不要两年。现在多学点，以后才不会拖宣哥哥后腿。”

　　林放听不懂王子和公主的含义，但大致能明白江寻煜的用意。
　　就在后山另一个角落里，宣卿怀同样在以命相博。
　　想到这两人都在为彼此拼尽全力，林放觉得既羡慕又担心。
　　师弟的心意他能估中，即便难以为世人接受，只要师弟自己喜欢就行。
　　但江师弟的心思他却不敢妄断，毕竟江师弟是师祖也看不透的人。
　　师弟的一片真心，莫要落得凄零收场才好！

　　江寻煜从睡梦中醒来时，桌上放着林放送来的早饭和午饭。
　　前尘不知跑去哪里玩了，反正以他的本领，除了掌门和几位长老，其他人根本发现不了。
　　江寻煜起身随便吃了点东西，继续翻看晨间没有看完的书册。
　　那一日，韩拾敬离开时曾说过一句话，这间竹屋是他当弟子时的居所，里面有他看过的所有经文，江寻煜可以随意翻看，但绝不能带到屋外去。

　　等韩拾敬走掉，江寻煜将书册目录浏览完，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韩拾敬说不会亏待自己。
　　这间屋子简直就是座千金不换的宝库。
　　除了各种修炼的玄门孤本外，最让江寻煜感兴趣的是易清派收藏的妖族古书。
　　其中最出名当属《定方》。

　　当年的妖帝独去闲除了灵力深厚外，最惊艳的便是施法布阵的本领。
　　若陷入他的法阵中，相当于被千军万马同时攻击，基本毫无胜算。
　　独去闲将自己对法阵的领悟落笔成册，书曰《定方》。
　　三册《定方》可谓是所有法阵的起源。
　　三族战熄后，人族从妖族抢走了无数宝物，也包括很多由独去闲亲自编纂的书籍。

　　江寻煜曾在泽国研读过《定方》第一册，后两册不知所踪。
　　没想到竟是辗转被易清派得到了第二册。
　　可惜易清派从不以法阵见长，加之没有第一册，很多词语理解起来也是晦涩难懂，并没有物尽其用。
　　也难怪现如今，玄门中法阵运用最绝妙的是陵仙阁，而非易清派。

　　江寻煜发现一册《定方》后，眼睛都直了。
　　读过书，方知书中的颜如玉、黄金屋价值几何。
　　当初在吴集镇，他布下的幻阵正是出自第一册。
　　宣卿怀以四重境初期的灵力不能攻破他以二重境灵力布下的法阵，可见独去闲的法阵究竟有多厉害。

　　按照三将军的说法，第一册大都是防御型法阵，第二册里才是攻城破垒，谈笑间置敌于灰飞烟灭的进攻手段。
　　至于第三册里记录的内容，三将军说妖帝从未示于众人。
　　只听说是关于化羽成仙的无上玄妙手段，若学会后无论处于什么境界，都可越境成仙。

　　关于这点，江寻煜从来都是嗤之以鼻。
　　天上哪有免费的午餐？
　　更可况，书是独去闲写的，他自己不也没能凌霄九阙吗？
　　哦，也不太对，按人族的认知细算起来，独去闲的下场和成仙差不多。
　　江寻煜更相信天道酬勤，所以才会捧着《定方》废寝忘食，以图继武承志，不曾想多年不犯的头痛毛病又来了。

　　记得旧疾复发的时候，江寻煜和前尘都是一愣。
　　等忍过了钝钝的痛意，两人面面相觑，觉得很不可思议。
　　江寻煜头痛的毛病全是因为前尘。
　　当年他和宣卿怀一行误入顺天山阵眼旁的山洞，正是前尘栖身的结界法阵。
　　前尘趁着地震把法阵震松动，附身到江寻煜脑子里，时不时汲取他身上的灵力和能量用于进化，这才使得江寻煜屡犯头痛，浑身冰凉。
　　就连唯一一次险险走火入魔也是前尘太折腾，加上江寻煜劳累过度所致。

　　那时的前尘并没有自我意识，只凭借本能行事。
　　江寻煜知晓实情后，并没有责怪他。
　　而且前尘也并不是只有索取，没有贡献。
　　若不是他一直在江寻煜体内，当年江寻煜被穿胸而过时就不可能留下一口气，自然也就没了后来的一切。

　　前尘化成人形后，江寻煜就以为头痛的毛病被根除了。
　　可眼下看来，似乎事实并非如此。
　　前尘和独去闲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件事恐怕只有回到泽国才能问个清楚。
　　所以江寻煜分清了轻重缓急，将全部心思放到了《定方》上，希望在宣卿怀出关前把内容融会贯通，最不济也要记得滚瓜烂熟，离开北埊峰后再另做他册。

　　江寻煜聚精会神，不知时日飞驰，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
　　他抬起头，发现窗外已是斜阳暮沉，难怪看不清书上的字了。
　　站起来点上蜡烛，江寻煜开始担心前尘。
　　大半天不见踪影，似乎还是头一回。
　　自己离不得竹屋，去哪儿找枝上莺语，劝那调皮孩子早些归家呢？

　　他正惆怅，突见门外一股邪风急急穿过竹林，如出膛炮弹般集中竹屋一壁。
　　竹屋遭此重击，似快要崩塌，发出吱呀呀的声响，听得江寻煜牙根发酸，忍不住皱起了眉。
　　与此同时，前尘骤然出现在房内，里手拿着残破斗笠。

　　他的眼睛瞪得浑圆，俊俏的小脸上满是惊慌之色，“妈呀，护教大阵真是太可怕了。”
　　江寻煜见状，忙上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看到几乎断成两半的斗笠，他觉得自己的眉毛跳了跳。
　　这斗笠是妖族的宝器，能隐匿身上气息和灵力波动。
　　换句话说，戴着它能偷偷溜进各种防御法阵。

　　但江寻煜拿到手的时候，斗笠已经破旧不堪，功效时有时无。
　　他没敢戴着它擅闯陵仙阁，反倒是因为担心宣卿怀用了一回。
　　看今天的情形，显然是前尘偷偷带着它下山玩耍，回来时险些被护教大阵困住。
　　看斗笠现在的凄惨模样，肯定完全失效了。

　　江寻煜正想斥责，被前尘抢先从怀里拿出个酒壶，献宝般递到他面前道：“哥哥别气。我这不是看你最近读书辛苦，想让你放松下，偷偷下山给你买酒去了。”
　　看着眼前微微晃动的酒壶，配上前尘可爱又狡黠的笑容，满肚子的火顿时泄了个干净。
　　江寻煜一手接过酒壶，一手在他额角轻敲了下，“就你最能耐。好啦，反正斗笠彻底坏了，你就别想再偷溜下山。”

　　前尘吐了吐舌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嗖一下蜷缩手脚，钻进了他的混元乾坤袋里。
　　江寻煜也感应到了异样，忙扭头往屋门口看，只见韩拾敬施施然穿过法阵，踱进了竹屋。
　　除了把他诓骗进竹屋的那一次，这还是韩拾敬头一回现身，不用多问，定是冲前尘来的。
　　面对这位五重境大修，自己名义上的师祖，江寻煜感到了一丝紧张。
　　没办法，谁叫前尘今日莽撞了呢？